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正直的鮑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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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喋喋不休地列舉“紙質書”比之竹簡的好處之際,忽被他泠然一聲打斷,“甄宓適才是不是同你說饒了綠竹?”
“嗯。”我抬眼仰頭。
“聽她的。”曹丕在我身旁坐了下來,“逐那個人出王宮就是了。”
“可是,你不是才說過不要饒綠竹的嗎?”其實我呢,倒也不是說非要置綠竹於死地不可,適才和甄宓爭吵更多地就是存心想氣她,和她對著幹而已。隻是,現在更好奇的是怎麽曹丕出去了一趟,想法也轉變如此快?
換句話說,就算不殺她,總得有個什麽懲罰吧,逐出王宮算什麽?是不是還要送她些金銀錦緞的,讓她衣錦還鄉啊?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說了,聽她的。”他眼睛不眨的看著我,又鄭重說了一遍,不容置疑。
哦,可能是回來的時候遇到從這裏離開的甄宓,又說了什麽,然後聽話地改變主意了吧!聽她的就聽她的唄,反正你最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嘛!
嗬嗬,明天呢,我就去卞夫人那兒複述一遍甄宓的話:得饒人處且饒人,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饒恕,蓄意陷害什麽的,都隻是小事情,反正我也沒少塊肉;反正曹湘也沒出什麽事,活蹦亂跳的;反正甄宓那個做親娘的都寬宏大量了,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事就這麽過去吧,大家皆大歡喜,天下大同。
嗬,不就是善良大度包容一切嗎?特麽地就跟誰不會似的?
我答應了一聲,便悻悻地轉身一頁頁地翻著手中已經基本成型的“紙質書”。撕掉它吧,不,喂狗算了!
總感覺,是不是有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被我忘了?心裏空落落的,究竟是什麽事來著,讓我想想!
“郭成的事......”曹丕坐著移近了些,輕搖了搖我的手臂。
就說什麽重要的事被我忘記了。但是,他又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懊惱地輕敲著自己的腦袋,“這兩天事多,都快忘了。郭成他,真的‘斷盜官布’了嗎?”
所以說,我一直認為,曹丕真的特別有本事。對人心的控製強大到了一種程度,明明我上一刻恨不得再不要和他說半句話,這個時候,為了郭成,卻,又不得不搭理他。
“等你想起此事,哪裏還來得及?”他無奈攤手,又道,“曲周縣哀鴻遍野,衣不蔽體,縣令毫無作為。郭成一氣之下利用職務之便,私開縣衙的布倉糧倉,由百姓搶奪了個幹淨。法不責眾,自是他擔了這個‘斷盜官布’之罪。”
知道的比我還多,甚至比郭昱還多。
“可是,無論是出自什麽緣由,這都是觸犯國法,按律當棄市之罪,是不是?”雖說聽到郭成並非是為一己之私才做出斷盜官布之事,心裏有些欣慰,可更多的還是擔憂,因為,犯罪就是犯罪,律法,是永遠不會問你犯罪的緣由的。
“對。”曹丕又加了一句,“而且此事是由鮑勳主管,照兒你也知道的,他這個人出了名的執法嚴明,不容私情,之前在做中庶子的時候就同我有些不快。”
好歹也是自小看他長大的,聽他如此說,我倒,並不太著急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下一句應該是轉折點。隻是,他在等我說話。
我眨眼,一副茫然的樣子回看。當然是想求他幫忙救人的,然而現在,我更想看看,如果不順著他的思維著急忙慌六神無主地求救,會是什麽結果呢?
過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曹丕沒忍住,先開了口,“不過,你隻管放心就是。昨日我已然給鮑勳寫了書信,請他網開一麵,按下此事不報。若是過幾日沒有回音,那就再寫,便不信,世子的話他敢不聽。”
這話就是說,對於那件事他知道的時間和我差不多,甚至可能比我更早些。雖然,對方是他十分討厭的鮑勳,雖然,那個叫鮑勳的人剛正不阿,但他還是一早便地寫了信為郭成求情。
看,我就說他有本事吧!這麽一件事下來,適才的不快,我也隻能暫時拋之腦後了。心下隻剩下不安與愧疚,“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舉一個其實並不是很恰當的例子,當初崔筠的叔父崔琰犯事,曹植明哲保身,生怕有所牽連。其實,曹丕現在也不是那麽地一帆風順,曹操不在鄴城,下麵千萬雙眼睛盯著他這個世子,貿然寫信給鮑勳,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後果,也許不是我們能夠想象的。
“不過是小事。”他搖頭,又伸手緊按著我的雙肩,似意有所指:“要相信,即便是天塌下來,我也是能同你一起撐著的。所以,無論有什麽事,我皆不希望你有所隱瞞。”
總覺得今天的他,似乎有些奇怪。我看著他,頗為小心地詢問,“今日是不是,還有什麽其他的事情?”
