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有事無鹽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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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冷冷的月光,像溪水一般傾瀉在庭院之中。我倚在門旁,低頭看著台階。
曹丕一大早便被曹操召喚出去了,可適才著人去探聽,又說世子早就出來了。如今月亮都在雲層之中穿梭橫行了,他依舊沒有回來。
我倚在門旁,無聊地踢著門檻。他就算是要和司馬懿等人飲酒晚回來些,總是要派人回來說一聲的。
記得之前曹操還在譙城的時候,曹丕寫信給隨去陳群好不容易哄著曹操將吳質從外地調回了鄴城。那天,他早早便遣人回來說要和司馬懿在城外十裏長亭設宴為吳質接風洗塵。我一聽這話就知道他不喝到半夜三更,不喝得不省人事是不可能回來的,因此讓人去太醫署要來了醒酒湯的方子,煨著幾碗醒酒湯嚴陣以待,一等他被人扛回來,按下去就灌......
對他而言,這方法比三番四次叮囑他喝酒傷身要管用的多,他一想到喝醒酒湯那麽難受,在外頭飲酒的時候往往自覺地有了些節製。
“世子回來了!”隨著院中小婢女的聲音,我立即抬頭望了過去。
曹丕隨手把身上大氅脫了扔給婢女,一言不發地踏著月光穿梭過院子。雖然不曾皺眉頭,也沒有垂頭喪氣,但在我看來很明顯,他在生氣,很大的氣。
是不是,真的因為郭成的事給他添了麻煩?
我小心翼翼地從門前迎了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他一把連拖帶拽地拉著進了書房。聽得“刷”地一聲,房門瞬間移上。
“出什麽事了?”我不明所以地掙脫開來,左手上下輕揉著自己右臂緩解疼痛,“是不是父王說了什麽?”
“為何,要瞞著我?”曹丕慢慢迫近,氣勢淩然地將我逼坐在榻上,按上我的雙肩,低沉著聲音道,“之前,母親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可是,今日問了衛汛才知道,自己,竟是個傻子。”
我雙手反撐著矮榻,仰頭望著他,心裏大概明白了是什麽事情。縱然,一開始就清楚平日裏溫和儒雅的世子形象有一半是演出來的,可驟然看到他冰冷到毫無一絲神情的樣子,還是感到了幾分陌生。
該說什麽呢?我不是故意瞞你的?然而好像就是故意的。
還好,這個方式,比起夢裏還是溫和許多的。
“還記得伏典嗎?”我輕閉上眼睛回憶道,“那是我第一次拿刀,也是......唯一一次殺人。”
“我早說過,伏典是我殺的。”他加緊了手上的力度,搶白道。
“曾經也想那樣告訴自己來著。”我睜開眼,看著他的眼睛,輕聲笑了笑問他,“可那時,我看到了你眼中的驚訝,子桓肯定也沒見過,女人拿著刀在你麵前殺人吧?”
“伏氏一族本就是滅族死罪,死在誰的手中沒什麽區別。更何況......”曹丕頓了一頓,才道,“更何況那時情況,他們姐弟二人先行暗算,我一時不慎,身上負傷,你一時情急罷了。”
不是這麽回事兒,我當然也知道伏氏一族之後被曹操滅族了。道理我都懂,可是伏典是死在我手中的,更重要的是,是我親手拿著刀砍進了他的身體,是我真真切切地看著血從他身上不斷地流出來,看見他斷氣之後怒目圓睜,呲牙咧嘴的淒慘之狀。
這種感覺和上位者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拖下去斬”,看不到對方死狀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總之,那一日過後,心神難安。明明是幹幹淨淨地一盆水,落在眼中會忽然變成血水,隻能閉著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洗手;時常難以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也會忽生夢魘。”我想了想,舉了個例子,“這種情況,大概比你小時候見到董貴人之死之後的不安要嚴重些吧。”
畢竟董貴人隻是死在他麵前而已,而伏典,是死在我的刀下的。
“之後的事,我皆明白了。”他原本緊繃著的臉龐總算有了一絲神情,不過隻是皺眉,“為何什麽都不同我說?那個時候,我,尚不能讓你全心依靠嗎?”
“是!”簡單明了的一個字。
後來大概還有聽了張春華的故事心生感慨的原因吧。有時想著若是大家將事情挑明了,哪日吵架之時,他會不會也像司馬懿對張春華那般脫口而出,“你個連人都敢殺的毒婦!”呢?
