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現在,你開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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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是第一次見到沈卿卿了。但那一次隻是懷疑,隻是匆匆的一瞥。

    而那之後,她也曾經無數次地想象過再見到沈卿卿的場景,也許是彼此憎恨,也許是同情和愧疚,又也許是別的什麽……

    可當她真的見到了,她卻寧願她這輩子都不要見到這個人。

    因為,她既看到了這個女孩的悲慘無助,也看到了周彥召對這個女孩的憐惜。那樣真實那樣深情那樣近在咫尺的憐惜,仿佛是一把刀,頃刻間淩遲了她。

    麵對這樣一個她,以及這樣的一個他,譚惜竟忽然恨不起來了。

    仿佛這些時日以來,她所受的苦,所造的罪全都是罪有應得。

    是她的父親把沈卿卿害成這樣的!

    父債女償,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可是為什麽……看到他那樣溫柔而充滿耐心地注視著那個女孩時,她的心竟也跟著倏然一痛,像是所有的靈魂都背離了她的軀體,然後漂泊漂泊,再也無枝可依?

    沉默地坐在車子裏,譚惜等了大約一個小時,周彥召才從療養院裏走出來。

    打開車門的那一刻,夜晚的風也跟著傾瀉而入,這種寒冷到讓人瑟縮的滋味,正如他這個人一般。

    “現在可以說了吧。”

    車又緩緩發動起來,譚惜望著沉靜的夜色,一雙眼瞳也如同夜色般黑洞洞的:“你帶我來這裏的目的,讓我……親眼看著你和陸雲沙訂婚的目的,現在,都可以告訴我了吧?”

    周彥召握住她的手,他握得那樣重,一分一寸像是一把把刀,反複割劃在她的指間:“我說過,我要你記住被人背叛的滋味。既然你已經忘記了,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次。”

    “我已經記住了。徹底記住了,”譚惜閉上眼,感受著他強加在她指間的痛楚,心潮翻湧,“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還是為了沈卿卿,是不是?”

    “你說的沒錯,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沈卿卿。”耳畔,周彥召的聲音暗啞得如同最深的夜,說話間他伸出手來,環住她的腰將她翻身壓在了身下。

    房車最大的好處,就是駕駛室和後間完全隔開,這樣一來更方便他為所欲為。

    眼看著他的手已滑至她的後背、將裙子的拉鏈寸寸拉下,眼看著那無比熟悉的旖旎記憶又將再度重演,譚惜隻覺得身體裏一陣氣血翻湧。

    不能!

    她不能在這種情形之下,和他做那種事!絕對不能!

    忽然用盡力氣推開了他,譚惜抬起漆黑的睫,緊緊盯著他:“既然你是為了沈卿卿,既然你都已經要結婚了,為什麽還不放過我?!你這樣就開心了嗎?”

    周彥召一把將她拉過來:“就算是要跟別的女人結婚了,我也不可能放你走。我們之間的帳還沒有算完,我怎麽會放過你?”

    目光灼灼地盯視著她的眼,他一字一句冷冰冰地說著:“我說過,你這一輩子都必須呆在我的身邊,哪怕是折磨。”

    說完,他低下頭,狠狠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在心中無聲地說著:哪怕是折磨,我也很開心。

    壓在她的身上,周彥召的目光冷得好似沒有溫度。

    譚惜的心卻一陣猛烈的劇痛,如同被寒冰做的剪子一下一下地剪開,每一片碎片都淋漓著鮮血!

    原來,她心中的念頭,他全然洞若觀火。

    原來,他真的隻是在利用她而已。

    利用她來推辭蕭寧拋來的橄欖枝,從而讓周晉諾刮目相看。等到她主動離開了他,周晉諾又迫於蕭家的壓力默許了這段聯姻,他再順理成章地接受蕭寧的秦晉之意。

    如此一來,非但周晉諾不會因為猜忌而削減他在海濱的地位,他也可以趁機借著蕭氏的力量風生水起。

    從一開始,每一筆賬,他都算得無比的精準。

    因為對斐揚的牽掛,她必然會在婚禮上逃走,就連這一點都在他的算計!

