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回頭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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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欣欣的死就像一根弦緊繃在紅瓦黑牆的後宮之中,剛開始大家還感慨唏噓甚是惋惜,隨著時間的淡化人們總會選擇遺忘,又重新選擇利益的起點,爭權奪利自從以來在這後掖之間從未消停過。
在婉太妃看來柳欣欣的死伴隨著那個死守不能說出的真相一並消失,她頓時覺得整個壽康宮都重整了希望。
柳欣欣一死後宮之主的位置空缺,平日裏相交走動的嬪妃們也開始甚少聯係,時不時便往壽康宮殷勤起來,一時間壽康壽成了皇城之內的重中之重,一晃已是到了年底將至。
毓秀走進殿內,伸手拍了拍衣肩,說是外麵下起了雪,沈寶音聞言走到窗前推開紙窗,外麵紛紛攘攘的飄起了雪花,又是一年初雪將至!
“太子已經命人送往楊大人那裏,那些太監們說現在的太子殿下比以往都懂事多了。”
一早太子便來長安宮請安,緣著柳欣欣一死太子暫且由沈寶音照看,日子久了倒也對沈寶音有了依賴,柳欣欣剛去世不久,太子整日躲在他的景陽宮裏不說話,是沈寶音每日陪著他,雖然在沈寶音看來柳欣欣是死有餘辜,但麵對著如同秋月一般大的華燁,在她的心裏總能滋生出一絲柔軟,她想,那就是作為母親的感受吧,後來她還向皇上舉薦了楊碩做了太子的太傅。
“你一會兒命人多準備些儲冬的東西送去景陽宮,往後這日子也漸漸寒了。”
毓秀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沈寶音,兀自深歎了口氣方開口說道:“都說皇上對主子情深義重,可是這皇後的位置都空缺了這麽久,皇上卻遲遲不重新立後,更別說讓主子您坐上這六宮之主的位置了,奴婢實在不明白皇上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毓秀這話多少有些心急,可是她的擔憂不是並無道理,後宮裏也開始竊竊私語,皇上已然是對沈貴妃厭倦了,所以才遲遲不立她為後。
沈寶音心裏也疑惑,但她疑惑的不是貪圖六宮之主的皇後位置,她心裏壓根不稀罕,她疑惑的隻是穆高熾,自從柳欣欣去世之後,穆高熾對自己的態度仿佛就變了,雖然穆高熾對自己依然相敬如賓,每次沈寶音提出的建議他也都默許答應,甚至沈寶音提出讓康妃侍寢,穆高熾竟然也順從答應,這種相敬如賓的變化隻會令沈寶音越加琢磨不透,這個聰明狡黠的男人是否已經懷疑了自己?這讓沈寶音有些步履維艱。
“派人打聽了嗎,昨晚皇上留宿在哪個妃子的寢宮?”
