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回憶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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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接天無窮,一目望去盡是湛藍,幾絲荷風摻雜著水汽和幽香,竄過鼻尖。
……
“悠悠江月晉水夕
濃愁堂前寒燈禮
秋春夏東宮闕移
雨霜雪風數載兮
春寒薄晝城圩稀
夏熾夜短街飄絮
秋思愁寄不相離
冬庶罾漁霜雪立”
……
暗影浮動,隻見得一抹淡紫從碧藍裏閃過,消失於萬頃荷綠之中,耳畔餘留著的,是那澄澈空靈的歌聲。
他終究還是睡過去了麽……這樣也好,睡去了,也就逃開了那疼痛,逃開了不想應付的現實。
可為什麽會在夢裏見到她?自分別,無論多麽想念,都再未夢見過啊……
忽地,那抹紫色複現在一片蓮白迷蒙之中,踏著拍子,越水而來。
他伸手接住,緊緊摟進懷裏,不自覺低吟出聲:“水瑤……”
“噗,這是做夢了?”離安縮在秦連昭的臂彎裏,微微笑到:“水瑤姐倒是管用,你一來,什麽都好了。”
雖然知道眼前的人是因為發燒了身體才這麽燙,可他那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越水瑤埋下頭去,不願給人看到自己紅透了的臉頰,咬著他的衣領小聲到:“你們、昭兒……昭兒你和安兒先出去……我、嗯……我……”
“知道了。”秦連昭摟起懷中的人兒準備往外走,可那人兒偏不依,扭著頭就是要看:“你看你看水瑤姐臉紅……呃……”
直接打橫抱起,捂住眼睛就走,“你想看臉紅麽?我回去給你看好麽?”
“……”一想到上次的慘痛經曆……“不用了不用了!我不看你,不看!”
“哦?那你的意思,”他關上門,把她放在桌子上,勾起她的下巴,沉了沉臉,笑得死寂詭異:“你還是想看駿。”
氣氛壓抑得簡直叫人窒息……
“別、別呀……”她擋住他的下巴,側過臉去,偷偷抬眸看他:“不要在這、這種地方,等會兒水瑤姐要出來,會被看到……”
她居然還會怕被看到……之前在房間裏不就撓了她兩下,她就跟要被怎樣了一樣喊那麽大聲,搞得衛家駿那貨急得來踹門……
“你以為我要怎樣?”她敢不敢不要每次都上演這樣的戲碼?!搞得他又想吻又吻不下去,卡在那裏很難受知不知道?!
“嗯、嗯,這樣,”她突然捧住他的臉頰,貼上去輕輕吻了下,剛想說什麽
“吱呀”
越水瑤剛邁出一步,就看見那麽一幕,頓時腦海裏隻回蕩著一句話:“我的天哪他們這是在做什麽安兒終於肯主動了嗎現在也不算太晚啊啊啊但為什麽是在桌子上我是不是出來早了沒關係能看到也真是太好了可是家駿什麽時候能醒呢大半年沒見了話說他這到底是什麽病……”
兩個人根本不知道這位姐姐的思想跑到哪兒去了,他們看見的就是那張娃娃臉僵在了門口,上麵還掛著驚奇、欣喜、羨慕、嫉妒以及欣慰等各種各樣複雜的情緒,摻和在一起,簡直是精彩紛呈,不忍直視。
“啊啊啊、啊啊!水、水瑤!”秦連昭幾乎是在反應過來的瞬間往後退了好幾步,看著自己姐姐的眼睛都瞪直了,驚慌錯亂地解釋到:“你怎麽出來了,駿他還好嗎、呃,你要喝水還是……”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反應這麽大,難道因為是姐姐?明明駿看到的時候都很淡定……等等,重點是……衛家駿那貨,是他姐夫?!天哪!!!他才不要!!!
