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空大師拭去臉上的淚水，看向蘇秦：“珂兒，你是個好姑娘，娘相信以後有你陪著衡兒，他一定會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雖然娘這些年都沒有陪伴在他身邊，可是自己的兒子娘自然是了解的，他有些時候很固執，以後若遇到了大事，你要多開解他。”

    蘇秦怔了一下，“娘既然已經將當年的真相說了出來，難道不打算與我們一同下山嗎？”

    玉衡也適時的從自責憤恨之中收回神思，附和道：“既然當年是太後以如此卑鄙的手段逼迫娘離開的，兒勢必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娘，跟我們下山吧。”

    淨空大師望著他，目光慢慢趨於平靜，“衡兒，你抱著珂兒隨娘來。”

    蘇秦眸子忽然一亮，“娘，外邊還下著雨呢。”

    淨空大師微微一笑，“不是去外邊。”

    玉衡點了點頭，走到蘇秦身邊，攔腰將她抱起，默默的跟在淨空大師身後。

    淨空大師搬起蒲團，掀起一塊地板，而後伸手在下邊按了一下，立時一間密室出現在眾人眼前。

    蘇秦與玉衡彼此相視一眼，默默跟上。

    入目都是一副副男子的畫像，與玉衡七八分相似，越往裏走，那畫上的男子蒼老的程度也略微不同，直到他們來到最後一幅畫前，畫上的男子竟是與淨空大師蒼老的程度一模一樣，蘇秦猜測著應該是老南陽王，玉衡的爹。

    密室正中的案桌上放著靈位，香爐裏積滿了厚厚的香灰，蘇秦試圖掙脫開玉衡，畢竟爹的靈位麵前，如此被玉衡抱著實在不合禮數。

    淨空大師先是點了三支香，插入香爐，而後聲音柔和的道：“阿璃，衡兒長大了，也有了心愛的女子，你可看到了？”說完，她默了一會兒，“衡兒，將珂兒先放到一邊的床榻上。”

    玉衡依言將蘇秦放於床榻之上，又接過淨空大師手裏點燃的香，跪下，恭敬的叩拜了六次，“爹爹，衡兒不孝，竟是這麽久才找到娘，更是直到現在才知道您當年竟是死難瞑目，兒在此立誓，定然要找到爹的屍骨，讓爹可以入土為安，今日珂兒膝蓋有傷，所以兒代她給爹磕頭，希望爹不要怪珂兒。”

    淨空大師將他扶起來，又打開一旁的櫃子，裏邊整齊的疊放著大大小小的衣裳。玉衡默默看著，正對上淨空大師溫柔的眸子，“衡兒，這些年每逢你的生辰，娘都會為你做一身新衣，最近的這一件恰是那日你說這是你最後一次來見娘的前幾日。”

    玉衡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喉頭似被什麽悶堵著，便又聽到淨空大師道：“衡兒，自從你爹死去，娘的心便跟著一同死了，若不是因為有你，娘不會苟活至今。如今娘已經習慣了這樣與你爹待在一起的日子，不要逼娘，好嗎？”

    玉衡側首望了一眼蘇秦，見蘇秦朝他搖了搖頭，便道：“娘，我們也可以在南陽王府為爹設靈位。”

    淨空大師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隻隨手取過一隻錦盒，自裏邊取出一隻翡翠玉鐲，遞到玉衡麵前：“相信珂兒既然是你選中的女子，南陽王府為每一代南陽王妃特製的柳葉墜子定是早就給了珂兒吧？”見玉衡點頭，淨空大師唇角的弧度又加深了幾許：“這隻玉鐲乃是你外祖母當年留給娘的，娘今日便傳給珂兒，你們大婚時，娘就不去了。”

    玉衡與蘇秦俱是一驚，他們此次就是想要知道當年的真相，如今既然他們已經知道了，自然不會如此輕易的就答應淨空大師繼續留在雲霞庵的要求。

    “娘！”兩人幾乎同時出聲想要拒絕，但是淨空大師卻是笑靨如花的走到他們麵前，“娘知道你們的孝心，你們先聽娘說一個故事，聽完後，你們再決定是否要同意娘的做法。”

    蘇秦與玉衡本能的想要拒絕，可是看著淨空大師那沉入深淵的目光，他們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娘乃是巫族之後，當年出穀曆練，偶遇了你爹和聖上。那時聖上正舉箭欲要射殺一隻野兔，娘於心不忍，竟是毫不猶豫的便衝到聖上麵前。

    聖上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阻攔他，於是娘便與聖上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氣怒之下，聖上竟然賭氣射出了手裏的箭，娘當時看著那越來越近的箭，整個人都懵了。

    後來你爹適時出現，救了娘，再之後娘竟與他們成了朋友。原本就是意氣風發的少年，自然在慢慢的接觸中，他們同時向娘表露了心意。

    可是娘當時一心隻喜歡你爹，聖上還想做最後一搏，於是將娘約到了這雲霞山上，雖然時隔久遠，可是娘依然可以清楚的想起當年聖上說過的每句話。

    他說倘若你爹是當今聖上，娘要怎麽辦？娘當時是何樣的表情娘自是不知，隻知道聖上隻是那樣看著娘看了好久，最後隻說了句他已經知道了答案，便離開了。至此後，再未曾踏出皇宮一步。