“皇上先是去了劉貴人那裏,後來又去了惠妃的寢宮便沒再出來,聽說皇上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是留宿在惠妃的養華殿,劉貴人那裏估計也是應付婉太妃而已,畢竟現在的劉貴人深得婉太妃的喜歡,據說前些日子又物色了好些東西送去了壽康宮,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心裏是打著皇後位置的算盤呢。”
又是康妃,沈寶音微微蹙起媚黛,她不明白到底薑鈺使了什麽手段讓穆高熾對她起了憐意,被冷落了這麽多年受寵起來,現在後宮裏傳言皇上有意要立惠妃為後,眼下的情形確實不太樂觀,這讓沈寶音覺得不能再這般待在原地不前了。
外麵太監通傳說是康妃娘娘過來了,沈寶音和毓秀對視了一眼,鼻尖倒是冷哼了一聲,她現在來的是越發殷勤,披著貂絨披肩搭著宮女的手臂洋洋灑灑的走進了長安宮殿內,走來說道:“這天氣驟變,昨兒還是晴空萬裏,今兒就下起了落雪,一時間真令人措手不及。”
沈寶音吩咐下人端來火盆,又取了手爐遞過去,緩緩回應道:“既然天氣不好妹妹就不必一早過來了。”
“這點路不礙事,臣妾又做了些新式糕點讓貴妃娘娘嚐嚐。”說著朝外望了又望。
“太子這會兒已經去了文華殿,妹妹今兒是來遲了一步。”
康妃聞言轉頭看過來露出尷尬的笑容,慌慌張張的就說著:“臣,臣妾不是看太子,而是看外麵的雪是不是又下大了。”
毓秀遞來剛沏的茶水,沈寶音抿了一口抬眼朝對麵的女人看去,她嘴角扯了扯:“在本宮麵前妹妹又何必再掩飾呢,本宮聽說婉太妃對太子甚是關心,不時差人去你那裏打探消息,妹妹想必也是知無不言了,這麽久以來難得讓你費了這麽多心思來討好本宮。”
康妃頓時麵露驚恐,起唇張了張又未吐出半個字,一時間是當場被拆穿的驚訝。
婉太妃將康妃安插在自己的身邊,這一點從剛開始沈寶音便已懷疑,她無故的殷勤接近,又話中燃起的試探,都說殷勤是好事,可太過殷勤就會露出馬腳,當然比起選擇劉貴人,康妃的沉穩更適合。
“本宮若說這盤糕點有毒,你猜會如何?”
“這裏麵沒毒。”
“本宮若說它有毒它便是劇毒!你猜婉太妃是否還會保你?”
康妃麵色凜了凜,說了句:“既然沈貴妃都已知道,那麽也應該了解單憑你這一句也治不了臣妾的罪,都說沈貴妃陰沉謀略,看來還是臣妾低估了你。”
“本宮當然知道單憑這一句自然對你威脅不大,可是有一樣東西或許對康妃你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她將手中的那封信遞給對麵的女人,康妃謹慎的看了一眼繼而打開來,她看完整封信後一臉的惶恐不安,握拳將它揉成團,瞪著一雙眼睛。
“你真夠卑鄙!”
“比起你們,本宮這點手段算的了的什麽,再說了也得你父親張丞相配合才是,聽說康妃在揚州的老家府邸都快趕上半個皇宮了,裏麵還設有自己的內務府,且說這內務府也就罷了,可是自私操練軍隊那可不是一般的小事,至於那些受賄買賣官爵的事情那更是數不勝數,一旦被舉報恐怕康妃你也不能自保吧,到那個時候你還指望婉太妃會出麵幫你?你可不要忘了皇後曾經的處境!”
她不過是讓萬書卿去跟蹤查探張丞相,對於這麽一個位高權重的丞相不可能還是個清廉之人,結果這一查竟把沈寶音也出乎了意外,甚至她還知道當年陷害司馬逸將軍害得他族人滅門的人其中就有張丞相。
康妃手中緊緊撰著那團紙,眉眼緊皺,她深知一旦被告發此事非同小可甚至是滅頂之災,猶豫良久才起唇說道:“沈貴妃拿這來威脅臣妾,若是想告發的話也不會等到這一刻,你想要我怎麽幫你對付婉太妃?”
“婉太妃真是沒有選錯人,妹妹真是一點就通,本宮知道在婉太妃的心裏對你還是非常信任的,否則不會將此事托付與你,劉貴人不過是用來給本宮看的障眼法罷了,既然婉太妃對我不仁,我又何必有義,你放心我要你去做的不會太難,你隻要把這個每日加到她的膳食裏即可。”
康妃緊皺眉頭看來:“這裏麵是什麽?”
“這個你就不必知道了。”
“可是自從皇後去世後,婉太妃對她的膳食特別小心,臣妾隻怕很難將這個東西放進去。”
沈寶音定眼瞧了瞧,伸手拍了拍康妃的手背搖了搖頭道:“別人是很難,可是你康妃不一樣,本宮相信你總會想到好的辦法。”
看著康妃走出長安宮後,毓秀朝窗外看了一眼不放心的問道:“主子,咱能信得過她嗎?”
