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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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得拒絕回憶自己究竟花了多少工夫才成功在小小的樹洞裏找到哭花了臉上精致妝容的女巫。年輕的女巫蹲在樹洞裏吃力地把自己蓬鬆的裙擺藏好, 抽抽搭搭地捂著臉拒絕跟彼得交談。

    她記掛著英俊的王子, 愁腸滿腹淚水漣漣, 即使心知肚明這一場陰差陽錯的無妄之災裏彼得是有多麽的無辜, 也控製不住自己那些不好的情緒在心底滋生,歇斯底裏無理取鬧得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我是怎麽了呢?女巫蜷縮在樹洞裏用力吸了吸鼻子,逃跑時她大大的女巫帽丟在了半路,便露出了腦袋上一抖一抖的狼耳,此時那雙耳朵可憐巴巴地耷拉著顫動, 像是隻走丟了找不著回家道路的小狗。

    她本就還年輕得很呢。就算被這個烏龍搞得不怎麽愉快的彼得也不得不承認這件事情。從小生活在森林裏的女巫在自己短暫的生命裏隻見過那些美好的愛情,那些美麗的玫瑰,又怎麽可能會懂得需要背負犧牲遠比愛情更加醜陋沉重的東西呢。

    彼得深深地歎了口氣,在樹洞前蹲下身,“別哭啦。”

    他的語調無奈,卻也沒什麽太多惱怒的情緒——真要說起來誰又能比誰好到哪裏去,他自己當初不一樣也是個喜歡作死搞事每次都得大人來收拾爛攤子的熊孩子, 成長總是需要時間與疼痛作為代價的。

    “我…我沒哭……”女巫用力吸了下鼻子,借著樹洞裏昏暗的光線遮掩自己哭紅了的雙眼, “你找我有什麽事?也是為了我的香水來的嗎?”

    她竭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地樣子, 出於某種自己也不太能搞明白的奇怪自尊心作祟, 偽裝出平靜的語調,試圖忘掉自己剛剛的狼狽模樣。

    “不是, 我是為了別的事情來的。”彼得答道, 幹脆直接坐在了草地上——一直抱著克洛可不是什麽輕鬆的工作, 雖然精靈都輕盈得像是沒什麽重量, 但也不代表懷裏抱著個精力十足的小家夥能跟抱個不會動的箱子一樣簡單,有時候彼得寧願自己抱著的是個不會搗亂的箱子,而不是時時刻刻想著跑來跑去的小精靈。

    幸好每次克洛那張幼版克裏斯的臉都能把他的思想從危險的邊緣拉回來,讓他繼續心甘情願地給克洛收拾殘局鞍前馬後——其實隻要把克洛想象成克裏斯,還微妙的有那麽一點帶感來著。

    克洛學著彼得蹲在樹洞前,好奇地把腦袋往樹洞裏頭湊,“我們是來找你幫忙的!女巫小姐!請你幫助我們!”

    小精靈奶聲奶氣的嗓音讓女巫一愣,方才她並沒有看到彼得還帶了小孩子一起來。她趕忙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痕和花掉的妝容,語氣裏多了些無需偽裝的溫柔,“是什麽事情呀?”

    昏暗的樹洞絲毫不妨礙女巫看清把腦袋湊進來的小精靈的模樣,那張與王子相似的麵容讓她不禁心口一痛,她咬著指尖不讓自己丟人地哭出聲來,勉強扯了個笑臉。

    “我想請你幫忙熬製一劑藥水!”克洛說道,扒拉著樹洞的邊緣往裏拱了拱又靠近了些,笨拙地伸手去擦女巫眼角的淚水,“姐姐不哭不哭,是誰欺負你啦我幫你打他!”

    他說的幼稚又孩子氣,幹淨像湖水的眼睛倒映著女巫哭得兩頰通紅的麵容,滿臉認真的模樣叫女巫忍不住破涕為笑。

    “我沒事了。”女巫揉揉臉頰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雖然心裏還是難過得要命,但是為了可愛的小精靈她也要努力一點不是。

    既然……她的愛情注定如同鏡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

    “我的坩堝還在木屋裏。”女巫抱著克洛從樹洞裏爬出來——爬進去容易爬出來可就沒那麽簡單了,還是彼得在外麵拉了一把才沒讓她又掉回去,卻免不了刮破了裙擺擦傷了手臂。

    她扯扯自己有點破損的裙擺歎了口氣,苦笑道:“今天的運氣真...是差呢。”

    弄壞了最喜歡的裙子,魔法讓她的心上人愛上了別人,現在她還要幫助這個“別人”熬製藥劑,用杜爾茜花露水凝結而成的寶石。

    所以女巫忍不住地——她承認自己這樣無理取鬧但還是控製不住地,讓無辜的彼得把她落滿灰塵的坩堝帶到溪水邊清洗幹淨,去森林裏最高的鬆樹上采摘樹枝頂端的鬆果。

    熬製藥劑的原材料可不僅僅是一塊寶石那麽簡單,還需要沐浴著晨曦的鬆果,清晨玫瑰花芯的露水,鳥兒銜來新生的嫩葉,各種各樣的原材料在桌子上堆積成小山,女巫把那些造型古怪的器皿一字排開,仔細處理著那些材料。

    研磨成粉,切成小段,剝去外皮,或者小心焙幹,在玻璃管裏蒸餾整夜。

    女巫全神貫注地工作著,以此迫使自己忘卻注定不屬於自己的王子,她敏銳的聽覺甚至還能夠聽見森林裏王子的呼喚,深陷入愛情魔法的王子尋找著自己一見鍾情的青年,以至於彼得不勝其擾幹脆宅在女巫的小木屋裏拒絕出門。

