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4不疑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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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 咳咳!”一陣陣的咳嗽從屋裏傳了出來, 周不疑一下子站住了, 屋裏傳出了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朕還有多少日子?”
    “陛下。”戴圖喚了一聲, 很是急切, 怎麽也想不到, 曹盼會問得那麽的直接。
    “行了,那些客氣的話不用你說了,你就實話的告訴朕, 朕還能有多少日子,如此,朕也好安排後事。”曹盼根本就不想聽戴圖打官話, 戴圖道:“若是陛下放下所有的事情休養, 還能再撐上一年。”
    “苟延殘喘?阿圖啊,朕這一輩子可不想最後過得那麽痛苦。”曹盼直白地道破。
    “可是陛下, 陛下……”戴圖帶著哭腔地喚著, 曹盼搖了搖頭道:“你是大夫, 生老病死的再自然不過了, 哭成這樣, 朕都要懷疑你還是不是大夫了。元直在外頭?”
    周不疑本站定著, 聽到曹盼的聲音,緩緩的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喚了一聲陛下。
    曹盼道:“本不欲讓你知道那麽早, 卻是陰差陽錯。”
    顯然並不疑心周不疑是有意聽著,怕是有什麽事來稟告,恰好的聽到了。
    周不疑道:“陛下的身體,竟然差到這樣的地步了?”
    曹盼一笑,顯得極是不以為然,與周不疑道:“隨朕出去走走如何?”
    一眼看向戴圖,顯然是想要問問戴圖,曹盼究竟能不能出去?曹盼卻已經不由分說地拿起一旁的披風披到了身上,“走吧。若是什麽都要問阿圖的意思,朕怕是除了吃飯睡覺,什麽都不用做了。”
    說著已經走了出去,周不疑能如何,隻能乖乖跟在曹盼的身後,隨著她一塊走了出去。
    已經入冬了,雪落在地上,一片潔白。
    曹盼聞著一陣陣的花香,笑得頗是愉悅,“今天的天氣真好,聞著陣陣的梅花香味,真是香極了。”
    “朕想建一個淩雲閣,裏麵供放自從阿爹開始,那些為了大魏的建立,到如今,與朕一道開創盛世的功臣。為大魏盡心盡力的人,理當受大魏子孫世代香火。有大魏在一日,他們就不能忘了,你們為大魏做過的事。”曹盼說著說著,又想到了這一件事,與周不疑說。
    “臣去辦好。”周不疑連一聲置疑都沒有,開口就答應著要辦好此事。
    曹盼道:“好。”
    站在梅花之下,輕風拂來,將曹盼的長發吹起,周不疑站在她的身後,看著那隨風而撫起的長發,星星點點的白發,不知何時起,曹盼華發已生。周不疑想要邁前一步,剛要張口,曹盼道:“元直,你這一生,最大的遺憾是什麽?”
    周不疑一頓,許久沒有回答,遲遲得不到答案的曹盼回過頭,“沒有遺憾嗎?”
    搖了搖頭,周不疑道:“陛下的遺憾呢?”
    “朕,此生無憾。”曹盼非常肯定地告訴周不疑,周不疑凝望著曹盼。
    “真的,了無遺憾。朕年少時,為了阿娘而處心積慮,後來,遊曆時遇到了諸葛,一見傾心,兩情相悅,縱不能相守,卻能此生不負,朕還有阿恒。”
    “見女郎之不易,而欲為女郎們爭得一度之地,最後更是成就了朕。沒有成時的承爵,沒有女部的崛起,就沒有朕後來成為尚書令,魏世女,女帝。”
    “那都是陛下該得的。”周不疑非常肯定地告訴曹盼,無論一開始曹盼的目換是什麽,到最後,曹盼都做到了她曾經想要做到的。
    曹盼看著周不疑道:“朕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朕會成為女帝。元直有想過,為相二十載嗎?”
