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黎明並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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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兒,”白澤昭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中模糊的自己,伸手握住了身後人兒白嫩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胸口,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何成安歪著頭細致地給他梳著濃墨一般的黑發,回了句:“嗯?怎麽了呀?”

    他垂下腦袋,閉著眼睛,似是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

    她放下梳子,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他歎氣到:“我很害怕。”

    “有什麽好怕的?你不就去兩個月,實在不行你就跟哥哥說嘛,把我帶去大家不都開心了!”她繞到他身前,抱著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低頭剛好對上他沉沉的眸子。

    她怎麽會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麽……乾安即便是皇都,也沒有想象中的安全,她隨時都可能會遭到意外……何況現在幾方勢力都盯著他看,就等著他離開她身邊,才好下手。

    隻是等到幾天後,他才清楚地明白到底是對誰下手。

    他按住她的後頸緩緩向下壓,每說一句話,停頓一下,就要吻一下她的唇,“你要乖乖的,知道了嗎?不準到處給我亂跑,要時時刻刻都待在流卮能看到的地方,不許躲著他。要是生病受傷,不準叫太醫,你隻要喊,流卮就會出來,他是我除了駿之外唯一放心的人了。安兒,我真的不能帶你走,因為待在我身邊更危險,我怕我照顧不到你這輩子都會後悔……安兒……”

    他低頭埋在她胸口,聽那架勢竟像是要哭出來……

    “昭,昭……”她將手指插入他的發間,一點一點順下去,輕拍著他的背,如同安慰孩子一般溫柔耐心:“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等著你的,你相信我,沒有誰搶得走你的安兒,因為她自始至終都隻是你一個人的,好嗎?你相信我,我不會出事的,我好好聽話,我不生病也不受傷,我一直待在流卮看得到的地方,我不亂跑,不躲著他,好嗎?”

    她捧起他的臉,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咧嘴笑了:“沒事的,昭,我這輩子都不會讓你後悔的。”

    望著她的眼睛,良久,他的手覆住了她的,閉上眼睛,笑了。

    雖然他一點都不信她的話,真的一點都不信。

    “安兒。”他喚了句,聲音輕得似是從遠遠的天邊傳來一般,讓人聽不真切。

    見他要將自己抱起來,她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咯咯”地笑著:“嗯。”

    然後畫風突變,就沒有然後了……

    被緊緊壓在床上並且衣衫半褪……不,已經差不多全裸了的公主大人發誓,如果他敢吻過來,她就要一口咬掉他的舌頭!

    “白澤昭你他媽給我滾!滾!老娘再也不信你的鬼話了!你擔心什麽!你他媽就是一禽獸!你不就擔心你一走兩個月沒人給你吃豆腐你心癢嗎!搞得跟生死離別一樣虧我還信了!你不去演戲真是虧了你這好演技!白澤昭!把你的手拿開不要動我!白……”

    “嗯?”正在細致描摹她身體輪廓的白將軍抬起了頭,危險地眯了眯眼,勾起了唇角:“你要這麽想,那我還是帶你去?”

    何成安的麵容已經算得上是猙獰了,她不甘心地蹬著腿,咆哮到:“你給我滾!滾!!!!”

    白澤昭舔了舔唇,露出一個賤兮兮的笑容,“我,就,不。”

    不知是腿麻了還是怎樣,有那麽一瞬他沒壓緊她的腿,被她一腳踹在肚子上,撲撲棱棱竟摔下了床。

    他還沒來得及罵娘呢,就感覺到那床白色的被子似是撒網一般扣了下來,然後一個什麽東西“砰”地砸在了他身上。

    “你敢動!你敢動老娘削死你!”何成安拖著衣服跳了下來,翹著二郎腿坐在白將軍身上,從袖子裏摸出一刃刀片,看也不看就插進了被子裏,避開白澤昭的手指戳進地毯裏去。

    白將軍委屈:“安兒我錯了,你放我出來,裏麵好悶。”

    “哦?是嗎?悶死你算了!禽獸!”她說著,一腳踹在了他屁股上,慢條斯理地開始穿衣服。

    ……

    百裏駿站在窗邊,手撐在窗欞上,望著一樹如夏繁花,緩緩閉上了眼睛。

    有那麽個聲音,自他今天去過天牢,就深深烙在心上,揮之不去。

    “衛家駿,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道理你可懂?”

    “我早就不拿你當師父了沈百川。”

    “嗬,倒也是,你早就不是當年跟在我身後一口一個師父喊得歡快的駿兒了。”

    “你滅我衛家滿門,有什麽資格再說這些!”

    “親人?你看清楚了,何成楊才是他衛唯的兒子,你以為姓衛你就是衛家的人了嗎?”

