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宣帝神色如常，留了三張畫像下來，隻將那長得像楊妃的女子畫像淘汰。

    皇後略低了頭，眉眼垂下，嘴唇抿得緊了些。

    是夜大風，吹得院中樹木彎倒，樹葉的沙沙聲似能將風聲都藏起來。江樓月在院中獨自練劍，風卷著她的衣裳，舞成了片片飛紅，劍光映著燈火，絢爛如雪，在夜色裏閃動。她的劍法，說來隻是殺敵所用，沒甚精妙之處。

    康宣帝已看過畫像，過幾天會召周密進宮，聽聽他自己的意思，以示父皇對其的榮*。明天一早，江樓月就要趕去青辰派，必得在康宣帝下決定之前，讓京城裏的人都知道，江二小姐拜了一位師太為師，該門派盡是尼姑，她拜師隻為學武。

    隻要周密自己選一位背後沒什麽權勢的官家女子為妃，康宣帝不會拒絕。王妃是一個尼姑，說出去有礙天家顏麵。但周密會不會這樣選，江樓月如何左右？

    “駕——”

    江樓月也管不了那麽許多，先去青辰派風風光光地拜過師再說，差不多慧靈師太要從邊關回來了，她要將父親的回信取回，再在招財酒樓搞個拜師宴，借著酒樓跟相思淚的名頭，將消息宣揚出去。

    騎在馬背上，江樓月揚鞭疾馳。

    去青辰派的路，是從濃墨軒得知。對於孟歸塵的幫助，她是感謝的。不過為官者，為了避嫌，少與江湖勢力來往為好，她今後會更加注意這一點。

    繞過前麵那座無涯山，往南行用不了半日，就能看見青辰派所處的青辰山了。聽說青辰派建在五塊淩空而懸的巨石之上，浮於青辰山山穀腹地之上，也不知其中有幾分可信，石頭怎麽可能憑空懸浮於空中呢？必是有什麽樣特殊的手段方能辦到。不過這個傳聞，也使得青辰派成名極快。江樓月想著，速度更加快了起來。

    無涯山高，直刺蒼穹，頂峰如一枚枚碩大的銳刺，長年冰雪覆蓋，一片白茫，聽說那頂峰之上，埋著千年不化的玄冰，普通人碰了，就會被冰凍起來，也不知其中有幾分誇大。

    一聲健馬長嘶，是江樓月猛地勒住了馬兒，她抬頭朝山道上看去——是那個人。她怎麽都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看著他推著輪子緩緩前進在山道上，他上無涯山做什麽？

    江樓月眼睛瞪大，身上僵了一僵。那人轉過了頭來，看著她的方向。兩人之間的距離並不近，她能認出他來，是因為對那身影的熟悉。仿佛能看到那人眼中的冰冷，他應是無動於衷地繼續做自己的事，根本不會理會山下一個過路的人。

    記得前世第一次遇見，是在秋天，漫天飛舞的紅葉充滿了整個記憶，那是在京郊的香山上。她喜歡出門賞遊，正因為身子弱，每有這樣的機會，都會在風景之中逗留不願離去。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人，靜得發冷，反而讓人不能忽視，他好像在看著飄落的一枚紅葉，目光隨之在風中起落。

    此時見到，比前世第一次遇見的時間早得多。

    她曾喝過一口玄冰所化之水，味道比白水還淡，感覺根本不是水，隻是一口純粹的冰，凍的她的嘴巴裏有半個時辰毫無知覺，仿佛整個身體都凍僵了，就像真的被封在一層冰裏，血液停止了流動，好似自己睜著眼睛死去了片刻。明明是千年不化的玄冰，他隻是倒了一滴藥液在上麵，一小塊比玄鐵還硬的冰，眨眼間就融化了，也讓她見識到，用得好，毒可以無堅不摧，但她沒有見過他用毒殺人。

    是他無形中，以清冷傲物掃盡了她身上沾染的俗世浮華，讓她看到另一個世界，她差點因毒而死，已是因毒而失去了再戰沙場的機會，隻能縮回女兒香閨，成為恭王妃，托付終身的男子，對她越來越忌憚，世間又有幾人，敢毫無偏頗地麵對一個滿手是毒的妻子？

    這一世，她不願再惹了他的清冷，這麽遠遠地看過，便是遇過了。

    這玄冰，什麽樣的毒，要用到它？千裏相思？

    毒中也有美豔，也有離愁。他說過，千裏相思，是他自製的一種毒。是不是跟她的相思淚一樣，傷於相思？很難想象，這麽清冷孤傲的人，他的意中人，是什麽樣的呢？

    江樓月夾了馬肚，繞過無涯山去了。

    一期一會，夫複何求？

    等真的到了青辰山前，江樓月想，這才該是名山，靈絕造化，氣象萬千，便如是了。

    山勢起伏，天上紫氣雲集，穀中山湖幽靜，一條闊道直通山中。沒見過青辰殿的人，絕對想不到，世間竟真有能懸浮淩空的巨石。

    若不是恰好霞光映照，若不是恰好自己停駐的這個角度，若不是恰好有清風拂過如鏡湖麵漾起了漣漪，她不會看見，一刹那間，那五塊懸空的巨石邊緣，有肉眼不可見之物牽連，那已不像是絲線，更像是與天光合二為一之物。

    “你第一次來，就看到了隱天絲。”並不陌生的沉靜嗓音在身側響起，江樓月沒有察覺到任何有人靠近的聲息。

    江樓月笑著轉過身來，雙手合十，“師太。”

    “隨我來吧。”慧靈師太道。江樓月恭順地跟上去。慧靈師太是她父親的故交，若非其是紅塵外之人，她會以為，慧靈師太是父親的紅顏知己。

    隨著慧靈師太到了一處並不多高的山崖邊，越是靠近時，江樓月心裏的猜測便越是在閃動。像是要印證她的猜測，慧靈師太一路都沒有停留，走出山崖，往前邁了幾步，淩空而立，轉身向江樓月伸出手，那隻手看起來充滿了溫暖，上麵的每一道痕跡，都仿佛是經曆一件世事而來。

    江樓月抬頭看向慧靈師太，後者穩穩地站立著，眼睛看著其腳下是空無一物，卻像踏在平地上一樣安穩如常。若非方才在湖邊，那一刹所見的比發絲還細的流光，她仍難以相信這淩空之處竟牽連著東西，比蛛網還要密布。

    江樓月輕搖了搖頭，走出山崖，踩了上去，沒有絲線被拉緊的緊繃感，隻能說是無感，連隔著鞋底的觸感都沒有一絲，這是人幾乎感覺不到存在的一種東西，她從未見過。方才慧靈師太說過，這叫隱天絲，聞所未聞，當真神奇。她衝著慧靈師太笑了笑，後者會意，不再等她，轉身朝中央的那塊巨石走去，如履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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