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身處地獄的人,隻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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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

    奢華的海上遊輪裏,燈火徹夜輝煌。

    衣香鬢影間,主持人聲情並茂地向大家宣布:“大家都知道,紅鑽石是所有鑽石中最為稀有的品種,世界上超過5克拉的紅鑽也僅有三顆。而今晚參與競拍的這款紅鑽,是最新從巴西開采的,名為firekiss(火吻),重達5克拉,是真真正正的稀世珍寶。起拍價400萬美金,現在競拍開始!”

    “450萬……500萬……700萬……780萬!”台下,喊價的聲音不絕如縷。參加今晚慈善競拍的,俱是全中國最頂尖的富豪,沒有人會吝嗇自己的口袋,可是780萬,已經刷新了紅鑽的最高競價記錄了。

    “900萬!”這時又有人喊。

    主持人喜出望外地說:“900萬一次,900萬二次,900萬——”

    坐在角落裏的譚惜用手指給曾彤比了個數字,曾彤便舉起牌子:“周先生出1500萬!”

    會場中熱鬧鼎沸,隔壁的貴賓室雖然用了隔音材質,但窗戶開著,依舊能細細微微地聽到裏麵的聲響。

    周彥召就坐在貴賓室裏,他有腿疾行動不便,所以這種場合,他更喜歡獨處。

    緩步走到窗邊,粼粼的海光映得他的臉上。

    這忽明忽滅的光,襯得他的側顏清淡高遠,仿佛沒有什麽表情。可無人知曉的陰影裏,他的眼卻黯然了一瞬。

    1500萬。

    平時他送她一件兩三萬的東西,她都三推四阻,現在,她居然一張口就開了1500萬的天價。

    是因為林斐揚嗎?因為他告訴了她,這場競拍所籌得的善款有一部分會用來資助林斐揚?

    果然。

    為了他,她是什麽都可以不在乎的,哪怕是她最視若生命的尊嚴。

    握在拐杖上的手微微用力,周彥召緊抿著唇,默不作聲地看著烏沉沉的海。

    他的心,也跟著烏沉沉的。

    片刻後,有人敲了敲門,也不等他應允,就徑直推門而入。

    來的人是譚惜,除了她,還沒人敢這麽肆無忌憚。

    “1500萬美金,貴了。最大的那顆才不過700萬。”走到他身邊時,她低低抱怨了一句。

    雖然是抱怨,可她的樣子卻像是小孩得到甜蜜的糖,連瞳孔都是閃亮的,笑容裏看不到一點陰影。

    周彥召沉默著,順手把“火吻”戴在她細白的脖子上。

    “喜歡嗎?”他的聲音磁性而溫柔,猶如緩緩拉奏的低音提琴。

    可譚惜隻說:“它有一個好名字。”

    她說著,目光飄向窗外,遊輪已經駛向岸邊,輝煌的燈火從對岸轟然綻放,夏日煙火般閃耀。

    “你喜歡那片洋樓?”周彥召也跟著望過去。

    那是整個海濱地標式建築——由新遠夏投建的北海望,清一色上海灘似的建築風格,鱗次櫛比間,古雅端莊猶如舊時的電影。

    譚惜不禁恍惚:“那裏的夜景很美。”

    周彥召吻了吻她的耳垂:“你喜歡,我就把它送給你,從今天起,那裏的夜景就隻屬於你一個人。”

    並沒有再說一句話,譚惜久久地望著那片洋樓,仿佛是被觸及了什麽回憶般,她臉上的笑容寸寸消失。

    周彥召抬指,輕柔地撫摸她的下顎:“你怎麽都不笑?”

    譚惜微微一怔,側頭避開,連笑容都變得勉強:“昨天拋了一支股,今天它又漲了,我心裏惦記著呢。”

    明知道她是在說謊。

    可周彥召還是忍不住去試探她:“是哪家的?明天我讓曾彤把它收購了。”

    他多麽希望她能給出他具體的答案,那樣一來,就證明她不是在敷衍他。可惜——她卻轉過身來,勾上他的脖頸:“如果我喜歡的是天上的星星呢?”

    波光映上她的臉,純然孩子氣的笑容,就如同她真的很開心一樣。

    就當她是真的吧。

    周彥召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角:“我派人摘下來給你。”

    譚惜微弱地笑了笑,欲拒還迎地回吻過去:“是不是,這世上就沒有你辦不到的事?”