其實他一直以來真的待我很好。隻是我早說過,自己是一個自私透頂且缺乏安全感的人而已。我之所以竭盡一切的想去幫他贏世子之位,一方麵自是因為那是他從小的願望;另一方麵則是我想要成為他身邊最重要的女人,這樣即便有朝一日他厭我惡我,也至少能記得那一點點情義。
當然到現在為止,這些隻是我的胡思亂想,可沒有辦法,我就是那樣的人。
“還真是,坦誠呢!”他牽了牽嘴角,毫不掩飾地嘲諷,“我總以為是自己為人太過刻薄寡恩的緣故,所以上天降罪,我們一直都沒有孩子。”
我苦笑搖頭,“即便是所謂上天降罪,也隻是降罪於我一人......”。
“閉嘴!”還未及說完,又進一步感受到了雙肩之上手的力度,他雙眼微紅,死死地盯著我,“你不懂,竟一點兒都不懂。”
我,不懂什麽?疑問地抬頭,剛想將話問清楚,卻聽得外頭門下,有人稟道:“世子,甄夫人說有要事,請您速速前去相商。”
曹丕慢慢鬆了手,撇過頭去再不看我。他似很快便調整了狀態,轉身奪門離開了這裏。
那日過後,很長一段日子,我沒見到他的蹤影。其實呢,沒多大關係。我這個人呢,禁得住寵愛,也同樣能受得了冷遇。多年以前,在選擇回到他身邊之時,我早已想過了所有的可能性。
然而日子過得並不無聊,以前從不曾來過的人,在那段時間裏就似忽然冒出來了一般,時時上門。聽說最近有個柴姬風頭正盛,她不知從哪兒弄了隻野兔,那野兔三日之間要來這兒跑個五,六趟,屋裏院裏,肆意大小解,從不客氣。等那野兔鬧上一遭過後,柴姬回回都親自來上一遭看個熱鬧。
這日晌午,宮女內侍們正在打掃庭院。
“這該死的兔子,又給姊姊添麻煩了。下回我定然好好管教。”柴姬以手遮鼻,小心翼翼地跨過院中的兔子糞便走了過來,“可曾把它捉住了?”
同樣的話,幾日之間,她已說了不下數遍。我斜靠在門前,心中一個白眼,誰跟你姊姊妹妹的?麵上卻笑著點了點頭。
“既如此,便多謝姊姊了。”柴姬一笑,天真無邪的樣子,“不過世子之位既定,想來姊姊如今也閑得無事,這小東西三番四次過來,倒似是給姊姊解悶來了。”
這話似頗有內涵,我卻不想深究,隻掩鼻再道,“這兒氣味難聞的很,若是沒別的什麽事兒。你倒不如先回去,兔子我自會讓人送去。”
“想是妹妹年紀輕,說錯話了,惹了姊姊不快。”那柴姬一幅懊悔的樣子,又道,“如今外頭傳言‘有事無鹽女,無事夏迎春',妹妹也頗為替姊姊不值呢,姊姊雖說歲數略大了些,可比起那無鹽女,自還是強了許多的。”
傳言齊宣王有東宮無鹽,西宮迎春。他平日裏頗為寵愛貌美的迎春,每逢有所躊躇之時,便去聰慧的無鹽處商議要事。你才無鹽女,你全家都無鹽女。
我撇了撇嘴角,“在外頭叨咕這些的,想是連做無鹽女的資格都不曾有過的。無鹽再如何,亦頗有些能耐。可有的人既無迎春的貌,又缺無鹽的慧,也不知哪裏來的本事,去嚼那舌根。”
柴姬臉上一陣紅兒,一陣白的,良久沒說出話來。
廚間已有陣陣香味飄了出來,夾雜著院中的異味,聞起來很是一言難盡。說起來,大概也讓人在廚房烤了有一兩個時辰了,想是熟了。我想著她三番四次地過來尋事兒,也不是個頭,總得想個法子一勞永逸吧。
適才答應了讓人給她送去,我也又沒說是生的還是熟的。
“什麽味道?”柴姬吸了吸鼻子,掩袖道。
“想是廚房的兔子熟了。”我輕笑了笑,“原是想讓人給你送過去的。如今,倒不如吃了再走吧!”
柴姬一愣,隨即驚叫道:“你......你怎麽敢?”
“為何不敢?”我反問。若再不做什麽,真當我怕了你似的。
“欺人太甚。”她跺腳,又伸手指著我,“我,我要告訴世子。”
去吧,詞兒我都幫你想好了。
類似這種“世子,賤妾的兔子無意間闖入郭姊姊的內院,賤妾自知有所叨擾,時常前去道歉,沒想到,沒想到她竟然......賤妾實在不知做錯了什麽,會讓郭姊姊如此厭惡?”配合梨花帶雨技能使用更佳。有用沒用的,我也不能保證。
雖說如果人家實在想去,我也不能死攔著不讓。但是,該提醒的還是得提醒一下的,“別忘了告訴世子,他在院中種的迷迭香和甘蔗,也被你那兔子給毀得差不多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