    緊跟著要你爹速回南陽的聖旨也跟著到了，娘帶著你爹去往穀中，怎知你外祖母聽了這些後卻是神色劇變，直到後來你外祖母過世一年娘才知道，你外祖母根本不是太過驚訝，而是因為娘當年選擇了你爹乃是悖逆了天意。

    巫族占卜之術向來精準，你外祖母執意留在穀中，就是在用餘生為娘祈禱贖罪。

    你外祖母過世後，你爹不忍看著娘太過悲傷，便悄悄帶著娘回了京都，安葬了你外祖母的第三日，我們欲要啟程去往南陽，怎料南陽王無詔入京的事竟然被朝中幾位大臣得知了，各種參你爹的折子堆滿了聖上的書桌。

    可是這一切都被聖上壓了下去，如此平安無事的度過了幾年，這幾年裏，娘參讀你外祖母留下的各種筆記，竟是於占卜一術小有斬獲。

    忽一日，聖上竟不知為何傳召你爹攜家眷來京都，臨行前，娘占卜出你爹此行將有難，可是你爹卻以聖命不可違為由成功說服了我。在京都的這段時間一直平安無事，直到聖上為你爹踐行。當時娘要護著你，而你爹終究寡不敵眾，最後死於亂劍之下。

    那段時間娘每日做夢都是你爹倒在血泊之中的樣子，娘甚至想到了要隨你爹而去。可是聖上救了娘，他說娘如今要為你活著，隻有這樣才對得起你爹。娘想通了，怎知太後竟然知道了當年娘與聖上的事情，太後秘密命人掘了你爹的墳，並將你爹的屍骨偷偷另葬。

    娘不得已隻得狠心將你丟在宮中，獨自來到這雲霞庵落發為尼，也幸好你師伯上下打點，時常接濟，並向外散播娘乃是德高望重之人，太後縱然知道娘藏於這雲霞庵也不能輕易下手。

    這間密室便是你師伯為娘建造，娘離開你的這些年，每晚都會來這裏，陪著你爹，與你爹一起想象著你的樣子，是不是長高了，武功又精進了多少……

    娘與你說這麽多，不是讓你記住仇恨，相反的，娘希望你可以放下仇恨。雖然當年太後做出那樣的事情，可是娘相信太後一定會為你爹再尋一處清幽之處，將你爹好生安葬。”

    這個故事僅是寥寥數句，可是蘇秦還是能感覺到這些年淨空大師心裏的悲傷與思念，痛苦與孤獨，這種孤獨沒有讓她走向極端，反而讓她變得如此大度。

    她輕輕挪到她身邊，抬起那隻粽子手，輕撫著淨空大師的手。“娘，師伯可是古升莊的古弘量？”

    她一直覺得《毒醫寶典》這種世間罕見之物得來的太過巧合，就好像是特地放在那裏等著玉衡取來一般。所以聽了這個故事，她最先想到的師伯就是精於機關陣法的古升莊莊主古弘量。

    淨空大師微微抬眸，眸底閃著讚賞的光芒，“珂兒，你很聰明，那麽現在告訴娘你們是否還打算逼迫娘下山？”

    玉衡的臉色瞬間又變了數變，“母子一同生活乃是理所應當之事，兒不信娘就心甘情願的想要與兒分離。”

    淨空大師蹙眉看著他，“娘心意已決，如果你要逼娘，那麽明日淨空大師圓寂的消息便會傳遍整個京都。”丟下這一句話，她便走出了密室。

    蘇秦看了一眼神色淒然的玉衡，拍了拍他的手，“玉衡，娘心意已決，我們尊重她吧。也許當我們找到了爹的屍骨，娘就願意下山了呢？”

    玉衡歎了口氣，“如果娘肯早一些告訴我這一切，這些年我絕不會易容前來，珂兒，”他握住她的雙肩，手有些顫抖，“當年我發了瘋似的找尋娘，直到從五行山回來，終於有了娘的下落，那時候我以為娘看到了我便會想到爹，所以每一次來見娘，我都不敢以真麵目來麵對娘，我總以為娘說不定會偷偷看我一眼，卻完全沒有想到我的舉動竟然傷得娘如此深。珂兒，你說娘會不會是因為這個，所以才執意不肯下山的？”

    蘇秦皺眉看著他，彼此對視，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眸底深處那絲脆弱以及懼怕，“玉衡，這天下沒有記恨子女的父母，娘精於占卜之術，說不定娘若這時候下山，會帶來一場禍事。雖然我們已經知道了娘當年丟下你的原因與太後掘了爹的墳有關，可是那些背後對爹下毒手的人，我們還沒有查到，所以我也不讚成娘這時候下山。”

    玉衡怔了一下，一瞬不瞬的看著蘇秦，仿佛混沌的思緒被注入了一道亮色，是啊，如果想要一家和順平安，勢必要找到當年背後下毒手的那個人，相信那時，娘應該會答應下山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