    “不是。”

    “不是?”譚惜眨眨眼睛,笑容更狡黠。

    蕩漾的海波,在她白皙的麵頰上映出薄薄的光暈,周彥召審視般地看著她,猶疑著,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讓你忘記他。”

    她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那樣怔然的模樣如同是一把利劍,猛然刺穿進周彥召的胸口。

    他的呼吸沉重而紊亂,他終於狠狠揚起手來,她閉上了眼。

    本想停住手的,可是那一秒,他卻如同失去了控製般,還是打了下去。

    看著她被自己打得趴到了地上,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脊背,周彥召握緊了自己的手,明明掌心在顫,聲音卻比冰還冷:“你的演技真是越來越差勁了。”

    打完又暗自後悔。明明說過的,要溫柔地對她,為什麽還是控製不住自己。

    其實,林斐揚是她的死穴,又何嚐不是他的死穴?

    她的傷,是身體上的傷。他的傷,卻是心傷。

    身體上的傷痛還可以治愈,可是心傷卻根本無藥可醫。

    可是,如同流星墜毀般,不可逆轉地,這樣一個耳光也終於墜毀了所有虛偽的溫柔。

    眼前的她捂著臉,久久地看著他,忽然就笑了,仿佛再不願裝下去:“那正好,你可以雇一個演技更好的,反正,你有的是錢。”

    是啊,他有的是錢。

    他就隻能用錢來困住她,如同易凡所說,這樣拙劣的理由這樣拙劣的手段。

    可是他又能有什麽法子?

    在他的身上,除了錢,還有什麽能吸引到她的駐足?

    眼中的光驟起驟滅,有什麽倏然黯淡了下去,周彥召也笑了。他抬起譚惜的下巴:“是不是我最近慣你慣得太狠,把你給慣壞了,你已經忘了自己是打哪來的,又是為了什麽爬上我的床?”

    譚惜牙齒咬著下嘴唇,不說話,也不動,隻是眸光雪亮地看著他,這是比語言更直接的控訴。

    他終於被激怒,驟然間施力,他將她倒在床上,仍是緊緊握著她的手。

    在撕開她的晚裙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有反抗。她曾經那樣激烈地反抗過,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辦法,自殘或者跟他拚命。

    可是如今的她,卻猶如躺在砧板上的魚一般,麻木地睜著眼睛,強忍著,依舊無法掩飾心中的厭惡。

    那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他錯了,錯的那樣厲害,以為得到她的人,就會不在乎她的心。以為她愛不愛他都無所謂,隻要能陪在他身邊就好。

    他以為這樣就算是真正地愛一個人了。

    可是,他錯了。

    真的愛一個人,想要的,就不隻是她的陪伴,而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她。他錯的那樣厲害,步步錯下去,本想就這麽錯亂一生。

    隻要她還在他身邊,總是好的。

    可是,林斐揚病危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就離開了他。

    那時候,他曾經那樣殘酷地說過:“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你。”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個永遠,到底有多麽殘酷。

    而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分離的這半個月裏,他曾經偷偷去看過她。

    那是一個夜晚,她似乎累極了,伏在林斐揚的病床上,疲憊地睡了過去。

    即便是睡著,她也緊緊地攥住他的手,仿佛此生都不曾分開。

    此生都不曾分開。

    微微闔上眼眸,周彥召驀地咬住她的肩膀,仿佛是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刻。自從那天之後,他就命人停止了林斐揚的救濟金。

    他忽然發現,他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大度。

    她屬於他,隻能屬於他。

    齒間的力道漸漸加重,譚惜疼得幾乎要落下淚來,她轉過頭,試圖躲開他,他卻強行扳過她的臉:“忘不了他嗎?”

    “這樣忘不了他,那麽這樣呢?”他吻住她,凶狠霸道。

    可身下的女人既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她順從地任由他擺布著,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破娃娃。

    他痛恨的加重了力道,咬破了她的嘴唇,腥甜的血在唇齒間漫延,她微閉著眼,仿佛已經死去。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很漂亮,就像個天使?可實際上,你卻跟你的爸爸一樣,都該下地獄!”她的冷漠令他更加發狂,即使下地獄,也要與她糾纏到底。

    而她始終不動不掙,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笑,笑得那樣輕蔑,那樣好無所謂。

    心莫名地一陣絞痛,周彥召閉上眼,他知道,身處在地獄的人,從來都不是她。

    而是……

    他自己。

    ……

    夜幕漸漸低垂。

    寧染剛走到以吻封緘的門口,就看到一輛熟悉的車正朝著她打車燈。

    細眉微微蹙起,她走過去,車窗降下來一半,果不其然露出了蕭文昊的臉。

    “你怎麽來了?”她不冷不熱地看著他,好像對於他的到來沒有任何的反應。

    蕭文昊打開了車門,嬉皮笑臉地瞅著她:“怎麽,是有了新歡了,不歡迎我了?”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新歡在裏頭等著我呢,我就不陪著大少爺你玩了。”寧染也跟著笑笑,笑容中她轉過身,徑直就要往門口走。

    “別走。”

    蕭文昊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陪我喝幾杯。”

    他的聲音徒然啞下來,低沉得好似哀求。

    寧染的心也跟著一栗,終於還是轉過身,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有什麽好處?”

