第28章 陵煩瑣事(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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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絹布直接被我無視了。
反正天高曹家遠的,大概曹操應該沒那麽快統一北方,至少也要好幾年的。再說,即便曹操攻打荊州,曹丕又不一定來,留守鄴城才是正理,幹嘛沒事遭這行軍之罪呢?退一萬步講,就算他來了,我也沒必要怕他,從法律角度來說,就算是曹操的兒子也沒有辦法為所欲為。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時常有陌生人說“受遠方之人”所托,送來一些錢財米糧,郭昱每次想問個明白,送的人偏又幾乎是放下東西就走,她問劉表,劉表信誓旦旦並非是他。
我心中頗為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建安十一年,曹軍沒有打過來。這一年,街坊鄰居討論的大多是曹操平定並州,開鑿平虜、泉州二渠,為北征烏桓作準備的事;又或者暗暗討論荊州牧的繼承人會是才德兼備的大公子劉琦還是被劉表後妻蔡夫人偏愛的二公子劉琮?
建安十二年,大家這一年的是八卦點是新野太守劉皇叔從南陽帶回了一個姓諸葛的年輕謀士,據說非常厲害;曹操北定烏桓,清除袁氏勢力,北方第一美人甄氏的前夫袁熙的頭顱被遼東太守公孫康送至鄴城曹操麾下,其妻吳氏將獨子袁謙托付給家裏親人後,懸梁自盡,極盡情義;還有軍師祭酒郭嘉於平烏桓途中去世......曹操大感哀痛。
然而比起奉孝之死,似乎大家更關注袁熙的死,甚至到了建安十三年亦在討論此事。
古今都一樣,女子們都習慣將美人特別是傳奇的美人當作八卦中心,當今世上最出名的三個美人,大喬在建安五年孫策死後已然孤苦寡居,如今是死是活都沒人知曉,大家對她的興趣驟減;小喬與周瑜水到渠成,夫妻和諧,深居簡出,也沒什麽特別值得八卦的點,頂多被天下女子羨慕幾聲;甄氏便不同了:一嫁,袁紹的兒子;二嫁,曹操的兒子。她的傳奇人生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婦女們口中的焦點了。
特別是現在這種時候,袁熙的頭顱被人送去鄴城。大家難免好奇甄氏在鄴城聽到袁熙死訊時到底是已經毫無感覺了呢還是難免有幾分傷心,一麵眾人又覺得袁熙實在是有些倒黴過頭了,家破人亡不說如今還人頭落地。
其實大家不過是在看笑話而已。
我亦有些感歎,原來吳氏後來果真和袁熙在一起了。可惜了,竟沒過幾天好日子。
半暖不暖地陽光通過樹上鏤空的樹葉折射到地上,暖洋洋的。我在街坊共用的水井旁排隊,準備打水回去做飯。
前麵的女孩們嘰嘰喳喳地討論如果給她們機會,是跟著劉琦幸福些還是跟著劉琮有前途些。嗯,當然這些就跟我們“小時候經常想著長大是讀清華好還是讀北大好”一個概念,純屬說著玩玩。
我年齡比她們大些,性子在她們眼中又有些“孤僻古怪”,向來不大參與這些女孩間的聊天。更多的是在一旁聽著她們說話。
鄰居王氏家的小女兒王茗今年十五歲,聰慧伶俐,漂亮可人。她很是不屑地輕推了前麵小姊妹們一下,“你們眼界未免太低,什麽劉表劉琮的,不過是些庸碌之輩。想想當今世界,有誰能稱得上英雄人物?”
眾人疑問道,“誰?”
“唯有曹司空,若是有機會追隨於他,我也不枉此一生了!”
我嚇得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又差點將手中水桶一摔,這小丫頭口無遮攔,什麽玩笑都敢開。
別家女子一邊搖著汲水的轆轤,一邊掩嘴嘲笑道:“你也太癡人說夢了,怎麽不說以‘良家子’身份備選入宮呢?”
