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金朵是個聰明的丫頭，心思活絡，還懂得審時度勢，知道什麽時候，該如何取舍。

    即便心下疑惑重重，即便管氏才是她的主子……

    但是，金朵卻沒再多言，反而瞅著沒人注意她，雙手十指交叉，飛快地在自己嘴上比劃了個叉，又衝荀元惜眨眨眼。

    這個金朵，倒是有點兒意思！

    荀元惜勾唇微笑，對金朵略略頷首，轉而捏一把穀雨的手，示意她扶穩自己。

    她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已到極限，快要支撐不住了。

    可這事情，還沒解決完呢！

    不過，沒等穀雨有所動作，沈月已大步邁過來，一把將女兒舉起，像抱奶娃娃那樣，一手扶著背，一手托著膝彎，抱在懷中，動作粗魯，力道卻很輕柔。

    娘親這……

    又是鬧的哪一出啊？

    荀元惜一陣無語，還很不自在。

    畢竟，她並不真是當年那個年方九歲的嬌軟小姑娘啊！

    但眼下，荀元惜倒也顧不得這些，不管是穀雨扶著，還是娘親抱著，隻要不讓她現在就力竭昏過去就行。

    心念一轉，她已換上一副驚魂方定的神態，又驚訝，又可憐地瞅著管氏。

    “三嬸，您這麽大個人，怎麽還怕血呀？璨璨都不怕呢！您知道嗎？您一見我，話都沒說上一句，就暈過去了，可把璨璨給嚇壞了！”

    管氏剛剛清醒過來，腦子還混沌著，聞言，訕訕問：“是、是嗎？”

    不遠處，玉竹抿了抿唇，似是想要接過這話頭。

    可是，荀元惜哪會給她機會？

    頭一點，她很是認真地說：“真的！幸好金朵姐姐扶著三嬸，不然哪——您可就要滾一身的泥了！”

    管氏下意識地轉頭，以眼神詢問金朵。

    金朵不帶絲毫猶豫地，立刻點頭，“是啊，夫人，七姑娘可給您嚇得夠嗆！就是奴婢，剛也嚇著了。”

    聽金朵也這麽說，對自己之前做過什麽毫無印象的管氏，臉上浮起一層薄紅，再看眼前天真爛漫的小侄女，臉上慘白一片，心下更是羞愧。

    跟著二嫂過來，是怕二嫂那大大咧咧的性子，照顧不好受傷的侄女……

    哪想到，她這忙沒幫上，反倒給二嫂添亂了！

    幹咳兩聲，管氏給沈月道歉：“二嫂，你看這……哎，真是對不住！我是真不知道，我還有見血犯暈的毛病。”

    想起管氏方才的瘋狂樣，沈月心有餘悸，沒搭腔，隻是木然點頭。

    管氏倒沒在意沈月的冷淡態度，又轉向荀元惜，關切問候。

    “璨璨，聽說你摔下假山，腦袋都摔破了？來，快給三嬸看看，傷哪呢？”

    說著，管氏伸手就要從沈月懷中，把小侄女給抱過來。

    這動作，她做起來，真是自然極了。

    隻因，在這規矩森嚴的尚書府，除了女兒荀元惜，和沈月還算親近的，也就她管氏一人。

    元惜小的時候，管氏還幫著帶過一陣子，她自己又隻有個兒子，還沒能養在身邊，便拿這二房的小侄女，當親閨女疼。

    沈月也知道，管氏對璨璨很好，那份心，不輸她。

    若是尋常時候，她必然二話不說，直接就把懷中的女兒遞過去。

    但今日，她卻不敢。

    這個三弟妹，別看這會兒正常得很；剛剛那一臉凶相，可是活像璨璨掘了她們管家祖墳似的！

    要不是璨璨古靈精怪的，想出那些話來，把人給喚醒了……

    沒準兒，三弟妹就要對璨璨喊打喊殺了呢！

    沈月是不會考慮得不得罪人的，當即就抱著女兒，退後一步。

    管氏的手，僵在半空，望著沈月的目光，滿是詫異。

    不忍前世對自己諸多照顧的三嬸難堪，也不想娘親連這個在京都台城唯一能夠說上幾句心事的朋友都失去……

    荀元惜急忙伸手，雙手捧住管氏的一隻手，嬌聲說：“三嬸，璨璨沒事，傷口都不疼啦！倒是您，剛暈了那麽一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呀？”