    “你為什麽不愛他呢?”女巫一邊攪拌著坩堝裏的藥水一邊問道,“他是那麽的俊美優雅。”

    “的確是挺帥的啦。”彼得點頭附和了這麽一句——再怎麽說也是克裏斯同款的臉,“但是我已經有戀人了。”

    “是的,我知道,你們一定非常的相愛。”女巫說道,“我能嗅到你身上戀愛的氣息,比蜂蜜還要甘甜美好。”

    彼得反坐在椅子上,手臂往椅背上一勾,腳踩在地上搖晃著笑起來,“他超棒的,害得我老是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那種自己居然真的追到了克裏斯的不真實感,即使已經成功睡到了克裏斯——或者說被睡反正也沒啥區別——至今也總會時不時的讓彼得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真好啊。”女巫滿是羨慕地輕歎,“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

    “他本來也不喜歡我的。”彼得搖搖頭,又道,“但不努力一下我實在不甘心,畢竟萬一我就成功了呢。”

    最開始誰知道會不會成功,他可是從一開始就懷抱著根本沒有希望肯定要失敗的心理準備在努力著,在單純的愛意與傾慕之中還夾雜著點無知者無畏的不服輸和莽撞——沒指望能成功,但沒有努力爭取過就放棄他怎麽可能甘心,說不定,說不定就天上掉餡餅砸在了他腦袋上,他就成功了呢。

    彼得努力了,堂堂正正百折不撓拚盡全力地爭取了,所以他抓住了幾乎不可能出現的那一絲機會,所以上天把那一絲幾乎不可能出現的機會送到了他的麵前。

    “那......如果失敗了呢?”女巫問道,麵上顯出惶然的色彩,“失敗了要怎麽辦呢?”

    彼得一愣,而後笑著語調輕快地答道:“我沒想過,也不想去想。”

    在明知道失敗的前提下拚命努力爭取,他從未思考過假如真的失敗了要怎麽辦。

    “如果我想了的話,就會害怕的。”彼得說道,翹著椅子一晃一晃,眉眼間是年輕人所特有的張揚神采,“我可不能害怕。”

    誰讓克裏斯是個狡猾奸詐的老混蛋,稍稍瞻前顧後猶豫一點,他就能抓住縫隙從陷阱裏跑得無影無蹤。

    彼得默默腹誹著,卻止不住地露出溫柔又快樂的笑容。

    女巫默然怔楞,因為這個她從未想到過的答案。

    明明她的香水瓶子還牢牢塞著蓋子,明明屋子裏隻有那股草木和杜爾茜花混在一起的清冷氣息,一刹那她卻似乎聞到了有什麽難以言喻的美妙香氣縈繞著撩撥她的心弦,和眼前年輕人臉上那幸福快活,像是秋日暖陽一般燦爛美好的笑容一樣,讓人打從心底感受到暖意的香氣。

    她曾經為無數人滴灑過愛情的香水,將他們苦澀酸楚的無望戀情化為甜美幸福的香氣,她聞...到過無數屬於愛情的香氣,或是濃烈馥鬱,或是淡雅溫馨,像是玫瑰,像是茉莉,像是虛幻美好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夢。

    她聞過那麽多那麽多愛情的香氣,卻從來沒有任何一次能夠與此時此刻的氣息相比。

    不,並不是更加的芬芳,與那些如夢似幻的香氣相比,此時她所嗅到的僅僅是最簡單而溫柔的氣息。

    但正是那種如同秋日裏的暖陽,還帶著點酸味飽滿欲滴的漿果,一碧如洗的晴朗天空,那種幹淨溫暖又踏實的氣息,反而將香水瓶裏的芬芳襯得造作太過,空中樓閣似的搖搖欲墜,滿是浮於表麵的虛情假意。

    某一瞬間,甚至香到讓她作嘔起來。

    魔法換不來愛情的,愛情的香水換來的隻有虛假的錯覺,象征著卑劣而徹頭徹尾的失敗。

    女巫終於下定了決心,在熬製完克洛需要的藥劑,將彼得和克洛送出森林後,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小小的玻璃瓶在石頭上砸得粉碎,瓶子濃鬱熱烈的香氣被清風流水吹拂包裹著擴散到了森林的每個角落,如同所有的玫瑰都在那一刹那同時開放又同時凋零,極燦爛也極悲傷的香氣蔓延。

    樹葉間沙沙響起了小小妖精們的細語,女巫卻跑得比清風,比流水,比小妖精們的流言蜚語還要快,好像所有的沉重負擔都被她拋在了腦後,她提起裙擺大步在林間奔跑著,風帶起她漂亮的女巫帽,露出帽子下仔細遮掩的獸耳。

    她在森林的邊緣追上了準備離開的王子。

    “請等一下!”女巫追在他的身後,跑得氣喘籲籲臉頰通紅,但是怎麽也跟不上王子離開的腳步。

    從愛情的魔法中清醒過來的王子感覺自己像是做了個荒謬得可怕的夢,隻想著快些離開這個藏著詭異秘密的森林。

    女巫停了下來,她深深吸氣,攥緊了裙擺,用盡全力地叫道:“我愛你!”

    她漂亮清澈的眼睛裏含著銳利而又堅定的光,仿佛有永不熄滅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燒,將一切的生命熱情做燃料,轟轟烈烈得沒有半點後路。

    王子停住腳步,轉過了頭。

    於是那火焰便從她的眼睛裏,蔓延到了王子那雙清冷如海上碎冰的眸中。

    她看到那雙眸子裏,似乎有什麽柔軟而溫柔的情感湧動,在冰冷漠然的冰層之下,悄然生出嫩綠的芽。

    要什麽瞻前顧後進退維穀,又何須惦念魔法釀造的神奇與虛幻。

    愛情這東西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奇跡了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