“沒有!”他否認,卻又加了一句,“以後再說吧!”
到底是真沒事還是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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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鮑勳倒真是個清廉自潔之人,第一封書信如同石沉大海;幾日後,曹丕緊接著寫了第二封書信,依舊毫無音訊;直到第三封信送去,才有了回信,信使還捎帶著送來了在牢獄之中的郭成的來信,那時我正好在旁,就著他的手一看,鮑勳的答案很簡單,“不敢擅縱,將依法列上”。
依照律例,但凡是死刑,都要經過最高統治者核準,方能施行。所謂依法列上,就是會依據法律將此事報告給魏國的最高統治者曹操。我心下一涼,也就是說等待郭成的,必是死路。
“這個鮑勳真是不識好歹!”曹丕將信箋往地上一扔,又負手站了起來,“我再想法子,托人去求父王。”
雖然我心裏非常清楚鮑勳秉公執法並無任何錯處,但難免也埋怨起他的不知變通。人就是這樣的,事情到了自己親人身上,誰都沒有辦法冷靜地用單純的律法去衡量。
顫著手打開郭成寫的竹簡,也不過是寫給我的寥寥數語,雖說古文是沒有標點的,但在這裏生活多年,斷個句的本事還是會的:“弟今身陷囹圄,論罪當死,既犯國法,便無意於生。姊應以太子大業為重,勿以弟為念,節哀自愛,如違弟心,禍及他人,弟九泉之下心亦難安。望姊代陳情太子,承蒙大恩,臣不勝感激,,今生無以回報,來世必兢兢業業以效犬馬微勞。弟獄中絕筆。”
我,大概明白了郭成的意思。他擔心我們會為了救他不擇手段,累及前程。所以他......眼前視線驟然被淡淡的水氳擋住,淚珠順著眼睫毛落了下來。抬頭,“子桓,大概,用不著了!”
就如那書信中的意思一樣,在此事被依法上報之前,郭成於獄中自盡。
然而雖說如此,陳群從譙城寫信過來說鮑勳還是將這事上報給了曹操,甚至暗示了曹丕曾寫信給他為郭成求情的事情。
鮑勳這人,確實討人厭。
就像是賭氣一般,曹丕也秘密遙令中尉以鮑勳主管的地方有士兵超過了休息的期限未歸營為理由彈劾他,致其免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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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三年正月
少府耿紀,太醫令吉本,司直韋晃等人認為曹操必將篡漢,在許都興兵反曹,意圖扶持漢帝攻打鄴城。被曹操留在許都的長史王必同守將嚴匡合力斬殺。參與此事的人皆被在譙城的曹操夷了三族,衣冠盛門坐死者多人。
聯想起前事,那時曹彰來問曹丕為何明知許都有動靜,父王卻絲毫未動,這些就是原因。曹家父子果真是再一次放了長線,釣了大魚。
自去年劉備開啟了漢中之戰的序幕以來,曹劉雙方一直處於對峙狀態,直到三月,曹洪曹休擊退了駐軍固山的張飛,馬超等人。曹操才暫且放下心來,從譙城歸鄴。一行人前去迎接,自不必細說。
郭昱進宮看我,雖然事情已過去數月,但提起郭成之死,她仍是唉聲歎氣,又道:“沒承想幾個月前才被免職的鮑勳這麽快又升了侍禦史。”
“姊姊,郭成是自盡的。鮑勳依法辦事,嚴格說來並沒什麽錯處。即便我們心中對他有所責怪,也沒有法子。”我無奈撫著她的手寬慰。
其實說實話,我們私下裏讓人調查過許多遍,鮑勳這人本身的的確確清清白白沒黑點。曹丕能找到“郡界休兵失期”這種擦邊球理由讓他被免職了一段時間,已經很不容易了。至於曹操如今又升了鮑勳的職位,大概是老謀深算的曹操回鄴城之後再次洞悉了一切,知道鮑勳忽然被人彈劾的原因。
彈劾鮑勳這個事情做得太失策,我和曹丕這兩日也在商量,如果曹操真為此事怪責,該如何應對來著。答案竟然是,無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