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蠱·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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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澈兒,準備好了嗎?”衛家駿按了按離安手臂上鼓起來的一塊,低著頭輕聲問。他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那對澄澈而又幽深的瞳,隻會讓他更不堅定下去。

    可現在根本不是動搖的時候。

    秦連昭握緊了離安微微顫抖的手,用自己的溫暖努力驅散著她的恐懼。他抓住了衛家駿的肩,示意他看著自己,然後拿出出征前對將士們作動員的姿態,挺直了腰板,嚴肅中帶著一絲微不可聞的寬慰:“你隻要負責專心開刀做手術,其他一概不用管。”

    衛家駿左手的手術刀刀尖終於停了下來,不再微微晃動。他點點頭:“嗯,知道。”

    “那就開始吧。”秦連昭這話是對兩個人說的,說罷他還低頭吻了吻離安的額頭,笑得溫柔:“別怕。”

    雖說是告訴自己別怕,可一想到那明晃晃的刀子就要劃開自己的手臂,誰又能心如止水?恐懼漫上心間,到最後,她甚至都不曉得自己究竟在怕什麽。

    眼睛被秦連昭溫暖的大手覆住的那一刹,她想自己些許是明白了。可隨之而來的疼痛,卻叫她無論如何,都再沒心思繼續想那件事了。

    “啊!”雖說是下了麻藥,可冰冷的刀尖劃開皮膚的痛感,還是迅速傳輸到了她的腦海,然後轉化成血淋淋的畫麵。

    衛家駿聽她的尖叫與"shen yin"就炸響在耳邊,不禁恍神,手持手術刀愣在那裏。

    秦連昭眼看那血紅之中的一抹乳白正蠕動著想要逃走,再顧不得其他,抽出手就給了衛家駿一耳光:“衛家駿你清醒一點!”

    衛家駿被這一巴掌拉回了心緒,手忙腳亂地趕緊去抓那蠱蟲。由於他的愣神,那蠱蟲已將半截身子再度埋入了離安的血肉之中,疼得她一口咬住了秦連昭的手腕。

    “嘶”手指在皮肉中攪動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根本感受不到麻藥的作用時,更是揪心地疼。

    那一瞬清明使得衛家駿成功抓住了蠱蟲乳白色的腦袋,接下來便是漫長而煎熬的過程,如同抽絲剝繭一般,他將一尺多長的蠱蟲慢慢拽了出來。

    將蟲子塞入琉璃瓶後,他迅速點了艾棒投入琉璃瓶,蓋緊蓋子,才鬆了一口氣,抹了把汗,開始為她處理傷口。

    “安兒,安兒?”秦連昭小心翼翼地掰開她的嘴,把自己也差不多血淋淋的手腕拿出來,然後輕輕晃著她的肩,心疼到:“好了,都過去了,安兒?”

    “”衛家駿處理完離安的傷口,又開始處理秦連昭的手腕,然後歎了口氣到:“睡著了,不礙事。”

    待他處理完包紮好,秦連昭抱起離安往裏屋走的時候不禁好奇到:“那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衛家駿盯著琉璃瓶中已經變得一團血紅了的蠱蟲,淡淡地開口,聲音裏竟是少有的聽不出情緒:“是蝕心蠱。”

    “……”秦連昭張了張嘴,愣了好一會兒,發現自己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直至離安無意識地抓了抓他的衣袖,他才反應過來,低著頭往裏屋去。

    蝕心蠱,她怎麽會被種下了蝕心蠱……

    衛家駿還在愣神,隻聽“啪”一聲,右臉上傳來清晰的痛感,他整個人被掀了九十度過去,半晌,才反應過來。

    秦連昭平靜地坐了下來,拿起桌上的琉璃瓶把玩著,不輕不重地踢了對麵被打傻了的人一腳,開口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你說清楚,怎麽回事。”