    “即便沒有血緣關係,那也是待我好了二十年的父親和叔叔。”

    “原來待你好你就懂得感恩?那老子做你太傅給你講學,做你師父教你武功,十多年,你怎麽不知道感恩我呢?”

    “如果你隻是想說這些的話,我可以放你出去。”

    “出去?從進來我就沒想過出去!你看到寧雲兒那個"biao zi"怎麽對我的了嗎?我為什麽要留這半條命,因為老子還有話要跟你說!”

    “……你說。”

    “狗崽子,我告訴你,從見你第一天我就煩你,教導你也是為了靠近衛唯給他下藥,我的心從來隻放在呂良的江山上,從來沒有花到過你身上半分。”

    “……”

    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地砸在他麵前,根本沒有辦法裝作沒聽見。

    沈百川那個男人曾經做過他的太傅、師父,教導了他十多年,卻沒想落得個這般結果。

    他下到天牢,穿過那一個個黑漆漆、陰森得嚇人卻空無一物的牢房,停在最後一個一絲光亮都未曾透出的牢房時,聽見了裏麵傳來的帶著疲憊和無限譏諷的蒼老的聲音:“寧雲兒又給爺爺送狗肉來了嗎?”

    他小心翼翼地點了火把,照亮了空蕩得可怕的牢房。

    那個年邁的男人躺在牢房正中央,頭枕著一隻已經死掉的西域狼狗的屍體,身上的衣物破破爛爛血跡斑駁。

    而他的身邊則堆放著十幾條狗屍,有的看起來似是才斷氣不久,有的已經腐爛了,大多數都是被啃得七七八八,露出發黃卻還絲絲連連著血肉的骨架,異常可怖。

    他……就是這樣生活了一年多的嗎……

    隻記得沈百川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嘴角勾起的諷刺的弧度,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尤其是他最後那幾句話。

    雖然百裏駿知道,沈百川隻是想讓他死心,別再下到這天牢裏礙他眼了,但是……

    十多年的教導之恩,他卻無法報給他。

    他熄了火把,步子沉重地往外走著,就要轉過那個拐角離開黑暗之時,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喚了他句“駿兒”。

    他猛地轉過頭去望,那黑暗中竟乍開一片白光,白光之中模模糊糊勉強看得清一大一小的身影。耳畔傳來朦朦朧朧的聲音:

    “太傅。”

    “嗯。”

    “太傅我什麽時候可以喊你師父?”

    “沒人的時候。”

    “有人的時候必須要喊太傅嗎?我喜歡師父……”

    “等到所有人都要看你臉色行事時,你便可隨心所欲地喊我了。”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等太傅老得快死了的時候吧,哈哈。”

    “不要,我不要師父死……”

    “嗯?剛才不是約定好了嗎?在外麵要喊什麽?”

    “太傅……”

    沈百川彎腰摸了摸那個忍著滿眼眼淚不敢流的小男孩,扯扯嘴角,笑得親切慈愛:“駿兒,太傅會撐到那一天的。”

    “太傅不能騙我。”

    “嗯,太傅不騙你。”

    “太傅,師父……”

    “家駿,家駿?”越水瑤推了推眼前男人的肩膀,連著喊了幾聲都沒把他叫醒,心想著看樣子是魔怔了,正準備貼在他耳邊喊呢,他卻忽然回身,把她緊緊箍在懷裏。

    她皺了皺眉,伸手去掰他的手臂。

    太緊了……她會死掉的……我操你倒是鬆手啊!

    “別動!”他埋在她的頸邊,低聲喝了句,便不再動作。

    半晌,她都快喘不過氣了,忽地聽到他在耳邊輕喃:“水瑤,我忽然好難受。一個教導了自己十幾年的人突然說,他一直討厭你,從沒有把你當親近的人看待,在你身邊隻是為了他自己的目的……”

    越水瑤抬頭望了望窗外。

    天色漸暗,明月漸漸攀上枝頭,籠著層輕紗般看不真切的煙色淡雲,好似風輕輕一吹就全都會飄走一般。平日浩瀚的星河也隻是零零星星出現了幾顆,卻都似忌憚著什麽一般,避讓著皎潔如玉的月。

    “我……知道了……”她抬手環住他的背,一點點收緊。

    她怎麽可能會不知道那種感覺呢?當年她和師父分開的時候,師父說了很多很多特別傷人的話,所謂的十年之約也是她死乞白挨才從師父口中得到一個施舍來的承諾。

    兩個落寞的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守望著心底那一片不可觸碰,最柔軟同時也最堅硬的地方,等待著夜色沉降後不遙遠的那片黎明。

    其實黎明並不遠,隻是不會被輕易看見罷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