    他到底還算計了什麽?他的心難道是黑鐵鑄成的嗎?

    近乎是憤怒地側過臉,譚惜忽然不願再看他,隻覺得齒寒。

    而眼前,他就像是冷的火,燃燒在無望的黑夜裏,燃燒在她的身體裏,卻偏偏沒有半絲的溫度。

    窗外似乎開始下雨,窸窣的聲音漸漸地放開,安靜的,無法停止這種燃燒。

    唯有清淚,緩緩流過眼角,被迅疾而逝的燈光吸取而去……

    ……

    午後,溫柔的陽光灑落在臨海的私人浴場上。

    頭頂,城市的天空是寡淡的淺藍色,偶爾有幾片輕薄如絮的雲在日頭裏飄來蕩去。

    “你來了這麽久,一直也沒有帶你出來走走,”純白舒適的躺椅上,周彥召坐起來,從旁邊桌上端起一杯紅酒,“海濱的浴場跟國外的比起來,有些小巫見大巫了吧?”

    緊挨著他的另一躺椅上,易凡也端著酒杯站起來,和他輕輕一碰後,他有些意懶地張開雙臂,讓自己沐浴在燦爛的陽光裏:“真要比起來的話,確實沒有國外環境好,不過,這裏沉澱著一種濃濃的鄉情,這鄉情倒是勝過一切了。”

    看他一派自由寫意的暢快,周彥召微眯起眼,十分難得地淡淡笑起來:“你這人總是很容易滿足。”

    易凡轉身,看了周彥召一眼:“我媽常對我說,知足者長樂,這句話你也應該多想想。”

    周彥召依舊淡笑著,飲下紅酒的刹那,漆黑的瞳子裏衍射出無邊落索:“人不同,道也不同,我跟你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心似乎被他的這種神情觸動著,易凡凝視了他半晌,終於還是收起了笑容:“你真的打算,和陸雲沙結婚嗎?”

    “否則呢?”把酒杯放下,周彥召眉端上挑。

    易凡走向他,又意味深長地笑起來:“我認識的你,不是一個會輕易妥協的人。”

    周彥召並沒有回答,沉寂無聲地看著沙灘上不斷湧起的海浪。

    易凡蹙了蹙眉,猶豫之下,他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是因為上次的事情嗎?因為她從教堂裏臨陣脫逃,因為她背棄了你,所以,你就要報複她?”

    他知道,阿召沒有朋友,這樣在訂婚的第二天突然把他約出來,一定是心中鬱結,需要他的開解。

    果然,豔燦的日光裏,周彥召的眼瞳卻越來越黯。

    越來越黯,一如他的聲音:“我以為,那會是結局。”

    易凡歎了口氣,徑自倒了一杯酒,遞給他:“你應該想象的到,你這麽做的下場,就隻能是現在這個結局。”

    周彥召接過酒杯,沉默地自斟自飲起來。

    他越是這樣,易凡越是覺得感慨:人與人之間,為什麽總是要彼此傷害?愛得越深,傷害也越重。

    坐回到他身邊的躺椅上,易凡憂心忡忡地盯著他看:“既然喜歡她,為什麽不告訴她?為什麽非要藏在心裏,為什麽要用這麽拙劣的理由去拴住她?你明明可以贏得她的心,為什麽還要讓她一次次地傷心?”

    周彥召停下來,視線卻落在紅寶石般濃鬱的酒液上:“你好像知道的很多。”

    易凡搖搖頭,輕歎著說:“我知道的不多,我隻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你就將真的失去她了。”

    酒穿腸,在喉嚨裏湧過一絲甜腥的灼熱,周彥召微垂下眼,眼底深黯地望著杯中之酒,久久地:“如果從來就沒有擁有過,又談何失去?”