“除了她父親,比起自己的命她更懂得取舍,一個柳欣欣她就已經看清了婉太妃,她可不會做第二個柳欣欣!”沈寶音說完同樣看向窗外,“毓秀你瞧,今年的雪肯定比往年都要大!”
這雪一連下了三四天才放晴,天氣也是格外的嚴寒,院子裏的那株冬梅含著花苞還未綻放就被層層的雪積壓的抬不起頭來,花似人人又似花,毓秀說待在長安宮裏好幾天未出門想去禦花園走走,她說這話也不過是想讓沈寶音出去散散心。
禦花園的湖麵上結著冰,冰麵上又覆著雪,陽光折射在上麵棱角閃著七彩的光,不遠處傳來嬉笑聲,聞聲看過去是劉貴人她們,劉貴人帶著她宮裏的幾個太監和宮女,她命令其中一個太監去取湖麵冰上覆著的雪,那太監剛跨上去就栽進了湖水裏惹得劉貴人在一旁大笑起來。
毓秀瞧見忍不住罵咧了句,這分明就是故意的無理取鬧,拿別人的性命來說笑,說是以前倒沒看出來她這副德行,難道那些太監就沒有尊嚴嗎。
劉貴人瞧見沈寶音一行人,繼而走來朝著沈寶音福了福,開口說著:“貴妃娘娘也來禦花園了,臣妾還正打算去長安宮看望您呢,這倒是巧了。”
她一身華貴飾頭,似乎要把所有能顯示高貴身份的東西通通一股腦兒全戴上,也不管它適不適合,搭不搭配,看在旁人眼裏竟有幾分滑稽,這會兒她也不似從前了,看人的眼神都要往上抬了幾分。
看著如今的劉貴人,沈寶音嘴角隻是無奈的扯了扯,平常之間的附和也談不上了。
不遠處又走來一波人,來的人正是薑鈺,這日子還真是奇了,全趕上天晴來禦花園。
薑鈺走來瞧了一眼劉貴人,忽而打趣著說了句:“妹妹今兒可真好看。”
劉貴人自然也聽不出這話裏的意思,隻當是同是女人的誇讚,這麽一聽臉上更是喜俏起來。
薑鈺轉眼看向沈寶音開口說著:“聽說鞥丹單於來咱大金國提親了,皇上也有意想兩國邊界停止多年來的戰爭,沈貴妃可聽說了?”
“提親?提誰的親?”
“當然是咱大金國尊貴的永和長公主。”
她聽著薑鈺這話心口為之一驚,不由的多看了一眼薑鈺,匈奴人突然來提親已是罕見,更何況穆高熾難道真要把自己的妹妹嫁去那種地方?她微微眯起眼睛,這其中必然是薑鈺從中唆使。
沈寶音匆匆趕往鳳閣殿,腳下已是等不及的衝進了屋,穆皎正坐在床榻邊。
“聽說匈奴人來提親了可有此事?”
穆皎起身走來點了點頭說:“我知道,皇兄已經跟我說了。”
“你不能答應穆高熾,更不能答應這門親事!”
