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最後住下的地方是在魍區煙霧氤氳的山澗中，旁邊便是一條奔騰而下的白練般的瀑布。木屋裏，龍姑蘇有些氣憤地對龍女喊道：“為什麽，你為什麽還想去見父親，他那樣對你，如果不是我和七哥把你救出來，你現在早就死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牢裏了。你！為什麽！還想去見他！”

    “不，我不會死的。”龍女的聲音始終很輕，但總是吐字清晰，有種無論如何也要說出來的倔強，但更多的是讓人心疼的逞強。不過這份小女子般的脆弱她很少展現出來，其他人看到的更多的是一個冷冰冰的龍女，以及戰鬥時迅疾劃過的黑色身影，那對可怖的肉翼。

    異虎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好像說是去見老夥伴了。郗陽與雪飛在裏屋談事，外麵就隻剩下星火旁百無聊賴地聽他們爭吵。

    “那也不行！”龍姑蘇孩子氣地往椅子上一座，身上時不時會激動地冒出幾片黑色龍鱗，“如果你能保證你去了之後還能回來，那我就讓你去，可是你能保證嗎！而且你要找什麽真相，難道真相比命還重要嗎？”

    龍女咬了下嘴唇，薄薄的唇瓣上留下一個幹燥的淺淺牙印，“很重要，姑蘇，我要的真相對我來說很重要，比什麽都重要，比我的命更重要。畢竟……”她說到這兒，竟露出了一個自嘲的冷笑，很不像平日裏的她，“畢竟對我來說，我的命太廉價，有沒有對我來說都是無所謂。”

    “不，我有所謂！你是我救出來的，你的命就是我的，我不讓你去，你就不許去！”

    星火好笑道：“嘖，姑蘇，你這話就有些不中聽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龍姑蘇立刻朝星火投去一個幾欲噴火的憤怒眼神，星火連忙舉起雙手，“好好好，我不說話，你們就當我是透明的，不說話……”

    龍女縮在一個角落裏，矯捷的身姿在此刻看來是那樣的弱小易碎，她的身體在顫抖，似乎正在經曆什麽無比痛苦的事情，最後，她穩定了下來，在龍姑蘇差異地目光中站起身，走向他，一對巨大的黑色肉翼瞬間展開。肉翼展開的同時，龍姑蘇也看到了龍女的全貌，那是一雙與他一樣的橘色眼睛，臉頰兩側靠近耳朵的地方帶著點細密的龍鱗，額頭上長出了一對泛著金屬光澤的龍角。

    龍女的氣質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清冷成了邪魅，純淨成了性感，她從仙子成了魔女。

    可是這些都不是讓龍姑蘇震驚甚至惶恐的地方，讓龍姑蘇移不開目光的是龍女的臉，展現出龍族形態的龍女的臉，竟……在某些方麵與他出奇的像。

    “看到了嗎？”

    麵對龍女的質問，龍姑蘇呆呆地點了點頭。

    “還記得地牢裏那個叫龍不再的人族嗎？”龍女收起肉翼，又恢複到了那孤傲的模樣，卻更堅定，沒有了心底的彷徨無助，找到了自己真正要做的事情，“他總是一個人自言自語，甚至在我麵前也改不了這個壞習慣。內容也無非就是抱怨自己的處境，一些無關痛癢的無病*，但是有些話卻是無法忽視的。他總說我像一個人，卻從來不說像誰。”

    “我是龍乾從黑暗中帶回來的利劍，我不需要除了聽從他的命令以外的情感，我一向也是如此，直到我去通天島抓捕瘋龍，直到我遇到了你。從那天開始，龍不再的話便不斷在我腦海裏盤旋，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和你明明長得不像，可為什麽總是覺得他說的那個人就是你。再後來，你把我從地牢裏救出，我跟著你度過了此生最快樂的一段時光，雖然成天都是打打殺殺的，但至少能夠跟在你身邊。”

    “我愛上你了，姑蘇。”龍女看向龍姑蘇，眼中是堅定，是濃鬱得化不開的深情，就連一旁的星火都為這眼神裏洶湧的情緒震驚了，那是怎樣的一種愛戀啊，飛蛾撲火不過如此。

    龍姑蘇第一次被女孩子表白，沒有欣喜，隻有一片空白。

    龍女就這樣看著龍姑蘇，許久，眼裏的深情逐漸退去，隨即澎湃翻卷出來的是悲傷，是絕望，這下連星火都坐不住了，感情太深，讓人淪陷。

    “龍女……”

    龍女側頭過去，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沒事，星火，隻是從來沒有像這樣把自己的感情說出來，這感覺……真的很好。”

    “那……”那為什麽你還如此悲傷。星火想問，卻問不出口，她轉念一想，不會是因為小玄吧，畢竟龍姑蘇對小玄的感情就好像小男孩第一次看見心中的女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因為我心裏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強烈到無法欺騙自己，和姑蘇相處的時間越長，這種感覺就越要從心裏炸出來，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下去了。我對姑蘇的到底是愛，還是血濃於水的情？”