這邊的反應更大,直接翻了桌子,整個人人仰馬翻趴倒在地上,“嗚嗚”地哽咽著:“你幹嘛推我……好疼知不知道……混蛋……”
“嗯……咳,那個,你們繼續,我先,喝個水,然後我就進去,不打擾你們啊,別理我……”越水瑤拚命忍著笑,貼著牆根去倒了杯水,端著杯子一溜小跑迅速消失在了門口,門也“砰”一聲被關上。緊接著房內傳來憋了好久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連昭扶額,暗罵一句,把桌子掀回去,抱起地上故意一蹬一蹬腿的小女人,咬著她的耳朵鑽回了房間。
……
“我走了。”越水瑤淡淡地拋下這麽一句話,扣上黑色鬥篷的大兜帽,把自己裹在黑暗中。她剛踮起腳尖,抬起手,想要拍拍秦連昭的腦袋,卻忽地僵住,抖了抖瞳仁,最後還是放下了手。
秦連昭一愣,想了想,說到:“好,一路小心。”
越水瑤眼神暗了暗,最終閉上了眼,歎了口氣,轉身要走。才走出去沒兩步,她忽然停住,喊了聲:“昭……兒。”
原本轉身準備進屋的秦連昭腳步一頓,回頭問到:“怎麽了?”
“沒、沒什麽……哦,對了,成楊給你們的信!”她轉身,飛快地跑到他身前,從懷裏掏出信,塞到他手裏,轉身就逃。
“……”秦連昭看著她奇怪的舉動,不用腦子也該想到點什麽了。“水瑤”他忽然喊到:“我幫你好好照顧著他,你等我們回去。”
“好,我等你們回來。”
淚水劃過眼角,濕了她的衣袖。
澤文十五年
“水瑤,水瑤你在哪兒呢?”年方十六的秦連昭抱著一隻紫木食盒,從秦府院牆翻下,溜到巷角的一間破草屋前,輕聲喚著:“今天有桂花酒釀煮的元宵,你快出來啊,水瑤?”
屋門被推開,瘦弱的身影從低矮破敗的屋子裏鑽了出來,越水瑤搓著凍得發紫的雙手,勉強地笑了:“啊,今天年三十呢,昭兒這麽費心,跑出來不會被發現嗎?”
他抓著袖子掃了掃石桌上的積雪,打開食盒的蓋子,端出幾樣菜和一隻碗,解下腰間拴著的酒壺,把裏麵偷出來的酒釀元宵倒了出來,朝她粲然一笑,到:“快吃吧,水瑤,不然涼了。”
就是那麽一瞬,她呆住了。
大叢的彩色煙花在黑色的天幕中綻放開來,就好似有頑皮的孩子蹲在天河邊炸魚,卻炸出滿天絢爛的繁星隕落。
而眼前這人,便是那萬千星辰中的一顆。如此之幸運,能讓她,遇到他。
“水瑤,……姐姐?”他被她盯得頭皮發麻,隨著她的視線上移,他回頭,看到的是滿天薄涼煙火,燦若星辰。殊不知,自己在他人眼中,也是這般。
“昭……昭兒……”越水瑤忽然抬手,隔著桌子站起身,摸了摸他的腦袋,卻不想就那一刻
秦連昭突然站起來,臉色冷得寒人,語氣自然也不怎麽好:“不要摸我頭,不然我跟你翻臉。”
秦連昭回到衛家駿養病的房間內,看著依舊趴在桌上不停擺弄花盆的離安,微微歎了口氣。
他們終究還是逃不過要回去的命運。
原本想著就這麽在這山間開家茶館,過著閑雲野鶴的日子,多舒心愜意,可何成楊丟出一張親情牌,拿兩個女人拴住了他和衛家駿,這下,恐怕怎麽也都不能再賴著了。
“安兒,你哥哥寫給你的信。”他把信封輕輕放在桌上,以為她會亟不可待地拿過打開,可她的反應卻是看都不看一眼,繼續擺弄手裏的一盆土。
“昭。”床上躺著的衛家駿在他剛出去那會兒就已醒來,隻是一直雙目無神地盯著屋頂,縱然是離安,也被搞得百無聊賴地去戳花盆。
秦連昭移步至床邊,在床頭的凳子上坐了下來,點頭到:“醒了。難受嗎?”