    “你別動!你身上有傷口!”衛家駿一把搶過琉璃瓶,心底暗罵自己不爭氣。

    他衛家駿曾怕過誰?這不過待了半年,被秦連昭打了幾次,怎麽現在變得唯唯諾諾的了?好像他真的怕他……一樣……

    “這蠱蟲名為蝕心,是苗疆每代蠱王缺不了的東西,而這玩意也離不了蠱王。”他把瓶子放回桌子上,鼓足勇氣看向秦連昭,卻發現人根本沒鳥他,自個兒死皺著眉頭正盯著瓶子呢。

    在衛家駿還猶豫要不要說下去的時候,秦連昭動也沒動,沉靜地開口:“你繼續說。”

    “……”衛家駿暗歎了口氣,接著說到:“所謂的蠱王,也就是苗王。王室嫡出,是王室當中有資質的繼承人,他們從小開始訓練,浸泡在蠱蟲和藥草裏,直到上屆苗王駕崩,其實他們也就是個藥人。蠱王用的藥可以控製蝕心,但同樣會被蝕心反噬,所以在每月月圓、月半這兩夜,蠱王需要服用蝕心織就的‘血繭’,用以壓製蠱毒。”

    秦連昭不禁好笑:“那他們一直養這蟲子的目的是什麽?就是為了控製苗王?難道就沒有王室站出來反抗?”

    “你也知道,苗王根本沒有實權,一直都是下麵幾個部落長老在控製整個苗部,就如同幾個割藩拉鋸的諸侯王。苗人心裏很清楚這一點,但是曆來傳統讓他們不得不遵從著老祖先的遺訓,那幾個長老也是無法脫離這個思想,所以直到現在,苗疆仍然還擁立著王室。”衛家駿點燃一根新的艾棒扔進瓶子,搖了搖頭,視線從秦連昭臉上移開,不知投向何處。

    雖然看起來苗王似乎是弱到無以複加,被各個長老壓製著,處在動彈不得隻能乖乖做傀儡的境地,但實際上,從前幾代開始,王室便執行起了他們自己的計劃,並預計在百年以內,恢複之前的製度體係,讓苗王重新拿起獨斷大權,為王室撐起一片天。

    秦連昭微蹙了蹙眉,忽然釋然一笑:“你跟我講這些有什麽用?你知道的,你是握劍的那個人,我隻不過是把劍罷了。”

    “作為一把劍,你可從不是指哪兒打哪兒啊昭,你暗地裏那些個小動作,不要說你不知道我知道。”說這話時,衛家駿幹脆起身去倒水,不再看桌對麵那個一直一臉淡笑著的人。

    比起耍手段,他秦連昭怎麽玩得過自己,但若是比起誰淡定得久,那他恐怕是……比不過那貨悶騷。

    “啊喂,話題是怎麽扯到這裏來的,衛家駿你想打架是嗎?你說清楚那蟲子怎麽進到安兒身體裏去的,你就故意岔開話題怕我揍你是嗎?”秦連昭舉了舉拳頭,最後還是沒能砸到桌子上,他怕吵醒他的安兒。

    衛家駿身形頓了下,突然捂著嘴憋笑:“要是澈兒知道你為了逃避回答這麽婆媽,噗哈哈哈……”

    “……”秦連昭幾次握緊了拳又鬆開,最終還是爆著青筋垂下了手,抬了抬眼皮,稍微有些把不住氣地輕笑:“我可以拿來威脅你的事情還很多,比方,水瑤。”

    衛家駿幾乎是手一抖,澆了自己一胳膊熱水,回頭怨恨地看著那個盯著他的男人。

    “去年八月初,現任苗王唯一的公主來訪呂良,你應該還記得,就是花念枳。”

    秦連昭皺皺眉,手指交錯著擰成了一團炸糟了的麻花。

    花念枳嗎?那個女孩子,他倒是沒看到她的樣子,不過那聲音倒是清脆的堪比黃鶯。他還記得她的發梢似乎是泛著點點光芒的棕色,像是新鮮樹皮在陽光下一點點被蒸幹水分的感覺。其實當時他根本沒在意一直使勁兒盯著他看的花念枳,他所有注意力全被衛寒澈當然也是他的安兒所吸引,他整場夜宴的視線都死死黏在皇後身上,搞得眾多言官在他不在時狠命參他。

    “你又想什麽去了?我跟你講,你當時就光看澈兒了,你都不知道我瞪你瞪得眼都直了。”衛家駿看他那一臉癡迷陶醉,就知道他一定是想著想著又跑題了,至於跑哪去了……根本不用猜,媽的那貨腦子裏九成都裝的是他的安兒、安兒好嗎?!