    周不疑溫和地一笑,“陛下知道,臣從一開始隻是想要活命而已。”
    “你說,如果阿衝活著,會是什麽樣的結果?”許是真的老了,曹盼假設著那些可能,卻又覺得很是迷茫,周不疑道:“無人能做得比陛下更好,倉舒也一樣。”
    如果是讓曹操看到如今的大魏是什麽模樣,他必會為曹衝年少夭折而高興。
    沒有曹衝的夭折,就不會有曹盼登上女帝之位,開創一個乾清盛世。
    周不疑的肯定,讓曹盼笑了出來,曹盼道:“到了朕如今這般,已經不需要任何人來肯定了。朕心裏比誰都清楚,朕所開創的這個時代,將來,不會有人能再能超越,朕打心裏底裏驕傲。”
    餘之一生,曹盼從來沒有說過驕傲二字,如今說了,那也是事實。
    “陛下應該。”周不疑凝望著曹盼,並不覺得曹盼是狂妄。
    打擊世族,拆塢堡,收兵權,廢世族之世祿世卿,改官製,興科舉,征女部,開女科,選女官,將鹽田歸一地官營,再建絲綢之路……
    曹盼用二十年的時間,完成了很多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恍惚之間,周不疑像是回到很多年前,曹盼在上庸時看到那些赤身的女子後,與他說的話。
    “你我,本就為了在這亂世爭得一席之地而努力著,我們要為自己爭之時,也為旁人爭一爭,不可?”
    從此,曹盼為了天下女人而爭,也為了天下寒士,千千萬萬的百姓而爭。最後,她成為了女帝!
    “萬千年後,不知他們會怎麽的評價朕。”曹盼想著,笑了,“朕之一生,從不問史官都寫了朕什麽,朕隻要求一樣,實事求是。朕想著也得給阿恒立個規矩。大魏帝王,餘之一生不可查看史官所記關乎在任皇帝之著,若有違者,廢之。”曹盼突然冒出那麽一句話來。
    “一個皇帝,若怕史官所記,自當謹言慎行,怕史官記載他不當之行而欲看之,更是想要改之,這樣的皇帝,不廢留著作什麽。朕想給後世之人,留下一個真實的大魏,好也罷,壞也罷,至少那是真實的。”曹盼對於真實的執著,叫周不疑聽著一笑了,“太女的心性與陛下如出一轍。”
    提到了曹恒,曹盼道:“性子和臉都不像朕,總算,心性與行事像朕,否則朕真得要問一句,這果真是朕十月懷胎生下的。”
    周不疑聽著更是笑了,多少年了,曹盼的歡喜與不歡喜,就是這樣的直接,直接得灼熱,燙得他一直都忘不掉。
    “淩雲閣,就建在那裏吧。”曹盼指著遠方西落的太陽,那一個方向。
    放置功臣之地,曹盼下令,國庫富裕著,不出半個月便成了,曹盼想了想,想起了大唐淩煙閣,淩雲與淩煙,差之一字,但是,有了她這麽一個女帝,曆史不知道被歪到哪裏去了,大唐是否還會存在,那就是未知之數了。
    淩雲閣的內置,曹盼卻是打算照著淩煙閣來。
    畫像,大魏不缺畫技精湛的人,然而那些早逝的人,曹盼的幾個師傅,還有曹操的畫像,卻是曹盼親自畫出來的。
    那些認得這些人的人,看到曹盼露的一手,這才知道,曹盼的畫技亦是非同一般。
    “諸卿莫不是忘了,朕的幾位師傅,那都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人。不過,恰恰是因為他們的都精,這三個人,彈琴教的都不樣。”曹盼見這一個個都誇讚她那妙手丹青,萬不敢居功。
    “臣冒昧,想問一問,軍師祭酒,荀令君,文和先生,都是怎麽教陛下彈琴的?”彈琴之心得,皆結生經曆所得,楊修也是琴棋書畫兼修的人,聽到曹盼這麽說,便想長長見識。
    曹盼道:“郭師傅說,彈琴,你就把自己的一雙手當成一對情人,相互傾訴著著情話。琴聲,心聲,彈琴抒情,如此而已。”
    “果然是風、流瀟灑郭祭酒。”楊修感慨一句。想了想不對,問道:“軍師祭酒與陛下說這話,陛下那時幾歲?”
    郭嘉去世的時候,曹盼也都還小。這麽把彈琴當作情人互情話,太小的教,不能吧?
