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鍾繇的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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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外多月,能聽到的隻是零零散散的消息。直到有一日,魏公國的尚書令華歆來向曹丕傳達曹操的命令,才知道了事情詳細。

    大概是不願再見劉協行跪拜之禮吧,曹操雖至許都,卻未親自入宮。隻先讓漢帝下旨,授金印紫綬,正式冊封去年入宮的曹家三女為貴人。再是讓禦史大夫郗慮持節策詔,華歆為副使,帶兵入宮收拿皇後。據華歆所言,伏皇後跛足披發,逃至漢帝處乞命,漢帝卻說自己亦不知命在何處,無法相救......過程至此已再不重要,結局便是伏皇後及她所生兩個皇子,還有伏氏兄弟宗族百餘人皆被誅殺。

    我雖不曾親眼得見,卻也能想象事情的慘烈。縱然華歆的轉述之中滿口皆是“伏後罪有應得”之語,可實際上,她做錯了什麽,又有誰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建安二十年正月,天子以魏公女曹節為皇後。

    建安二十年春,曹操遙命曹丕領軍至孟津與他會合,籌備征討張魯的事宜。張魯為稱霸一方的地方勢力,占據漢中三十餘年,亦是曹操一統天下的阻礙。民間傳說曹操貪圖享樂,建銅雀台廣羅天下美人。可很少聽到人說,其實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四處奔波征戰中度過的。

    途徑官渡,紮營郊外,差不多十五年前,我們曾來過這裏。

    故地重遊,我們在建安五年時,於當地官舍住的那些柳樹,已然是亭亭玉立。可是物是人非,當年一起種樹的人,任先英年早逝,孫敏避世不出,子文子建同他兄弟嫌隙漸生,縱然我同他還在一起,卻也得上算是經曆波折,就連姓氏都發生了改變,更別提心思處境了。

    我心下有些感慨,隻不知再憶當年,他又是如何想的。隻依稀記得,那一夜,他格外的......盡心盡力。

    三月,至孟津。曹操西征張魯,召尚在鄴城的曹植從征,曹丕奉命屯軍孟津做援。孟津是西征衝要之地,離漢帝的許都近,離鄴城亦不遠,若是兩地發生任何事端,在孟津的曹丕皆要有所舉動。這個任務,可謂任重而道遠。

    我有時在想,曹操大概是還在舉棋不定,所以輪流考驗兩個兒子吧?

    到了孟津,在地方官員的府邸居住。大概是有高人指點,或是幾年磨練下來對於政事已是遊刃有餘。如今的曹丕雖於正事絲毫不曾懈怠,閑暇之餘便輕鬆了許多。或與當地文人吟詩作賦,或是和司馬懿打獵下棋。

    在現代的時候,就特別“討厭”一種人:平時玩得最起勁,最不聽老師話,學習成績一出來,我勒個去,竟然名列前茅?他現在大概也漸漸“進化”成那樣的人了。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孟津的幾個月裏曹丕和在前線隨征的曹植有了幾番書信往來。

    我們在官邸暫住了好幾個月,從春天到秋季,前方的戰事亦是幾經波折。曹操沒有命令傳來,便隻能繼續在孟津留守。

    曹操的愛姬王氏小產,被從前方送到孟津休養。那個王氏,便是當時萍兒所說的最為受寵的小夫人了。原以為兩年前的“最為受寵”早已被這幾年的新人所淹沒,不曾想這王氏在曹操那裏的“寵”卻持續了兩年,可見確是有些本事。

    之前便想和她結交,苦於沒有機會,如今既然同在孟津,自然是要好好巴結的。為了不太過明顯,起先不過是隔三差五地令人送些補品首飾。說實在的,這些東西她自然不會缺。不過是盡到心意罷了,雖然王氏那邊尚未有任何的反應,但想來也已然知道我這個人了。

    皓月當空,秋風吹進了院中。

    曹丕於外廳宴請司馬懿,談論近來前線戰況。我亦遣下婢女,於書房榻上與張春華小宴。隻是今日從他夫妻二人踏入院中之際,我便隱約察覺出了氣氛不對勁兒。“模範夫妻”原也會吵架?真是不可思議。

    酒過三巡,張春華伸手指著我腰上所係玉玦,歎了一聲,“二公子真有本事,竟將鍾繇家的寶貝玉玦要了來送你。”

    我聽聞鍾繇家有塊晶瑩剔透的玉玦,死纏著曹丕讓他想辦法給我要過來。當然,這隻是明麵上的說法。

    我低頭瞧了一眼玉玦,笑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子桓與鍾相國年齡相差甚大,並無深交。這是由子建出麵讓荀仲茂前去說合,鍾相國才肯舍愛的。”

    “這倒怪了!”張春華抿了一口酒樽裏的酒,納罕道:“荀鍾兩家原是世交,鍾繇肯舍愛倒是不奇,可荀閎是五官中郎將的文學掾,乃二公子下屬官吏,二公子直接寫信給他就是了?怎麽倒舍近求遠讓四公子出麵了?”