王茗將空著的水桶往地上一放,瞧著四下隻有我們幾個打水的女子,伸出手指著天空輕道:“進宮算什麽本事?你們難道看不出來,這漢室的天下早晚是要姓曹的。”
這還是個有政治遠見的。
其他女子麵麵相覷,都不言語,盡快地打完水,便急急離開了。她們平時最多暗自說說諸侯割據,八卦秘聞趣事,談談諸侯公子,還從未敢企及到“漢室天下”的高度。
“郭姊姊,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王茗打完水後還不離去,似乎想找個人認同她的言論。我一麵在轆轤的繩子一端上係上水桶,一麵半支吾地“嗯”了幾聲。
見王茗拎著水桶,心滿意足地離開。我將繩子放下水井,搖動著轆轤汲水,這些年來下來,我已經可以完完全全路人一般地聽著曹家的八卦了,哪怕由於荊州與他們處於敵對狀態,這裏的人有時候會一口一個“曹賊”,一口一個“小曹賊”的,我也可以淡淡定定地在一旁聽著。
從井邊打水回來做飯,看見劉琦低頭在家門口來回走動。這三年來,劉琦經常從荊州刺史府邸所在的襄陽縣趕來江陵看望郭昱,我漸漸地也看明白了,他倒並不隻是因為我亡去的孟姊夫的“托付”才多年如一日地照顧郭昱的,而是,他對郭昱有情。
劉琦是稱霸一方的荊州牧家的大公子,以他現在的年齡,家裏定然有不少美貌姬妾,可這人卻偏偏隔三差五地來已有兩個孩子,寡居在家的郭昱這裏討嫌,若不是真心喜歡,還真想不出別的什麽來了。
“大公子,你又來了?”我同他打了個招呼,放下水桶,拿用細繩係在腰間的鑰匙開門前的鐵鎖,又道:“我姊姊送阿康阿武去書館了!”
劉琦向著小巷的方向張望,“我等她回來!”
你愛等就等唄,我轉身拎裝滿水的水桶,用膝蓋頂門而入。從郭昱繡那貞薑為守楚昭王之約,死守漸台的刺繡來看,她是那種從一而終的女子,即便現在這個時代還是允許寡婦再嫁,另尋出路的,她大概也是不大會願意和其他男子有交集的。
我將水桶放於門後,剛想問劉琦是不是要進來等她,隻聽他在門外問道:“我要外放江夏太守了,你覺得依你姊姊的脾性,她肯不肯與我同去?”
然而,從頭到尾還是都隻是你一頭熱吧?
我實話實說:“依我姊姊的脾性,應該不會願意!”
“我也是這般想的!那還是不要再聽她親口再說一遍了!”劉琦苦笑著慢慢轉身,揮手道:“等她回來替煩你替我轉告一聲,我為父親所棄,怕是要離開荊州去江夏一段時間了。”
劉表任荊州牧期間,其子劉琦與其弟劉琮爭位,劉琦上屋抽梯詢計於劉皇叔幕僚諸葛亮,避禍江夏。這段是高考文科附加題考點,我曾經背得滾瓜爛熟。
原來竟是真實存在的,不知不覺當中,我竟在見證著曆史的發展。不禁苦笑,其實早就在見證了,不是嗎?
郭昱回來後,我向她提了劉琦前來告別一事,她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知道了。這樣的回答讓我完全察覺不出她是怎樣想的。算了,感情這種東西,太複雜。
後來我察覺到,王茗小丫頭當初說要追隨曹操,似乎不像是小孩子的玩笑,她真的去廢了些心思了解曹家,連小細節都不曾放過。
有一次同王茗一同去集市買東西,她忽然在一個賣手帕的小攤上停留,原本以為她不過是隨便看看,不曾想竟一站就是大半日。
“這些自己都能繡出來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我隨便瞄了一眼攤上的手帕,上麵的紋飾怕是還沒郭昱繡的好看呢。
王茗卻從中挑了兩方帕子指著笑道:“郭姊姊,你不知道,現下北邊的繡娘們喜歡將她們那邊出眾的詩繡於帕上,再運到我們南麵來賣。這個帕子上繡的是曹司空的《龜雖壽》,那個帕子上則是他家公子的新作。司空的詩作我可是每首都能背下的。”
小妹妹你對曹操這麽用心,是認真的嗎?我一麵狐疑,一麵接過她手中的帕子,上麵果真是一個個小巧玲瓏,刺繡繡出的字: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妍姿巧笑,和媚心腸。知音識曲,善為樂方。哀弦微妙,清氣含芳。流鄭激楚,度宮中商。感心動耳,綺麗難忘。離鳥夕宿,在彼中洲。延頸鼓翼,悲鳴相求。眷然顧之,使我心愁。嗟爾昔人,何以忘憂。----《善哉行其二》,建安十三年
“這位女郎可真識貨,這帕子是蠶絲織成的,上麵的字是北邊最好的繡娘繡的,這詩可是曹家二公子寫與他愛妻河北第一美人甄氏的。”賣帕子的小販滔滔不絕地介紹著他的帕子。
“哦!”我胡亂應了一聲,笑著將帕子放回到攤上,又對那小販道:“我不過是隨便看看。”
王茗拿起我適才放下的帕子,查看一番,卻道:“我倒不覺得是寫給甄氏的,既然是‘嗟爾昔人,何以忘憂’,既是‘昔人’,又怎會是已然陪在他身邊的甄氏?看來這曹二公子還是個多情的人,已有第一美人在側還不滿足,卻還牽腸掛肚著一位‘知音識曲’的女子呢?”