    金朵也是乖覺，聞弦歌知雅意，立馬又上前扶住管氏，“太太，奴婢知道您擔心七姑娘；不過……”

    說到這裏，她忽然頓住話，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金朵！”管氏驚呼，“你這是做什麽？”

    荀元惜卻猜到了金朵大概要說什麽，不由得心下好笑。

    前世，她怎麽就沒留意到，三嬸身邊，還有這麽個心思靈透，又唱作俱佳的鬼丫頭呢？

    但荀元惜卻不知道，她這麽看金朵；金朵心底對她這七姑娘的評價，又何嚐不是如此？隻不過還要加上兩點——人小鬼大，膽大心細！

    果不其然，金朵扇了自己一巴掌後，“噗通”一聲，就跪在了管氏麵前。

    “奴婢蠢笨，反應慢，沒來得及第一時間拉住您，害您絆了一跤。您看，您這衣裳也亂了，裙子也髒了，不如奴婢伺候您回去梳洗過？再說，七姑娘非要等著您醒來，才肯離開。她還傷著，熬了這許久，也該回觀瀾軒去了。”

    因是商戶高嫁尚書府這清貴門第，別看管氏平時總是未語先笑，又能言善辯，三太太的雍容和氣派都拿得很足，其實心裏是有些自卑的。

    往常時候，她身上，衣飾、發鬢，容不得一絲錯亂，就怕被人說她不規整、沒規矩，給娘家丟人，也給夫家抹黑……

    此時，低頭一看，見自己果然一身都不成個樣子，管氏臉上臊得，簡直快要燒起來了，匆匆跟沈月打了個招呼，又對荀元惜說：“璨璨乖，好好回去躺著，三嬸打理好自己，就來看你，啊？”

    荀元惜巴不得三嬸趕緊走人，自是乖順點頭。

    金朵這才從地上爬起來，低眉順眼地扶過管氏，伺候她回映月居去換洗。

    看此間事了，沈月便抱著女兒轉身，準備送她回觀瀾軒去。

    沈月雖然心無城府，但將門出身的她，對人、對事，有時候有一種驚人的直覺。

    玉竹之前的種種表現，荀元惜對於她心下是個什麽想法，一清二楚；但沈月並不知道，隻是直覺地不喜。

    於是，就在玉竹追上來時，沈月頭都沒回，丟下一句：“玉竹，你去看看，我奶兄沈忠和大夫來了沒有？要是大夫來了，叫我奶兄趕緊領他來觀瀾軒。”

    玉竹腳步一頓，“那……奴婢去去就來！”

    玉竹的話音，帶著明顯的討好，沈月卻不吃她這一套。

    “不用。你把話傳到，就回棲霞居去。”

    這麽吩咐一句，沈月就不再理會玉竹，隻低頭與女兒說話。

    “璨璨，你怎麽樣？身上的傷，好些了嗎？頭呢？還疼不？剛剛，你三嬸那般模樣……你真沒嚇著？”

    荀元惜雙手環住娘親的脖子，腦袋在她肩膀蹭了蹭，仰起臉，嬌俏一笑。

    “娘，您太小看女兒了！女兒身上，好歹也流著一半臨川沈氏的血，哪會被這種小事嚇到？”

    沈月頓時兩眼發光地看著女兒，正想說這就找機會，帶她回臨川外祖家住一陣子，可這一轉眼，卻見女兒臉上的笑容又淡了。

    沈月忙把心思打住，急問：“璨璨，怎麽了？”

    “女兒從出生到現在，還沒見過外祖父呢！”荀元惜的語氣似是委屈，又帶著點期待，“還有娘親您說的，威武霸氣的舅……”

    話沒說完，戛然而止！

    遙望娘親身後，荀元惜一張玉白小臉，瞬間，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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