    “五歲!”曹盼給楊修一個答案,楊修不吭聲了,郭嘉真是教壞小朋友。
    “沒想到。”曹盼都不用猜就知道但凡聽到郭嘉多大教的她都得不忍直視。當然,那自小帶她進入教坊的事,曹盼就決定不說了。雖然這件事,當年許都裏沒有不知道的。
    “荀師傅就正常多了,聽說郭師傅與朕啟蒙琴藝了,隻說了一句,心正則琴正。”雖然這一句話依然一度讓曹盼覺得牙痛,高智商的人,說話就是讓人去悟的。荀彧是真君子,他的琴音也如他的人一般,厚德載物,堂堂正正。
    “那文和先生呢?”繼續地問一問最後一個到得比較晚的賈詡。
    曹盼道:“彼時朕的琴已經彈得不錯了,與賈師傅彈一曲後,賈師傅便道,少了幾分狠戾。”
    三個師傅,三種為人處事,教法完全的不一樣,偏偏一個個還都是放養式的。
    “後來朕幹脆一個都不聽,自己彈自己的。不過,朕的琴還是偏向荀師傅。”曹盼回想自己那被師傅瓜分的不易,卻也得承認,她其實最像的是荀彧,坦蕩磊落,大氣嗬成。
    “陛下以令君居功臣之首,其後是郭軍師、張遼將軍、典韋將軍、文和先生、荀攸軍師、程昱先生、龐德將軍……”楊修照著如今已經掛上的畫,一個個的細數下來,人數實在是不少。
    曹盼道:“荀師傅未必願意受大魏的香火。然荀師傅為大魏做的,列為大魏之首功臣,半點不為過。”
    所以,她也隻能不去顧及著荀彧的想法,荀彧必是要掛在這淩雲閣內的。
    “這些都是已經仙去的功臣,剩下的,該是你們了。以元直為首,無知在後,都讓人把你們的畫像都畫好了。”由曹操一朝立下戰功而逝去的人,曹盼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將他們的畫像畫出來,掛上。
    她這一朝之功臣,都還健在,可以慢慢的,一個個的畫。
    “謝陛下。”一幹人皆與曹盼作一揖,曹盼輕輕地一笑,回望著她一手畫出來的人,曹操、荀彧、郭嘉、賈詡,他們的麵容都浮現在曹盼的麵前,一個接一個。不知不覺,她竟也老了。
    “陛下,陛下大喜,陛下大喜啊!”前來道喜的是胡本,那滿臉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曹盼頗感詫異,“何事叫朕大喜?”
    “殿下,殿下有喜了。”胡本也不敢托著,連忙地將這好消息告訴曹盼,曹盼明顯地一頓。
    “恭喜陛下,恭喜陛下。”一聲又一聲的道喜聲,叫曹盼總算是回過神來,“朕這是要當祖母了?”
    “是啊陛下,等到了明年,陛下就要當祖母了。”胡本肯定地告訴曹盼,曹盼露出了一個笑容,剛要說話,卻又是咳嗽了起來,周不疑急切地喚了一聲陛下。
    曹盼擺了擺手,與胡本道:“阿恒的身子可是康健?”
    “戴太醫剛與殿下號了脈,殿下與小殿下皆一切安康。”胡本當然是把消息都打探好了才來與曹盼稟告的,曹盼道:“讓阿瑉好好地照看阿恒。另外,讓平娘也過去照看阿恒。”
    平娘自曹盼小時候便照看著她,曹盼最放心的莫於是她了。
    “平娘這會怕是已經到了殿下的宮中了。”胡本如此與曹盼提了一句醒,曹盼道:“也是,平娘也是盼了許久了。”
    “去與阿恒說一聲,就說朕就不去看她了,讓也好好地照顧好自己。”曹盼這會兒說著話又是咳了起來,胡本應著是,而周不疑目不轉睛地看著曹盼。
    曹盼不去看曹恒,曹恒卻是來看了曹盼,隻是不知這世間最尊貴的母女說了什麽,曹恒縱是身懷有孕,卻用著最快的速度接手朝中的事。
    雖然在之前,從十二歲益州之事開始,曹恒就已經參政,多年來一直都在熟悉著朝中各種各樣的事務,但是,這一次的情況並不一般,至少他們明顯得感覺到不同。
    思及曹盼上朝中不斷地咳嗽,曹盼這咳疾已經是多年了,一直沒有辦法根治,難道?