想了想,我倒真不知道曹丕認識什麽“婉如清揚,知音識曲”的女子。不過他們這種人,寫詩作賦總有政治意義在裏麵,詩中的美人也可能指求而不得的才子。
建安十三年,六月,曹操廢三公恢複丞相製度,自任漢室丞相,兼任冀州牧。七月,曹丞相率大軍南征荊州。
八月,荊州牧劉表病重,長子劉琦歸看父疾,不得接見,憂憤回江夏;同月,劉表病逝,其次子劉琮在南郡太守蔡瑁等人擁護下自任荊州牧,執掌荊州;曹操南下荊州,劉琦避走江南。
九月,曹操大軍已至新野。
江陵縣物價飛漲,集市一片混亂,傳言紛紛,人心惶惶。不知是有人故意製造謠言蠱惑人心還是每次戰爭前都會有這種謠言出現,說是曹軍攻下城池後可能會屠城,老弱婦孺也片甲不留。
一時間,有路子的,能逃命的百姓都攜細軟逃了,但更多的百姓是沒有路子的,隻能在家中多屯些糧食,將門緊緊關住,閉門不出。人就是這樣,有時候明明知道大概是“謠言”,可遇到生死攸關的事情,還是會忍不住害怕。
城裏基本沒人相信劉琮帶領下的荊州能抵抗得過曹操,我也不相信。但總覺得,憑著城內的糧草雄兵應該尚能撐一段時日,總不至於說破城而入就破城而入了。
書館閉館了,孟康孟武兩兄弟也不去讀書了,隻在家中院子裏玩著,小孩子可能也知道些戰爭的嚴峻性,但對他們而言,似乎還是能多玩一日便是一日。
我和郭昱在桌案旁看著絹布製成的地圖,弟弟郭成謀生的曲周縣竟然是在河北那麽遠的地方,而且人家曹軍就是從河北那裏來的,我們要逃應該是要逃去南方才對。
“阿姊,除了在曲周縣謀生的弟弟,咱們家可還有親戚在別的地方?”
“從兄郭表在安平故鄉,除此之外皆是些極遠的親戚,平時也不親近走動的,除非咱們家出了貴人,不然是不會同咱們往來的。如今別人家裏好歹有個男人,咱們兩個女子外加兩個孩子,可怎麽辦?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答應大公子......”郭昱又搖頭苦笑,“哎,不提也罷!”
也就是說基本上沒地方去,聽說劉備逃跑的時候為了收買人心,是會帶著百姓跑的,但問題是劉備現在在哪裏?新野太守,應該是在新野,可問題外頭不是傳言說曹操已經屯兵新野了嗎?
所以劉備已經逃去別的地方了?究竟是時間差的問題,還是我們聽到的傳言有真有假......我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阿母,姨母,你們快來聽呀!外麵有動靜。”孟康孟武拉著手在廳外呐喊。
我與郭昱相視一看,疾步走出廳外,兩人貼耳於門後。
稀稀落落的馬蹄聲從外傳來,接著是由遠及近,又由近複遠的一陣陣聲音:“荊州牧已開城門迎接丞相,諸位安心度日。”
郭昱明顯地鬆了口氣。
荊州牧投主動降獻城,想來是不會發生生靈塗炭的事了。這對於百姓而言,不用受戰爭之苦,當然是好事情。
但是,不戰而降......劉琮你未免也太慫了一些,本來還以為他至少能撐一段時間的,這會還沒開戰竟然就直接投降了,作為南郡的百姓實在是,想為他洗白都不知道該怎麽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