    並沒有馬上回答,易凡也執起酒杯,深深地飲了一口:“一個人隻有在很想得到的時候,才會怕失去。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有時候會變成一種欲望,可悲的是,你想得到的越急切。失去的可能就越大。”

    “可是,我們為什麽不去換一種思維?”他把酒杯擱在桌子上,俯身,掬起一捧沙子,在掌心用力地握緊了,“手裏的沙子,握得越緊,流失得也越快。你想要握住它,就隻有放開它。”

    眼看著流沙從他的指縫匆匆而逝,他突然又攤開了手,餘下的那點沙子果然就安安靜靜地留在了他的掌心。

    拍拍手,將細沙從掌心蹭掉了,易凡轉過頭,意味深長地望著周彥召:“你一直都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去對待她,為什麽不去想想,她喜歡的方式究竟是什麽?想要得到一個人的愛,就必須先付出你的愛,並且,讓她看到。”

    周彥召搖搖頭:“什麽時候,你變成感情專家了?”

    易凡笑了:“不是我變成了專家,而是在感情方麵,你實在像個孩童。”

    誰說不是呢?工於心計的人,往往也會很幼稚。狡猾和成熟、智商和情商本就是兩回事。

    被他這麽說,周彥召的臉上倒是沒有任何難堪,他的神情始終是清清淡淡的:“那麽你呢,這些年來,也不見你有中意的女人。”

    易凡攤開手,歎息般地說道:“並非是沒有,隻是我中意的,人家並不中意我。”

    他是個天生的樂天派,倒難得有這樣傷神的時刻。

    “看來,我們都是個失敗者。”

    周彥召慢慢躺回椅子上。

    海風清涼,日光繾綣,他盡量放鬆了四肢。以前他從來不敢放鬆自己,一時一刻也不敢放鬆,現在卻不同。在他最好的兄弟麵前,他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失敗也有失敗的樂趣,至少成功的人永遠享受不到。”

    看著這樣的他,易凡笑了,跟著躺下來。

    微闔上眼,他的視線裏卻漸漸凝出另一張臉。在心裏歎了口氣,他的笑容漸漸苦澀。

    ……

    第二天,周彥召一大早就離開了家。聽阿晴說,是曾彤接他去了公司。從那天起,他似乎就變得異常忙碌。每一個白日,譚惜都看不到他的身影,直到晚上他才會略有疲色的回來。

    譚惜從沒問過他都去做了什麽,其實不說她也知道,他正在籌備和陸雲沙的婚禮。

    枕邊的男人即將迎娶另一個女人,而她,每一個夜晚還要充當他暖床的工具。

    這本是多麽可笑的一件事!可譚惜卻根本笑不出來。

    該怎麽形容她心裏的感覺?

    這段時間以來,周彥召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

    他從來沒有限製過譚惜的自由,非但不去限製,反而極大程度上地滿足了她的各種需求。他重新為斐揚提供了救濟金,非但如此,落落的案子也徹底結了。有個客人主動自首,說是想迷暈譚惜,事情敗露後又威脅落落去頂罪。譚惜不知道周彥召是怎麽顛倒黑白的,但她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這個男人,不隻有錢,還有的是手段。

    可現在,他似乎又有了一件別的東西。

    那就是柔情。

    向來冷冷冰冰的他,如同是換了一個人般,開始對她噓寒問暖、極盡嗬護,甚至還會偷偷留意她的喜好,他對她好的幾乎像是在養一個寵物。即使月底便將要舉辦婚禮,他也從來不隱藏她的身份,常常高調地帶她進出各種社交場合。而那個眾人眼中的正牌未婚妻,則像是被他打入冷宮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

    甚至有人還在猜測,他們的婚事恐怕有變。一些暗生嫉妒的女人,更是在背地裏詛咒譚惜,說她是個奪人所愛的狐狸精,是個禍水小三。

    周彥召為什麽要這麽做?

    又是在演戲嗎?

