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父慈子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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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父親從外歸來,臉龐上仿佛比平日多添了皺紋,雙目顯見血絲,容神間透著精疲力竭的沉重與倦意。
似乎所有的憤怒與嫌惡都已隨著昨夜的眼淚一泄而盡,項景天緩緩走到兒子跟前,麵上平靜得如是一潭不見波瀾的水,他眼中泛起一抹深沉的唏噓,伸出厚大的手掌撫上了兒子慘白無色的臉龐,指尖微微地顫抖著,感覺著兒子肌膚上的清涼無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方問道:“還有幾個時辰可跪?”
項庭真連忙上前來,道:“爹爹,到明日寅時,便是整整五日五夜。”
項景天吸一吸鼻子,頷首道:“還有六個時辰。”除此以外,他再無別話,轉身就走。
待到淩晨醜時三刻,寅時將至。項雲楊臉色愈發難看,臉頰原是青灰的,漸次地浮上了一層異樣的潮紅,他閉上眼睛,身子搖搖欲墜,一口氣尚未及喘過來,他便整個兒癱倒在了地上,隻聽得“撲通”一聲悶響,他的前額重重地磕在了青石地板上,卻似感覺不到了疼,幾欲昏死過去。
項景天在範禮的陪同下走出屋門,看到暈倒在地的項雲楊,範禮慌忙奔上前去,就要觸及到他的肢體之時,他口中兀自"shen yin"著道:“快了,大功告成……可保……爹爹無虞……”
項景天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子,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鎮聲對範禮道:“去請大夫。”
範禮才要依言前去,項景天又把他叫住了,吩咐道:“你命人將南廂房收拾妥當,等下便讓二爺住進去休養身子。”
寅時方屆,項景天刻不容緩,當即命人將項雲楊抬進了離自己最近的南廂房,親自在旁邊陪伴著,又請了最擅調理風寒之症的大夫前來,診治過後,可幸隻是邪風入體,兼體疲神渙,除了膝蓋上的紅腫較為嚴重外,暫無大礙。
項景天陪在兒子床畔寸步不離,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一天一夜。項雲楊身上的高熱慢慢退了,神智亦清醒過來,他睜開眼睛,第一句話便是:“爹爹可是安好?”
項景天為他掖一掖衾褥的邊角,和聲道:“為父一切都好。”
項雲楊方舒心一笑:“可算是沒有白跪。”
項景天看待他的眼神益發柔和起來,“你這幾日受了寒,我命大夫為你開了溫補的藥方,有好幾味貴重的藥材咱們府裏沒有,已經命人到八錦堂去尋了。還有這碗人參湯,你趕緊趁熱喝下,暖暖身子。”
項雲楊唇邊的笑意更濃:“爹,兒子不愛喝黃蓮湯,我隻要吃八錦堂的青梅丹子。”
項景天不覺被他勾起了回憶,亦笑道:“喏,這是你小時候耍賴時說的話,如今你已不是孩童了,不過隻要你喝下這碗人參湯,爹爹就為你把青梅丹子送來。”
項雲楊捧過湯盅,笑對父親道:“爹一顆,兒子一顆。”
項景天暖心不已,道:“你隻管安心在這裏養身子,這幾日咱們父子倆好好說說話兒。”
南廂門外,項庭真欣慰地看著這一幕,打消了進來問候兄長的念頭,悄聲無息地退了出來。
兩日過後,項雲楊的身子已經大好了,項景天卻也沒有讓他馬上回擷陽院去,每日下朝回來,就與他在院子裏下棋說話。原本在項景天心裏,二兒子四書五經全不念,想必是胸無半點墨,可是如今靜下心來和他相處過了,方發現兒子亦能出口成章,那滿腹的才華倒是半點不輸長子雲柏。不由在心裏更添了幾分喜歡。
這些時日過去,聞家卻遲遲沒有上門來提親。項庭沛不知緣故,派了長風暗裏打聽消息,卻是一無所獲,倒是聞知了項雲楊在老爺院子裏苦跪五日五夜之事。
項庭沛思忖片刻,冷笑道:“好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戲,二太太這才稍稍失勢,他們便乘機出手了。”
長風道:“姑娘可有主意?”
項庭沛氣定神閑道:“雲楊重得老爺歡心,要著急的人多了去了,何曾輪得上我出手了?隔岸觀火罷了!”她在意的是另外一宗,又抬頭問長風道,“聞家那邊你可是打聽好了?”
長風低下頭來道:“奴才這幾日與聞家的幾個下人混得熟了,從他們口中得知,聞家二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到靈若寺進香禮佛。這月十五,正好是個時機。”
項庭沛唇角揚起了滿意的笑弧,眉梢眼角間的誌在必得恍若是淩厲的箭,隻待她卯足勁頭,便能一矢中的。
十五日,靈若寺內信眾虔誠,香火鼎盛。
戚氏照舊前來。這回她除了請線香,還特地請了兩大盤沉香盤香,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了觀世音堂前。她跪在蒲團上,口中念念有詞,所求的正是次子聞意遠的姻緣,唯願觀世音菩薩保佑兒子喜得良緣,莫要被一時的亂花迷了心眼。
禮佛完畢後,戚氏跨出佛堂門檻,緩步走向寺中的後庭花園,祖師堂便在那兒,每次前來,她都要前去拜一拜先任住持師父。
初春將近,滿院菩提樹仿佛並沒有被冬雪侵淩,仍舊枝繁葉茂,樹冠亭亭如蓋,莫名地讓人寧靜了心神。
有清悅柔和的歌聲自白石欄下傳來。此處乃佛門清靜地,本容不得靡靡歌樂之音,可戚氏細心聽來,方聞得那唱的卻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況且那歌聲低吟淺唱,儼若清溪細流,悠悠揚揚,時而如和風輕柔吹送青蔥綠林,時而如細雨蕩滌幽深山間。歌者的聲音中又透著深沉的虔誠與莊重,便是聽在出家僧尼耳中,亦不會覺著這以歌唱經文是冒犯和褻瀆。恰恰是為此等吉祥寶地更添了寧和清靜的氣息。
戚氏心中暗奇,遂走到欄邊一看究竟,那歌聲益發清晰可聞:“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放眼欄下院落之內,隻見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倚坐在菩提樹底下,麵向著跟前的幾個幼童悠然而歌。她身上是乳白撒花暗紋琵琶襟上衫,細碎的青綠細葉滾邊,襯得她姿容清雅雋秀,下麵是月白色百褶軟紗長裙,透薄如蟬翼的外紗迎風飄飄緲緲,在這清悠歌聲之中,恍若是林中仙子。
她凝神歌唱,眼光落在每一個幼童身上,麵上含著喜悅的笑容,待得一曲終了,當中一名齠年男童便舉起手道:“沛姐姐,你唱得可太聽了,再唱一遍可好?”
她巧笑嫣然,明眸皓齒甚是秀美:“小七,我已經唱了第三遍了,你還沒有聽厭?”
邊上一個女童奶聲奶氣道:“沛姐姐,你唱得一次比一次好聽,我們愛聽!”
她明媚笑著,近旁的一個中年婦人便走過來笑道:“好了好了,你們這幾個小頑皮,沛姐姐以前每常為你們唱歌,如今她雖已貴為項侍郎府的千金,還要來伺候著你們,你們還有完沒完?”
戚氏本欲離去,待得聽聞“項侍郎府”一節,不由停下了腳步,更為留神地打量著那少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