那雙一直找不到聚焦點的瞳子中忽然閃了閃淚光,兩行熱淚順著已經紅了的眼角滑下,餘留兩道清亮晶瑩的淚痕。“水瑤……是不是來過。”
聽著那幹澀嘶啞的聲音,秦連昭實在不忍欺騙他,隻好點頭到:“來了。”
“……走了嗎。”他這句話幾乎是沒經過思考,脫口而出。頓了頓,他自嘲地笑了笑:“是走了吧。比起我,何成楊那邊的事果然還是更重要一些吧,怎麽說,怎麽……”
他不敢說他比不過時間。
因為原本,他就比不過。
澤文十七年,元宵節
空中還飄著小雪,乾安城內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哪兒都掛著大紅燈籠,街道上兩側擺滿了各式小攤,人們摩肩接踵,卻毫不在意,處處充滿了歡笑聲。
衛家駿以微服私遊的名義草草結束了宮宴,領著眾臣換了平常人家的衣裳,浩浩蕩蕩上了街。隻是一上街,就再沒人找得到他們的皇帝大人。
幾名卿相正急得團團亂轉之時,殊不知,皇帝大人正躲在某個攤位後,緊盯著鵲燕橋上的二人。
那二人,一個是秦連昭,那麽另一個,想必一定就是他的澈兒了吧。
他遠遠地望著,遠遠地望著。
卻未曾能夠近她一步。
澈兒抬手指了指遠處的某個攤位,秦連昭便點點頭,似是叮囑了幾句就去了。
好機會!他暗歎一句,看準時機就竄了過去,一手抓起澈兒,一手攬住她的腰,轉身就往某個巷道裏衝。
“等一下,你、你是?”她慌慌張張地問,心想該不會是遇上搶劫的了吧?!那昭兒能找到她嗎?等一下,搶劫有這麽搶的嗎?難不成是……劫、色?!
他想她想得發瘋,連確認都沒確認一下,聽聲音不太對也隻當是她慌得了……他都等不及喊她一句,便急急地把她按在牆上吻了下去。
他等了六年了,這個吻。
卻不想,吻錯了人。
她在兩人兩唇相接的那一刻腦子裏一片白光,隻聽見心髒吱哇吱哇亂叫到:“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很意外,她竟然連掙紮都沒有,他吻著吻著就感覺到不對勁兒了。她一動不動,要麽是知道是他,要麽就是背過氣去了……但是她怎麽會知道是自己呢?背過氣去了倒是有可能……
他連忙移開唇,抓住眼前這人的肩膀晃了晃,出聲到:“澈兒,澈兒,澈兒!”
“什麽澈兒,你是誰,啊,你劫色、色……你不要動我啊!不然我喊人了!”她本來就被吻得暈頭轉向,現在他再一晃,得,天旋地轉的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不是澈兒?那你是誰?怎麽會跟秦連昭在一起?”他一把鬆開眼前的女人,在昏暗的微光下總算看了個清楚,這女人雖說身高體型和澈兒差不多,但那張臉麽……
越水瑤隻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就低下頭,捂著胸口猛喘氣,好一會兒,磨得他的脾氣都快跑光了的時候,才悠悠然地開口到:“你都認錯了人,我為什麽告訴你我是誰?這重要嗎?再者,你怎麽知道那是秦連昭?”
什麽……難道那個不是秦連昭……他、他眼瞎了嗎?!一連兩個人他都認錯!天哪,他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因為太久沒見到澈兒?對,一定是這樣……
“啊,呃,姑娘,你思想很危險呐……”
越水瑤一聽這話,差點沒雙手叉腰作罵街潑婦狀:“小哥,你整個人都很危險啊!你是真認錯人還是故意虜女人劫色啊!”