    周不疑尋了個機會找上了曹恒,問道:“殿下為何不勸陛下?”
    曹恒平靜地看著周不疑,“左仆射自母皇少年時便追隨母皇,至此三十餘年了。左仆射比誰都了解母皇,更知道,這些年,母皇一直都在熬著。”
    “母皇的咳疾因何而起,左仆射明白,孤也明白。”即立為太女,曹恒自稱便為孤。對於周不疑的稱呼,也自她正式入學堂開始就已經改了。
    “母皇一生重情,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早就已經在母皇的心上劃上了無數道痕。母皇擁有過很多,也失去過很多。孤的生父死去的那一刻,若不是因這天下,因孤,母皇早就已經隨他而去。哪怕活著,母皇也日日忍著悲痛,不敢流露出絲毫來。”
    “若非父親在南陽給母皇留下的東西,母皇甚至不可能熬到現在。左仆射,那是孤的母皇,孤這一生,從出生開始,孤就看著母皇如何為這天下,為這天下的百姓嘔心瀝血。母皇不遺餘力地教導孤,盼的就是孤能夠撐起這天下,也能將重任卸到孤的手裏。孤與母皇不一樣,孤這一生,看重的人就那麽幾個,最重要的就是母皇。母皇熬了十幾年,夠了。孤不能再讓自己拖著她。既不忍母皇再受苦,撐起這天下,也是母皇一直希望孤能做到的。”
    周不疑看著曹恒,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人,終究,長成了一個真正的帝王。
    “臣,失禮了。”周不疑與曹恒作一揖,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乾清十二年十月初六,女帝病危,急召三省六部之官吏及親王宗族入宮,周不疑跪在最前麵,曹恒坐在曹盼的榻前,小腹微微凸起,如今,她已懷胎四月。
    曹盼伸手撫過曹恒的小腹,“阿恒,這樣很好!”
    她走了,很快就會有新的生命到來,總會衝淡她離去的悲傷。
    “母皇放心。”曹恒反握住曹盼的手,曹盼與曹恒一笑,“那就好!”
    咳嗽了幾聲,曹盼望著他們,“朕去後,新帝,有勞諸卿了。望諸卿一如待朕一般地待阿恒。”
    一群由曹盼一手提拔、出來的人,麵對病重的女帝,泣不成聲,“陛下。”
    曹盼看著他們,“真好,朕在奪得益州之後,天下一統之時曾在阿爹的陵前說過,希望將來有一天,你們能送朕最後一程。朕那時真怕有那麽一天,要取你們之中這些人的性命。你們,在朕一開始就助朕甚多,此生能遇到你們,與你們結君臣,是朕之大幸。善始而以善終,朕,很歡喜。”
    “陛下!”聽到曹盼的話,他們又何嚐不是想起了那些過往,那些並不算愉快的過往,而曹盼,是帶給他們新生的人,曹盼的信任,她的仁厚,她的睿智,都叫他們願為之肝腦塗地,死而後矣。
    “阿恒寡言,心也都是好的,記住你們為臣的本份,阿恒也必不會虧待你們。”曹盼最後叮囑一句,目光轉向周不疑,“元直是首相,朕,希望你能幫阿恒穩定朝局。”
    周不疑第一次失態地看向曹盼,“臣,請陛下給臣一個機會。”
    這一句,旁人未必懂,曹盼卻是十分的明白,“你又何必執著。”
    “陛下明白。”周不疑開口,曹盼道:“你們都退去吧。”
    連著曹恒在內,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隻留下周不疑與曹盼,哪怕是胡本,燕舞,都退了去,真正是,隻有他們兩個。
    曹盼撐著坐了起來,長發垂落,看著周不疑道:“你忍了一輩子,原以為,你會一直忍著。”
    周不疑欺身而近,第一次,離得曹盼那麽近,近得,隻要他一伸手,就能碰到曹盼。
    “臣會忍著,因為那是陛下想要的,也隻有這樣,臣才能留在陛下的身邊。”周不疑輕聲地說。
    “朕,給不了你想要的。”曹盼那樣地告訴周不疑。
    “臣知道,陛下的心裏一直隻有一個人,哪怕他死了,他也依然在陛下的心裏。陛下,再也容不下別的人。”周不疑那樣將曹盼的心道破。
    “而對臣而言,臣的心裏也隻容得下一人,哪怕她的心裏沒有我,我也無悔。不說破,臣能伴了陛下一生,陛下的一生,臣陪著比他更多,不是嗎?”周不疑這樣地說。
    曹盼看著他,周不疑一字一句地道:“陛下,臣歡喜你。”
    “朕知道。”周不疑那樣地說,曹盼也平靜地告訴周不疑,她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但是,她給不了周不疑想要的回應,裝傻裝了一輩子,本以為,他們會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君臣關係,如此地一生,便好!
