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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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鋒利刀刃緊貼肌膚的寒意一下澆滅了他的熱情,他整個兒僵住了,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靜靜望她。

    方才察覺,她不再掩飾眼眸裏的痛怨,恨意如是一觸盡發的利箭,隨時可能置他於死地。

    “你做什麽?”他不由震驚。

    她自他懷抱中離開,慢慢地坐起身,手中的匕首移至他的咽喉之處。

    “就憑你的三言兩語,想得到我的原諒,聞意遠,何來這般便宜之事?”

    他跪坐在她跟前,驚痛交集:“你不原諒我,為何要嫁給我?”

    項庭真眉心輕輕一顫,眼眸內有霧樣的水氣泛起,片刻,她又斂下了一切情意緒,冷冷道:“我還有退路麽?沒有,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心裏所有的希望,都毀在了你手裏,一個沒有希望的人,還能有選擇的餘地麽?不嫁給你,我如何報仇?不來到你身邊,我怎麽為我娘報仇?!”

    他容色如枯葉萎涼:“報仇?你是為了報仇?”

    她雙手握著匕首,身子輕顫,“我不會讓你活過今夜,隻有你一死,才能慰我娘的在天之靈!”

    絕望的痛楚漸漸蔓延上了心頭,聞意遠頹然一笑,無力道:“自作孽,不可活。我死不要緊,可是,你親手將我殺死,你也難逃一死,把自已也搭上了,不是聰明之舉。”

    “聰明?”她譏誚一笑,緩緩落下淚來,有無盡的灰冷泛於臉上:“在你眼裏,我還是個聰明人麽?不是,我不是什麽聰明人,我隻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心險惡的愚笨之人!”她的淚水潸然而至,如缺堤之水,“我錯信了你,害死了我娘,我也該死……今夜,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就讓我與你一同共趕黃泉路……也算是不枉……我對你的癡心錯付了……”

    聞意遠止不住淚水泛濫,閉一閉眼睛道:“你不過是想我死罷了,好,好,好!我一定會如你所願!”語畢,他不待她回應,霍然將她手中匕首奪過,也不管刀刃將手掌劃破,血流如注,他一躍下床去,高聲喚道:“來人,速速送來筆墨紙張!”

    項庭真大驚失色,一時不知他的主意,隻含淚注視著他,咬緊下唇默然不語。

    待下人取來文房四寶,聞意遠不管不顧地往桌上一扔,隨手攤開兩尺長的紙張,提筆便書: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

    書及此處,他已忍不住低低啜泣,淚水成串地滴落在筆墨之上,化開了狼藉的幾團烏黑,如是他與庭真之間不可逾越的誅心陰影。

    項庭真眼見此書,已知他寫就的乃為和離書,心下不由一沉。

    他使勁抹了一把淚,繼續奮筆疾書:

    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髻,美掃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和離書寫畢,聞意遠拿起匕首一刀往手腕劃落,血水頓時蜿蜒不止,淅瀝淌下,打濕了和離書,留下了觸目驚心的殷紅一片。

    下人們見狀,不覺亂了陣腳,有的急忙衝上前勸說,有的沒了主意趕緊去請老爺夫人,喜慶新房之內一時亂作了一團。

    聞意遠將和離書抽起,塞到了項庭真手裏,揚聲喝令下人們道:“把她送出去!立刻把她送出去!”

    血順著他的手腕流濕了一地,下人們嚇得麵無人色,無人敢應。

    項庭真眼底泛上了一層翳痛的悲愴,手裏攥著那張和離書,隻覺得連指尖都是冰涼的。

    聞意遠一手將桌上的筆墨紙硯全數掃落在地,厲聲高喝:“你們都是死人嗎?我命你們馬上把她送出聞府!她不再是我的娘子,不再是!”

    聞誌和戚夫人聞聲過來,也是一驚,一時勸不住,隻得上前去先把項庭真帶走。

    聞意遠虛脫似地跌坐在地,整個兒無力地靠在牆邊,頹然垂首。手腕的血越流越凶了,他已然感覺到缺血的頭暈胸悶。

    項庭真任由旁人牽扯著往外走,頭腦間灰涼涼一片,空洞的思緒中仿佛什麽都沒有了,腳步竟是無力支撐的虛浮。

    她麵上青白無色,回首看向屋內的他,隻能看見他灰敗的側影。

    每往前多走一步,她便覺得心痛多一分,一顆心狠命揪緊得如撕心裂肺般的難受。

    二哥哥的問話縈繞於耳邊:“你怨恨他嗎?”