    秦連昭微微一笑:“當時發生了什麽?”

    “……臥槽!”他以為他至少還注意到了花念枳指著他特別清脆、大聲的一句“我要他娶我”,合著他媽他就光記著覬覦他的澈兒了!“花念枳那姑娘看完表演以後,站起來指著你就喊了句‘皇上,我要他娶我’。”

    “什麽?”這、這……這可不能讓安兒知道!要是她知道了,肯定得笑死自己……“她該不會是這兒出問題了吧?”秦連昭誇張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一臉震驚。

    衛家駿簡直想把這一刻永久保留下來,他就愛看秦大將軍那一臉傻樣。“你他媽才是真出問題了吧?!你光憑一張臉就已經掀了半個乾安城了好嗎?那姑娘喜歡你你為什麽是這種反應?難道你在這兒開茶館這麽久,就沒有女人來看你?青悠富貴人家可不少啊!”

    “……你他媽又扯話題,那蟲子……”

    衛家駿倏地冷下臉來:“花念枳很可能就是現在的蠱王,下一任苗王。她用蠱簡直沒辦法探查得到。宮宴結束以後,我帶澈兒回寢宮,緊接著花念枳就進來了,她要麽對我的親衛使了蠱術,要麽就是她身邊那個男人打暈了親衛。我當時在桌邊倒醒酒湯,澈兒躺在床上。有那麽一瞬我的記憶是空白的,應該是花念枳的蠱術,然後我再睜眼就看到花念枳坐在床邊摸了下澈兒的臉,說了句什麽,就是她好美把你迷的顛顛的意思,然後她起身對我笑了下就走了。”

    “……”雖然很嚴肅,但秦連昭特別想知道那個把他迷的顛顛的是什麽意思,尤其是那個“顛顛的”,不解釋清楚他打死他。“那你呢,你身體裏有蠱蟲嗎?”雖然最終他還是忍住了。

    衛家駿搖頭:“沒有,我學醫那麽多年,自己身體有異樣不可能感知不到。”

    秦連昭點點頭,“你沒事也好,不然我們就少了個出謀劃策的苦力。”

    “……你想表達什麽?”衛家駿隱隱爆青筋,看著對麵一臉壞笑的男人就忍不住想給他兩巴掌。

    “別,你可別跟我打,你打不過我。”秦連昭爽朗地笑著,眯了眯眼,正腔到:“花念枳在安兒身體裏下蠱蟲的目的,不排除她是嫉妒,但安兒那時的身份很特殊,看樣子苗疆那邊又要有大動靜了。”

    衛家駿握緊了手中的瓷茶杯,“你派人盯緊點吧,也是時候該給何成楊個提醒了,不然他頂不住又得我出山,我可不想再累了。”

    “懶死你丫的。”秦連昭笑著起身,“我去守著安兒,你還是提前想想萬一那邊崩了我們怎麽辦吧。不過我倒是跑得了,水瑤可不一定願意走,你可想清楚怎麽勸。”

    “操你大爺的,就不能說點好的。”

    秦連昭抬腿就是一腳,踢在桌腳。“要不是你,哪成現在這個樣子?”說完,轉身走向裏屋。

    桌子晃了幾下,衛家駿也沒怎麽在意,盯著秦連昭的背影發呆。

    琉璃瓶脫離出男人的指尖,倒在桌上,打了個轉,直向桌下滾去。

    “啪”一聲。 http://

    當衛家駿反應過來時,琉璃瓶已經碎在了地上,艾棒燒成的白灰飄了一地,那一團柔軟的白色物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拉長

    媽的!他在心底罵著秦連昭那個不要臉的盡給他找麻煩,連忙彎腰去撿蟲子。

    食指指尖碰到蠱蟲的瞬間,那團白色倏地不見了。

    他當時腦海裏隻閃過兩個字壞、了!然後異物侵入的感覺清晰地從指尖的傷口處傳來,他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異樣的感覺從跳亂了節奏的心髒傳來,那處就像是正在被一口一口吞噬……

    終於感受到那種感覺,一如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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