穆皎聽著這話嘴角苦澀一笑:“我不過是個長公主能有什麽權利拒絕,身為皇室的公主自古以來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年輕的時候一心想著要將萬書卿召為駙馬,甚至舍下顏麵懇求父皇答應,結果萬書卿卻當著滿朝大臣的麵拒絕了,因為他心裏有的隻是你沈貴妃,匈奴與大金國交戰多年,父皇也是病喪在征途中,這些年邊界的百姓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若是真能因此而停戰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我身為大金國的長公主自當要為了大金國的百姓著想,何況萬書卿已經死了,對我來說也沒了什麽意義。”
那一句萬書卿死了磕在沈寶音心尖上的疼,她甚至差點脫口而出告訴穆皎,其實萬書卿一直都活著,可她又說道:“就算要嫁,我也寧願你嫁的人是索哈爾而不是什麽鞥丹單於,至少索哈爾這些年來對你是真心實意的。”
索哈爾的心意穆皎心裏豈會不明白,可是麵對索哈爾,穆皎心裏總有千絲萬縷的糾纏,索哈爾比誰都明白這個大金國的長公主,穆皎做不到將一份寄托不了的感情毀了這個馳騁在草原上的英勇男人。
她說:“比起一個熟悉的人,我寧願最後嫁給一個不熟悉的男人,何況我在尋找萬書卿的那些年,三番五次是鞥丹單於救了我。”
沈寶音哪裏聽得進穆皎這些話,這些話聽在旁人耳裏更像是賭氣,感情怎麽能和恩情混淆一起,穆皎一向任性,可這次萬萬不能將自己的婚姻大事任意妄為,沈寶音覺得,她不能將穆皎嫁給匈奴人,即使嫁不了萬書卿也應該是索哈爾,她這輩子已經走錯了一步,不能再眼睜睜看著穆皎走上自己後悔的道路。
“我去找皇上說,我絕不會讓皇上答應這門婚事!”
穆皎突然一把拉住沈寶音:“你去了也沒用的!這次皇兄很堅決,沒有人能改變他,我皇兄一向心思深沉,我想他已經開始懷疑了,你犯不著為了我而毀了你自己,如果你能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我隻希望你答應我兩個要求。”
沈寶音怔怔的看著穆皎,忽然發覺眼前的姑娘再也不似以前那個嬌蠻的少女,原來歲月早已無情的刻在她們之間,隻是自己一直還把穆皎當沒長大看。
許久她歎息一聲:“你說。”
“第一,日後無論如何都要承諾你答應過我的事,一切以大金國的江山社稷為重。”
“我當日承諾你的必然做到。”
“第二,我出嫁的那天要鄔劼親自送我出城,我要他作為送親的首領。”
“這個我應你便是!”
穆皎出嫁匈奴的那天正是大金國一年一度的臘月節,暖陽高照晴空萬裏,送親的隊伍以皇家的禮儀浩浩蕩蕩出了京城,穆皎穿著大紅嫁衣坐上了那頂華貴的馬車,臨走的時候多看了一眼站在穆高熾身旁的沈寶音,這一別誰也不知道未來,看著馬車駛離皇宮,藏在眼底的水漬再也藏不住的落下來,當年的自己又豈會猜到今日她與穆皎的生死相交,由情敵變為了摯友。
大金國的邊界上送親的車馬停落在一旁,作為大金國的送親隊伍隻能送到這裏,邊界的另一頭便是匈奴人的天下。
萬書卿高騎在馬背上,他眼裏同樣是不舍與擔憂,即使自己不能與穆皎相認,即使這輩子注定要辜負眼前這個好姑娘,可在他看來,穆皎在自己的心裏同樣有著重要的位置,他親手將她送嫁給了匈奴人。
穆皎穿著大紅嫁衣從馬車上走下來,她久久的看著高騎在馬背上的男人,忽然跑過來一把抱住他,眼淚便洶湧的奪出了眼眶,她害怕一別這輩子就再也回不去了,這一抱仿佛真的耗盡了終身,還記得當年那個女扮男裝的假小子,那個英俊無畏的少年,此去經年,再也不複過去。
良久,穆皎說:“謝謝你,鄔劼!”
不遠處傳來馬蹄的嘶叫聲,穆皎和萬書卿轉頭望過去,另一頭是聞訊而來的索哈爾,他騎在馬上朝這邊看來,隻要這個女人願意跟自己走,他就算是負了天下也要帶走她。
穆皎眼底含著淚水,可她終究還是轉身坐回了馬車裏,放下蓋頭的那一刻沒人能明白她內心承受的責任,隻能任由出嫁的馬車繼續向前,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