    她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轉身遠遠地望向屋裏的聞意遠。

    與其說怨恨他,不如說怨恨的是自已。

    怨恨自已,為何狠不下心來,一刀取他性命。

    怨恨自已,為何會軟了心腸,不願重提過往。

    不,不,不,從來沒有這麽一刻,多麽想留下,不願走,不願走,不想離開他半步!隻想,隻想回到他身邊,兩相陪伴,兩相攜手,不論悲喜,沒有對錯,隻想與他一同走過餘下的歲月,前塵成雲煙。

    她掙開了旁人的手,提著裙腳疾步往屋裏奔去。

    聞意遠半眯著雙眼,任由鮮血從傷口中洶湧淌出,意識模模糊糊間,感覺到有人一下抱住了他,埋進了他的胸膛之中,低泣聲幽淺入耳:“意遠,意遠……”

    如死灰般的心誌仿佛複蘇了過來,他睜開眼睛,意外地看著跟前的她,顧不上手腕的疼痛,一把將她擁緊,顫聲道:“我不是讓你走麽?為何不走?”

    她額頭抵在他肩頭,清淚成雙:“你欠我的,還沒有還清,這就想把我打發走?豈非太便宜你了。”

    聞意遠虛弱一笑,道:“可是,我就要死了……”

    項庭真心頭一震,連忙扯過一旁巾帕,將他受傷的手腕緊緊包紮起來,道:“打今日起,你的性命是我的,我不讓你死,你不能死。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哪天我想收了你小命,你也必須馬上給我,我讓你三更死,不許留人到五更!”

    他仍舊笑著,蒼白麵容上再沒有痛苦之色,隻有如釋重負的輕鬆:“好,我的命是你的了,你想要,拿去!”

    她依在他懷裏,一手按緊了他仍在出血的手腕,仿佛還是那個命懸一線的危難之時,他為她擋下了一錐子,他讓她幫忙按緊傷口的時刻,風雨同路,不離不棄。

    半年後。

    聞意遠將她擁緊,半點不敢深想,倘若她後來沒有安然回來,他該如何是好:“隻要你平安無事就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他頓一頓,又道,“雖然你一直沒有告訴我,後來你去了哪裏,為何事隔一月後才回來,可是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項庭真抱著他的臂膀,把頭埋進他的胸膛裏,深深地呼吸著他的氣息,但笑不語。

    往事,無需再提了。她和他都知道,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不過,有一件事他倒是怎麽也忘不掉,此時想起來,忍不住問她:“庭真,那封和離書,你放哪兒了?”

    她抬頭瞥他一眼,吃吃笑著,道:“自然是收起來了。”

    他渾身不自在:“還留著做什麽,燒了!”

    “想得美!”她學著他的口吻,“留著!你要是不安分,我就一走了之,無後顧之憂!”

    他又急又惱,幹脆把她壓在身下,把她吻得喘不過氣來。

    一室豔陽映暖色,見證著最為圓滿溫馨的人間美事。

    宗人府大門徐徐閉上。

    言舒容走後,項庭秀返回內屋,看到言溥博正坐在黃銅鏡前,眼眸內全是陰狠的厲色。

    她心下一驚,快步來到他身後,道:“溥博,你怎麽了?公主跟你說了什麽?”

    言溥博冷笑道:“我知道是誰害我。”

    項庭秀連忙在他身旁坐下,“溥博,你清醒了?”

    他倏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驚得她渾身瑟縮,他眉眼中又透出了幾分癡意:“賤奴,是你害我!你是老三派來的細作!是不是?”

    “溥博,你放手!我是庭秀!”

    言溥博一手將她甩開,怒目圓睜:“你們別得意!父皇最疼愛的人是我,隻要我還活著,就不會沒有翻身的機會!老三,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項庭秀揉著火辣生疼的頸脖,畏懼地往後退開。

    言溥博忽而沉下臉,轉頭盯著她道:“聞意遠,你永遠不會想到,我擺在你身邊的棋子,是誰。”

    項庭秀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顫栗著道:“溥博,你說什麽?什麽棋子?”

    言溥博站起身,從袖子裏掏出幾顆小石頭,逐顆往長窗外頭扔去,笑道:“滿天下都是我的棋子!你們沒有人能逃得過,都是我的棋子!”

    項庭秀惴惴不安地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沉浸在自我妄想世界裏得意忘形的模樣,心底殘存的一線希望,也由此沉入了穀底。

    他並不是裝瘋,他是真的瘋了。

    她止不住流下了眼淚,從他身後抱住了他,哽咽道:“也許,你已經忘記我是誰,可是從今往後,隻有我可以陪著你了……你終究還是沒有負我……這一生,隻有我了……”

    言溥博望著窗外的天空,咧嘴癡癡惘惘地笑了,有冰涼的淚水從眼中滑落。他撫上她的手背,呢喃道:“庭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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