    “朕已經有了諸葛。”曹盼正麵地回了周不疑,周不疑眼中落下一滴淚。
    “陛下,若是臣,當初不是那樣與陛下相遇,是不是,結果會完全不一樣?”周不疑問,想要一個希望,一個或許更是奢望。
    “錯的時間,錯的相遇,錯過了,隻能是錯過。”周不疑出現在曹衝死後,那也是曹盼悲痛之時,曹盼救了他一命,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已經成了定局。
    諸葛亮的出現,占據了曹盼整顆心,自此,再也容不下別的人。
    等周不疑察覺自己的心思時,已經來不及了。
    曹盼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這輩子她就認準了諸葛亮一個人,生也罷,死也罷,那都是她的夫君,她愛的那個人。
    如此,周不疑縱想將自己的心捧上去,可是從始至終,都沒有半點的機會。
    他這一生,如願地掌握了自己的命運,主宰了自己的生死,然而,他卻又多麽的希望,能由曹盼來掌握他的人生。可是,曹盼沒有,她讓他選擇,哪怕他一生不娶。自當初他與曹盼要求,再不提他的婚事後,曹盼就真的再也沒有提過。
    父母舅父都明白他的心思,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的無望。
    可是,他本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位極人臣,能夠活到今日,全賴曹盼所賜,他之一生,便為她而活,不是也很好嗎?
    “所以,如果臣不是那樣的與陛下相遇,臣也可以成為陛下心裏的那個人的,是不是?”周不疑充滿渴求地看著曹盼。
    “哪怕元直不是朕心中所愛,一如元直所言,你是朕最好的知己,也是這世上最了解朕的人,更是陪伴朕最久的人。元直,永遠都是朕的首相,無可取代的首相。因為元直在,朕一直都很安心。如今,朕要走了,朕想請元直,幫朕最後一回。”
    曹盼縱對周不疑沒有男女之情,然而這個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周不疑看著曹盼,曹盼這一生,從來沒有騙過他,從來沒有。哪怕到了最後,她明明知道,一句謊言會比她的懇求更能讓周不疑為她做任何事,曹盼卻依然選擇告訴他真相。
    可是,他一直所喜歡的,傾心的,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一個縱為帝王,為帝二十餘載,依然不改初心,不變初心的人,一個真實,不會對他說謊的人。
    “臣請葬於陛下陵前。不是帝陵,而是陛下真正的陵。”周不疑提出他的懇求,“活著,臣守著陛下,臣死了,依然還想要守著陛下。縱陛下一心隻有一人,不疑,不悔!”