    星火驚道：“這是什麽意思？”

    龍女卻看向了龍姑蘇，柔聲問道：“姑蘇，你剛才也看見了我的模樣，我雖是龍族，但我的真身與五爪金龍不同，是從未在世人麵前出現過的一種龍族。”

    “影子……”龍姑蘇努力摩擦著雙唇，喃喃道。

    龍女點頭，“當初搶走瘋龍時，我聽到龍乾族長喊瘋龍為‘弟弟’，他們長得並不相像，我一度以為那隻是一種特殊的稱呼。但現在細細想來，他們是長得不像，但骨子裏卻是極像的，就像我和你，那是血緣深處的同源，隻有龍不再看透了本質。血兔犬的血液隻對龍族本家有效果，而我竟也能受到影響，既然我不是五爪金龍，那我隻能是影子。所以，我要去見龍乾族長，我要問清我的來曆，我的身世，我……與你的關係。”

    龍姑蘇艱難地抬頭，問道：“問清了又能怎樣呢，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我與你到底有沒有血緣關係啊，我想知道我與你到底是不是姐弟啊，我想知道我到底有沒有愛你的資格啊……”龍女絮絮叨叨地說著，許多地方甚至都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但她卻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和情緒，她好像一個瘋子在那裏喃喃自語，卻是一個陷入愛河的人最悲切的自我質問。

    她想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愛龍姑蘇的資格，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龍姑蘇不知道該回答什麽，他現在什麽都說不出來，腦子裏好像糊了一層漿糊。

    龍女穩定了一下情緒，勉強笑了笑，“我隻是不想再繼續欺騙自己了，也想在自己越陷越深之前提早走出這個漩渦。而且，我認為這個真相對你們找出所有真相都有推波助瀾的作用，三萬年前的玄族，消失的鳳凰一族，還有如鬼魅影子般的我之一族，其中到底糾纏了些什麽，發生了些什麽，都是需要弄清楚的。”

    星火道：“我不認為龍乾會告訴你，你會死在他手上的。”

    龍女無力道：“不試試又怎麽會知道最後的結果呢？跟著你們這麽長時間，我和那個天樞門的瀲灩一樣，被你們所吸引。林洛……真的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她就好像一根刺在妖域心口的反骨，她想傾覆整個世界，我也想陪著瘋狂一次。”

    星火搖搖頭，“怎麽又扯到林洛身上了，不過你說得也沒錯，打從焰靈島上見到那丫頭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不簡單，後來做的每一件事果然都讓人驚呆了，把妖域的人耍的團團轉，隻能跟在她屁股後頭咆哮。”

    “小洛走了，漂亮姐姐也走了，現在連你也要走，那我該怎麽辦……”龍姑蘇帶著哭腔的聲音傳進兩人的耳朵裏。

    龍女走到龍姑蘇麵前，將他溫柔地抱進懷裏，安撫道：“姑蘇，是時候成長起來了，你不再是那個成天受欺負的龍族第十少爺，而是龍姑蘇，你戰鬥到現在靠得都是你自己的雙手。你既然有回到龍族拿取玄水黑炎劫的勇氣，有闖入臥雲殿地牢救出我的魄力，就應該也有今後靠自己繼續戰鬥的力量。你可不是什麽普通的少年，你是獨一無二的五爪黑龍啊！”

    “龍女……”

    “叫我寒山，那才是我的名字。”

    “寒山……”

    “嗯。”龍寒山拍著龍姑蘇的背，就好像一個姐姐在安慰自己的弟弟，可是看在星火眼裏卻是一副讓人心疼的畫麵，龍寒山並不想當龍姑蘇的姐姐，而是想與他成為一對羨煞旁人的愛侶。

    “星火，姑蘇就交給你們了。”

    “馬上就要走嗎？”問話的是郗陽，他和雪飛剛剛談完，這時正站在裏屋的門口處。

    龍女點頭，“嗯，這時候龍乾族長應該正焦頭爛額著，許多事情都需要龍族從中做出調整，林洛的下落，我們這些人是否真的死了，天樞門的下一任門主，妖盟的態度，還有很多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考慮。其實，作為龍族族長，他做的很辛苦，長老會並不好對付。所以我這個時候回去，對他來說或許是棄暗投明，他會更快地、更容易地原諒我，也有可能一氣之下直接殺了我。”

    “不！父親不能殺了你！”龍姑蘇抱緊了她。

    郗陽問道：“就算會殺了你也要回去嗎？”

    龍女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他，眼神清澈，不容反駁。

    郗陽聳肩道：“我懂了，那我最後幫你一把，你把我們的行蹤告訴龍乾，不過當然是假的，到時候我和雪飛會安排，這樣他就不會太輕易地把你殺了。”

    “謝謝。”

    “不用，畢竟……我們是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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