    沒錯,一定是在演戲,因為觀眾都是高人,所以戲也得演的逼真。

    沒關係,他要演,她就盡心配合他。他柔情繾綣,她就濃情蜜意;他包容寵愛無所不用其極,她就溫順體貼無處不盡心盡力。

    他們的日子好像平靜了一段時間,但平靜之下卻暗潮洶湧。

    比如,有時她說錯了一句話,或者無意間提到了斐揚,他就會卸下他的溫柔偽裝,再度露出他殘酷的獠牙。

    這才是真正的周彥召吧!譚惜不止一次地這麽提醒著自己。

    林斐揚的傷是周彥召害的,雖然他並沒有死去,雖然這個結局讓譚惜對周彥召的恨的確少了一點,但並不代表不會恨。畢竟,她的整個人生都因他而改寫。

    而現在,她的命運已經被迫與他緊緊的糾纏在一起,她被他操控著,如同提線木偶一般。他對她根本沒有感情,非但沒有感情,甚至還因為那個沈卿卿而暗暗恨著她。

    所以,他和她的關係中,她始終是被他玩弄的對象。就算表麵再怎麽恩愛,內心中,他們都是彼此憎恨彼此厭惡著的吧。

    有時候,譚惜不敢想得太多,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想,想多了隻會更痛苦,所以她選擇了忍受。

    隻是,她不知道,這樣的忍受會不會有盡頭。

    海濱的夏末來的悄然無聲,天氣如同孩子的臉,時晴時雨,連人的心境也跟著起伏不止。

    那是一個晴風朗朗的午後,譚惜懶懶地躺在陽台的軟椅上打盹。

    恍惚中,有隻手撫在她的發上,雖然很輕柔,卻到底發出了窸窸窣窣的響聲。

    知道來的人是誰,譚惜來眼睛也沒抬,就翻身靠在他的懷裏,含糊地問:“怎麽回來這麽早?”

    “今天不忙,陪陪你。”

    周彥召就隻好坐下來,他走的時候譚惜就是這身打扮這個姿勢,半夢半醒地睡著。幾個鍾頭後回來,她還是這樣,連頭發都是鬆鬆散散的。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可是在他麵前,她似乎越來越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她的笑,她的討好,她的溫柔話語,仿佛都隻是在湊合,湊合著過活,湊合著迎合他的心。

    這就是他要的她嗎?

    “怎麽了?”仿佛是感覺到頭頂上男人久久的視線,譚惜終於睜開了眼。

    周彥召看著她,眉頭越皺越深:“你真是越來越懶了。”

    恍然了一下,譚惜坐起來,一麵整了整睡散了的長發,一麵無所謂地笑笑:“你不是說過嗎?根本不需要打扮,我這樣就已經很好看了。”

    她的笑容淡若清風,可是映進周彥召的眼中,卻更像是諷刺。

    是的,他說過的。

    那個通往教堂的小路上,在那個與她相交相錯的雨夜中。

    胸口忽然覺得擁堵,他不由得轉眸,望著院落裏因風而動的花枝:“今晚有一個慈善拍賣的晚宴,上次送你的項鏈,你不喜歡,晚上你挑一個喜歡的拍下來吧。”

    驀然間停下手裏的動作,譚惜偎過來,仰視著他,睫毛忽閃忽閃:“這種活動,你不應該帶著你的未婚妻嗎?”

    “你不想去?”周彥召回過頭來。

    譚惜搖搖頭,背對著他站起來,聲音甜甜得像是在玩笑:“太貴重了,我受之不起。”  banfu-(.*)sheng. com 戀戀不忘

    眸光緊緊地落在她的身上,周彥召聲音平淡:“拍賣的錢會用來做專項慈善基金,其中有一項就是專門用來捐助林斐揚這樣的重症患者的。”

    眼前的身影似乎僵了一僵。

    “我明白了。”

    片刻後,譚惜轉身,伸出雙手攬上他的脖頸,在他的唇上倏然一吻:“多謝你的慷慨,我一定會選一個最漂亮最讓你滿意的項鏈的。現在,你開心了吧?”

    開心……

    靜靜地看著她,周彥召忽然扳住她的後腦,狠狠地吻住了她,眼底卻一寸寸黯沉。

    為什麽無論他怎麽做,卻都敵不過一個林斐揚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