    “春華你看東西太毒。”我驚訝於張春華的理解能力,竟然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幹脆將話半挑明了說:“世人皆道子桓同子建兄弟不睦,為世子之位爭個你死我活。可此時,子桓卻寫信給子建,讓子建為他討一塊玉玦。你說是什麽道理?”

    張春華略微思索了一番,將酒樽往榻上小案上一放,“如此一來在魏公眼裏,二公子和四公子不受外界影響,和睦如初,不曾有絲毫芥蒂。”

    正是此理,不過鍾繇肯輕鬆割愛,曹丕寫了封感謝信,促成了和鍾繇的一段忘年交,卻又是額外的收獲。

    “原本他們兄弟二人便無什麽大事。不過是被子建身邊的‘奸邪小人’挑撥罷了。”我挑眉笑了笑。同理,在曹植他們眼中,司馬懿,吳質,甚至我,才是曹丕身邊的“奸邪小人”。

    “也是!”張春華亦了然一笑,又輕問道,“如此看來你們似已胸有成竹?”

    我搖頭,“外頭的事情,自是要多倚仗仲達他們多多幫忙。”

    “仲達他對二公子一片忠心,日月可鑒,自然會竭盡全力。”張春華自斟了些酒,又飲了一爵,不知為何,她今日提起司馬懿的名字,竟有些苦澀。

    “你同仲達有何不快?平日裏也不見你飲酒,怎麽一喝起來就沒有節製了?”我終於忍不住問她。

    她臉色泛紅,笑了一笑,舉爵自言自語道:“還是魏公當年說得對,‘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喝醉了便什麽事都沒有了!”

    我瞧她像是有些醉了,便輕聲勸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想必他們要談的事也談完了,你和仲達早些回去吧!”

    “仲達......”張春華喃喃地叫著司馬懿的字,又忽然埋頭嚶嚶哭了起來,“我們回不去了!”

    我雖也喝了不少酒,但還能聽得懂過來她和我說的“回去”不是一回事。但依舊微微翻了個白眼,“說什麽傻話,他不就在外麵嘛。你們坐上馬車,不就能回去了?”

    張春華一抬頭,已是滿眼淚痕:又自斟自飲了一杯,喃喃問道,“在你們眼中,我和仲達是怎麽樣的?”

    “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兩個成語脫口而出,這正是這麽多年看下來我對張春華司馬懿夫妻的真實看法。

    張春華仰天苦笑了兩聲,隻聽“啪”地一聲,榻上桌案被拂到了地上,“相敬如賓,果真隻是相敬如賓。仲達,當年我不過是親手解決了一個婢子,竟讓你記到了如今.....”

    我猝然一驚,尚未來得及反應,又見張春華迅速沿榻爬了過來。

    “春,春華!”我茫然地叫她,卻被她猛然抓住肩膀不住搖晃。

    張春華臉頰漲紅,眼神空離,一看便已是醉得迷迷糊糊,“你怎麽就不明白?那婢子得知你是不想被曹丞相征召而裝病,若是她不死,死的就會是你!”我雖震驚,更多的則是好奇。隻並不說話,暗暗聽她言語。

    在她斷斷續續地絮叨之中才大概知道,原來當年,曹操征召司馬懿的時候,司馬懿裝病不去。卻在晴日曬書之時被一個婢女瞧見,張春華怕婢女將他裝病一事泄露出去。一狠心,便手起刀落手刃了那個婢女。那年,春華大概十七歲。

    今日白晝,不知是什麽瑣事,他二人起了口角,司馬懿毒舌提了此事,說她那時小小年紀便心狠手辣,實是惡毒婦人。

    “春華。你喝醉了。”我伸手輕輕捋了捋眼前這個醉的一塌糊塗,嘴裏還在不停喊著男人名字的女人的頭發,一時間竟也說不上是心疼還是其他什麽。

    十七歲啊......她是怎麽做到的?張春華哭聲越來越低,後來隻靜靜地靠在我肩上,大約是睡著了吧。我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時間也是思緒萬千。

    不知過了多久,曹丕和司馬懿大概也聊完了他們的大計,說笑著移開了屋門。“春華,......”司馬懿竟也是喝多了的樣子,跌跌撞撞地進來,一眼便瞧見了靠在我身上的張春華。

    “她睡著了。”我輕聲告知,本想替張春華問他幾句話,想想還是忍住了。

    司馬懿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再次輕喚張春華的名字。見她沒有蘇醒,幹脆將她打橫抱起,略有些艱難地回頭向曹丕打了聲招呼:“仲達便先告辭了!”

    見曹丕點頭,司馬懿又低頭看了看在他懷中睡著了的張春華,向門外的方向走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