    他卻下了車,一把將她抱緊在懷裏:“沒有好處。”

    夜色更加深濃,巷子裏的私房小廚中燈火流觴。

    不大卻精致的包間裏,蕭文昊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酒。寧染也不勸,就坐在他的旁邊默然無聲地看著。

    她知道,他和她已經撕破了臉皮,他不傻,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還無緣無故地拉她來喝酒。

    他一定是有話要說。

    酒過三巡的時候,蕭文昊的眼漸漸猩紅,果然就拉著寧染開始說胡話:“小染,你說的對,我一直都有一個當王子的夢,因為從小到大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在我哥哥身上。他太優秀了,就像是海上初升的太陽,明亮璀璨,讓所有人都為之驚歎。他才是真正的王子,而我,隻不過太陽身後染著光輝的一朵雲,根本沒有人去矚目。”

    他說著,閉了閉眼睛,神色是那樣的疲憊無助,像是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我也想當一回王子,也想找一個專屬於我、仰望著我、依戀著我、沒了我就活不下去的女人。我也想保護著她,就像我是無堅不摧一樣,我不想從我的王子夢裏醒過來,我覺得我這麽做很有正義感。可是到頭來,我卻什麽都保護不了。”

    忽然間笑起來,他低頭,笑得斷斷續續地,雙眼之中痛苦之意卻更重:“我隻能看著她走向痛苦、步入深淵,一次又一次地,我根本就無能為力。我的人生,就是一出失敗的笑話。”

    她是誰?

    寧染當然很清楚,心像是被千萬根針細細地紮著,她握緊了自己的掌心,可麵上依舊毫無表情。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覺得我是一個整日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你和他們一樣都看不上我,”修長的手指撫上自己的下巴,蕭文昊自嘲般地笑著,“可是,你們真的懂我嗎?”

    手肘支在桌上,蕭文昊挑眉,目光已是朦朧一片:“夜深人靜,從大醉中醒來,忽然發現躺在自己旁邊的是個自己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這種滋味你有沒有嚐過?在歡呼和喝采聲中,一個人回到家裏,麵對著漆黑的窗戶,隻希望快點天亮。這種心情你有沒有想過?今宵花天酒地、狂歡極樂,卻連自己明天會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這種日子你有沒有過過?你以為我很開心嗎?你以為我願意這樣過活嗎?”

    “不,你們不懂,你們都不懂!”

    忽然間他又大手一揮,手肘旁的筷子碗落了一地。

    寧染仍舊靜靜地看著他,眼卻漸漸暗下來。

    她想說,她其實是懂的。

    在夜場裏混了這麽久,她見過太多像他這樣的男人。從小浸淫在成人的環境中,過早地接受別人的恭維、別人的討好甚至於別人的求愛,人也過早的成熟。這樣一種人,狂歡的背後是無盡的落索,嬉笑過後卻連一個真心相待的朋友都沒有。

    可是她又能如何?

    這是一個病態的社會,他要的不是她,她也救不了他,他們都一樣,隻能自救。

    “可是小染。”

    忽然間,蕭文昊握住了她的手,靠向她時,舌頭已經略帶些卷曲:“我得謝謝你,你在我身邊的那段時間,我特別滿足。從小到大都沒有這麽那麽滿足過。你讓我覺得,我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價值的,你讓我有了那種挺身而出、不顧一切的勇氣。那種勇氣,我以為我已經忘了是怎樣的了,可是現在,我又想起來了。”

    那段日子……

    眼前有瞬息的模糊,寧染輕咬住唇,他就一把將她扯進懷裏,用盡力氣般緊緊地抱著。

    “就算我們這輩子都沒有緣分了,讓我最後保護你一次吧。”

    他的聲音那樣低沉,如同從嗓子眼裏擠壓出來一樣,夾著絲破碎的哭腔。

    寧染的心也像是被什麽用力地擠壓過般,她驀然間推開他:“你喝醉了。”

    蕭文昊被她推的一個踉蹌,他用手撐著桌麵,倒下的前一刻,含含糊糊地念叨著:“我沒有醉,我清醒著呢,你看……天快亮了,你知道嗎……明天這個時候,周彥召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從那時起,雲沙就再也不用……再也不用嫁給他了……”

    那一刻,寧染恍惚地看著他,一顆心裏隻剩下驚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