    這份情義,重得讓曹盼張不開口,周不疑道:“臣這一生,從不與陛下提過任何請求,請陛下,成全臣。”
    “好!”終究,曹盼張口吐字。這一個好字,叫周不疑淚流滿麵,“謝陛下。”
    “恕臣,逾禮了。”餘之一生,周不疑從不逾禮,如今,卻要逾一回禮,他愛這一生,守之一生的人,他想抱一抱她,就抱一抱。
    曹盼感覺到周不疑的悲傷,最終沒有推開,周不疑附在曹盼耳邊,輕聲地道:“待新帝帝位穩固,臣就會去陪陛下。”
    說完這一句,周不疑鬆開了曹盼,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曹盼看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不曾相許,終相負,她縱不曾給過周不疑一絲的希望,最終,還是負他良多……
    乾清十二年,女帝崩於太極殿西堂,舉國皆哀,其之重臣,皆是悲不能自製。
    女帝二十五歲於洛陽同稱帝登基,立國稱魏,次年改元為昭寧,昭寧八年,蜀漢丞相諸葛孔明病逝於宜都,女帝興兵蜀漢費時一年,於昭寧九年一統天下,次年改元為乾清,至此乾清十二年,為帝二十一年,四十六歲,崩。
    於女帝靈前,曹恒正式登基,次年改元永明,是為永明女帝。永明元年,新帝剛剛繼位,三月,永明女帝生產之時,為世族陰謀策劃,竟欲趁永明女帝生產之際,使女帝一屍兩命,為女帝識破,著宮中禁衛誅殺首惡,所有相關人員,皆是拿下,一個不許放過。
    周不疑是為首相,此事,周不疑接手與崔申一道徹查此案,百足之蟲,僵而不死,世族們這是以為先帝故之,新帝年幼隻以為其好欺,可欺,那就讓他們睜大眼睛看看,他們這些先帝的忠臣,是不是擺設。
    永明女帝於永明元年三月,誕下長子,取名啟,這個兒郎的降生,讓已經曆經兩代女帝的男臣子們,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總算,總算是生個郎君了。
    而隨後,剛剛生產完的女帝,開始了一輪清洗,比起先帝的仁厚,才十九歲的年輕永明帝,用她的血腥手段昭示天下,先帝以兵權而掌天下,如今的她也同樣兵權在手,而她,會比先帝更狠。
    如此一番血雨腥風後,大魏在一場暴風雨後又迎來了相對的安靜。永明女帝,迅速地將朝中大權緊緊握在手裏,政事堂的老臣,在以周不疑為首,明顯的表露對新帝實行的一切都如對待先帝一般後,極快地幫助永明女帝接手權利。
    不知不覺,曹盼的周祭也到了,曹恒領著眾臣於太廟中祭拜,臣子們皆是散去,曹恒一下了就注意到周不疑的腳步有些遲緩,“左仆射。”
    恍惚了一陣,周不疑才與曹恒作一揖,“陛下。”
    曹恒看著周不疑,周不疑道:“臣告退了。”
    想要說的話,曹恒都說不出來了,隻看著周不疑從她的視線裏消失,再也看不見……
    “陛下!”宮中沒有內侍,而胡本是曹盼用慣的老人,也是自小看著曹恒長大的,曹恒詢問過胡本的意見後,胡本願意留在她的身邊繼續伺候,曹恒便將他留下了。
    曹恒說不出周不疑給她的是什麽感覺,聽到胡本一喚,沒有作聲,卻往太極殿的方向而去。
    周不疑一步一步地離開了洛陽宮,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在宮門見遇到了秦無,秦無身側還站著曹永,誰又能想到,秦無最後竟是叫曹永給纏上了,兩個終成夫妻。
    “元直。”秦無與周不疑一文一武,那是最好的拍搭,有些話,周不疑不用說,秦無都能明白。
    周不疑道:“阿無,我與你不同。”
    目光看向曹永,周不疑收回了目光望著秦無,秦無眼中泛著淚光,“剛送走了陛下,你又要……”
    “你還有他們。”周不疑接過話,秦無伸手捉住周不疑,“元直。”
    “保重。”周不疑說著一步一步地退出,掙開了叫秦無捉住的手,迎著那落下的太陽,走回了府,最後,飲下了他準備了一年的毒酒。
    若是一切能重來,當初,曹操提出要將納他為東床快婿時,他必不會放過那樣的機會。
    曹盼,如果從一開始,他們相識的時間不一樣,沒有曹衝的死在其中,那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錯過,便隻能錯過?那他,願意用一切,隻想換一個新的開始,全然不同的開始。
    “陛下,陛下,周府來報,左仆射,左仆射服毒自盡了。這是左仆射讓人送進宮的東西。”曹恒帶著不安,卻不知那不安從何而來,直到這急急傳來的奏報,曹恒完全驚住了。
    “陛下!”震驚的曹恒沒有接過女部送上來的東西,女部再喚,曹恒立刻打開了,入眼卻是曹盼的筆跡。
    “阿恒,許元直,葬在我與你阿爹之側。”
    一句話,即有曹盼的署名,更有曹盼的印章,曹恒呆呆地看向遠方,她所在意的人很少,曹盼是最重要的一個,周不疑,也是其中之一……
    永明元年十月,魏首相周不疑,逝於府中,年五十五歲,曹恒追封諡號為文,是為文臣最高的稱讚。
    而逝去的周不疑,感覺到一陣恍惚,耳畔傳來一道聲音問道:“元直,我欲招你為婿,如何?”