“劫……呃……色?”衛家駿低頭看了看她,突然大笑出聲:“你敢說你被劫過色嗎你哪裏有色可劫哈哈哈哈哈哈……”
“……”她費了好大勁兒才忍住沒給他一巴掌的,所以她現在是可以打他了麽?反正他是自找的。這麽想著,她揚手一巴掌甩了過去。“既然你認錯人,那麽越爺我就走了。”
衛家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惱羞成怒到:“為什麽打我?!”這可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一個女人甩了耳光!第一次!這嚴重損毀了他作為一個那男人、作為一個帝王的尊嚴!他要把這個女人、把她……
她用力一拽,竟是掙開了他的手,拍拍衣裙,轉身就走。
他盯著她遠去的身影,不經意間,落得滿目華光。
乾安城
天色漸暗,雲兒在禦安殿裏走來走去,把地板踩得“咯吱咯吱”直響。
何成楊終於聽不下去,放下手中最後一本奏折,按按太陽穴歎氣到:“雲兒,你就不能讓我把最後那折子看完。”
“哼,明明是你自己靜不下心來,你還敢怪我?”雲兒停了步子,站在原地雙手抱胸,瞪著眼前一襲龍袍的男人,毫無畏懼之意。
他萬人之上怎麽樣,他是皇帝又怎麽樣,沒人的時候他還不是得對她百依百順。
“好好好,不怪你,不怪你,啊,都是我不對,我的錯,好麽?”他柔柔地笑著,起身把她摟進懷裏,溫潤的眉眼貼著她的額頭,手慢慢撫上她的小腹,心疼地問到:“還疼嗎?”
她一怔,冰涼的手覆住他的,“噗哧”一笑:“大白天你就耍流氓,混蛋!”說罷她就掙開他的懷抱,向前跑了幾步才停下。
何成楊低頭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懷裏,動了動唇,終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眉間那一絲難受卻濃得怎麽也化不開。
那個背影推開了窗子,仰頭望著淺墨色的天空,歎氣到:“水瑤姐,怎麽還不回來呢……”
“……雲兒。”
聽到他的輕喚,她回過頭去看他,“怎麽了?”
可他隻是搖搖頭,笑得一臉無奈。
澤文十六年,若碧小館
“啊,水瑤姐,你說的就是這兒麽?束翠閣?你也真是不嫌俗啊,起這麽個名字。”雲兒大大咧咧地衝上了三樓,“砰”一聲就踹開了某間屋子,根本不抬頭看看名字到底是“束翠閣”還是其他什麽鬼玩意。
越水瑤提著裙子在後麵費力地上著樓梯,不耐煩地喊到:“雲兒你個瘋丫頭!我這兒哪是給你撒潑的地方……哎哎,你進的是不是……”
“滾出去。”清冷的聲音傳來。
雲兒這輩子都記住了初見時的那幅畫麵,那個聲音,那份痛楚。 百度搜索:\\、半@浮¥生\//
她闖進去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個名叫何成楊的少年坐在桌前,手執一塊梧桐木、一把刻刀,春早的陽光紛紛灑灑,落了他一肩。
“……呃,”何成楊愣在那裏。那個是,雲兒?他微微眯了眯眼,就是之前一直欺負他他還得忍氣吞聲的那個?好嘛,她也是被拋棄了來這兒求收留的嗎?也終於讓他看到她落魄一回了啊!所以他激動得手一抖,刻刀“哐當”一聲從手中脫落,砸到桌子上,再……砸到了他的腳上。
不然一直風平浪靜寵辱不驚的他也不會說出那句“滾出去”啊,雖然他依舊很平靜……
下一秒,何成楊就再淡定不了。
雲兒滑過眼角的淚水折射過太陽的光芒,刺花了他的眼睛,讓他忽然間覺得自己好像也有要流淚的跡象。
“對不起……嗚嗚……”她捂住臉,佝僂著脊背,站在他的門口哭泣著。
何成楊眯了眯眼,尷尬而又無奈地撓了撓頭,吞吞吐吐到:“呃……嗯,沒,沒事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