    不是死了嗎?周不疑隻覺得麵前的人很是熟悉,熟悉中又帶著陌生。
    怔了怔,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感覺被人拉了拉,周不疑還來不及反應,一道聲音道:“元直。”
    這是,倉舒?已經死去多年的曹衝?剛剛,剛剛問他話的人,是曹操!
    為相多年,周不疑已經能夠極快平定自己的情緒,也極快地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時候。
    恰恰就是,他在臨死之前,最盼望的一幕。是夢嗎?是夢嗎?若是夢,便由此改變。
    “不知,丞相要將府中哪位娘子許配不疑?”周不疑作一揖而讓自己竭力地平靜下來問。
    本來準備會被讓拒絕的曹操被問得一頓,曹衝在一旁衝著曹操擠眉弄眼的,周不疑已經道:“常聽倉舒提起,丞相府裏的小娘子十分聰慧。”
    沒等曹操說要定下哪個,周不疑卻已經表露了自己對於這位小娘子的好奇。
    曹操正要張口,曹衝已經上前道:“父親,像元直這樣的人,自然隻有阿盼能配得上。”
    一句話引得曹操一瞟,“什麽話,你其他的姐妹就不好了?”
    “好不好的,父親心裏比誰都清楚。”曹衝嘀咕了一句,周不疑低頭一笑。
    “盼盼的事,哪怕是為父也不能輕易作主。”曹操瞪了曹衝地說。
    曹衝道:“那就讓阿盼跟元直見一見唄。多少回了,我就說讓阿盼跟元直見一見,阿盼聰慧,非是一般的小娘子,必能和元直說上話。”
    “若能有幸見見府中的小娘子,不疑之幸也。”有神助攻曹衝,周不疑適時地幫襯。
    曹操總覺得周不疑的氣息在一瞬間大變了,可是,人一直都站在他的麵前,總不可能來了假的。
    如此有才之人,自當籠絡收為己用。加之相貌出眾,除了比曹盼大了點,餘下的,倒是都能配得上曹盼的。可是,首先得要曹盼同意,否則都是白搭。
    “衝兒,找個機會,帶元直去見一見阿盼。別的話都不許提。”曹盼那是極不喜歡曹操插手她的事,要是說透了,曹盼一定會掉頭就走。
    “父親放心,我知道。”曹衝笑著答應,這點事他自然是能辦得極好的。
    說要去,曹衝與周不疑招手,“元直,我們走。”
    周不疑與曹操作一揖,曹操與之揮揮手,“去吧,去吧!”
    曹衝顯得十分高興地帶著周不疑走出府,“元直,阿盼是真聰慧,你要是見了一定會喜歡她的。咦,怎麽停了?”
    正興致勃勃要大力推銷曹盼的曹衝發覺周不疑停下來了,詫異地看向周不疑,隻見周不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前麵,而那前方走來的人,是曹盼。
    曹盼正跟著郭嘉蔫蔫地走進府,郭嘉的心情可見的極好,見到曹衝跟周不疑還打了招呼,“衝公子,周郎君。”
    “軍師!”曹衝與郭嘉作一揖而見禮,然後發現周不疑看著曹盼眼睛都不眨,甚至,眼中含淚……
    “周郎君?哪個周郎君?”本來蔫蔫的曹盼聽到這個稱呼好奇地看向周不疑,一下子看呆了,長得真好看哎。周郎,不會吧?
    “不疑,見過軍師祭酒,見過小娘子。”周不疑將眼淚收斂,見禮。
    “神童周不疑啊!”顯然曹盼對周不疑知之不少,點了點頭,“有禮了!”
    也同樣與周不疑作一揖,周不疑看著她比初識時還要顯得稚氣的麵容,露出了一抹笑容,這一次,他們一定不會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