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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人生若隻如初見
賀維庭在維園裏休養,一到夜裏就發低燒,白天咳嗽得厲害,幾乎吃什麽吐什麽。賀正儀急的直抹眼淚,卻束手無策,他不肯再去醫院,吳奕給他把出院手續都辦好了。
他自己也明白這是心病,沒有心藥,大概離油盡燈枯也就不遠了。
中秋節過後來了一位少見的訪客,是家宴上剛打過照麵的沈念眉。她今天沒有貼片子、梳大頭,臉上白白淨淨沒有化妝,像一個陌生人一樣,他幾乎完全不認得她。
她神情冷凝,顯然也不打算對他展露任何溫柔,遠遠站在房間門口道:“我來隻是想告訴你,謝謝你和你姑姑賀女士的慷慨,錢我一定會想辦法盡快還給你,希望你不要把這筆賬算在喬葉頭上。你被葉朝暉帶走,她在這裏不眠不休地等了你一天一夜,恨不得被帶走的人是她自己,為的並不是向你借這一筆錢。”
紅漆木門敞開著,外麵就連著庭院,風景如畫。賀維庭坐在藤椅上,整個人沐浴在午後的陽光裏,逆著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支票兌現了,她讓你來告訴我這番話?”
沈念眉清冷地笑笑,“我們是窮一點,但骨氣還是有的。你這麽問證明你根本不了解葉子,或者說你了解,但你不願意去麵對。賀女士跟我們劇團簽了連演三天的合同,現在合同到期,我隻是覺得禮貌上有必要跟你們打聲招呼再走。順便告訴你,你有多痛苦喬葉就有多痛苦,甚至在承受你的傷害時,她的痛苦還要翻倍。”
賀維庭頭疼,輕輕揉著眉心,隻問她:“她那天受傷,到底傷在哪裏?”
“我不知道。”念眉隱約有絲怒氣,“每次傷她的人都是你,你倒反而問別人?那天她離開維園我就沒再見過她,錢都是她直接匯到我銀行賬戶裏的。雖然她不肯說,但我知道那些錢是你給她的。”
她不可能知道兩個人的糾纏有多慘烈,如果知道,她根本不可能要這筆錢。
賀維庭有些恍惚,或許他真的是不了解喬葉,否則為什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她也有苦衷?
他隻是想,算了,錢給了她也就給了她,不問去向不問用途,就當與她和他的過去決裂。這樣他能好受一點,專注一點,畢竟身上的擔子越發重了,形勢越發複雜,他不願有人再拿當初的事情來做文章,給必須活在當下的人造成困擾。
他從小沒挨過打,姑姑疼惜他自幼失怙,無論在外麵商界如何手腕強硬,從沒動過他一個手指,話說得嚴厲些都要心疼,這樣當著眾人給他一耳光那真是痛心到了極點。
所以他連耳光都挨了,三百萬又算得了什麽?
賀氏集團大樓的總裁辦公室裏所有百葉窗都拉得嚴嚴實實,與會人員摒棄了會議室的圓桌,圍坐在賀維庭的辦公桌前,手機全部不允許帶入,氣氛凝滯,隻聽得到中央空調風口的呼呼聲響。
公司出了行賄的醜聞,明明沒有過的開支出現在賬麵,必定是內部有人做了手腳,存心要讓賀氏栽跟頭。
賀維庭身體稍稍好一點就召集心腹開會,人人表情凝重,無人懈怠。
“……我這邊的情況就是這樣。賀總有什麽要問的嗎?”江薑合上手中的會議資料,見賀維庭手肘撐在桌麵,兩手交握抵在唇邊出神,忍不住提醒他,“賀總……賀先生?”
他神思被拉回來,微微抬了抬眼,“嗯,我聽明白了,市場營銷這塊最容易被人做手腳,江薑你要盯緊。”
江薑點頭,有點不放心地問:“是不是身體有什麽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已經開了兩小時的會,所有人都怕他會吃不消。賀維庭是賀氏的支柱,隻要有他在,萬事都有解決對策。
他輕輕搖頭,對吳奕道:“讓人叫幾份工作午餐進來,加上下午茶,豐盛一點,我請客。今天恐怕要辛苦一點,隻能在這裏解決午餐了。”
吳奕點頭,其實他們真的不辛苦,最勤勉的員工是賀維庭自身,他又體恤下屬,跟定這樣的boss沒什麽可抱怨的。
他還沒來得及出去,辦公室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了,容昭一陣風似的卷進來,後麵跟著剛剛招聘到崗的年輕秘書小姐,苦著臉道:“賀先生對不起,這人……”
吳奕睜大眼睛瞪了一眼自己的新下屬,唬得小姑娘一臉委屈。賀維庭倒像不在意,擺了擺手道:“沒事,讓他進來。”
今後恐怕要多多適應這位不速之客的到訪。
容昭臉色很不好看,要不是看在這麽多人都在的份上,大有直接衝上來給他兩拳的意思。
“叫你的人出去,我有話跟你說。”
江薑和吳奕都蹙起眉頭,賀維庭衝他們輕輕揚了揚下巴,“出去吧,吃完午飯再繼續開會。”
辦公室門重新關上,他才問容昭:“說吧,什麽事?”
容昭冷笑,“賀總的派頭架子不小,這麽了不起的人物,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一個女人,不覺得跌份麽?”
“又是喬葉,她怎麽了?”
他的漠然讓容昭怒火中燒,隔著桌子揪起他的衣領,“她怎麽了你會不知道?手上那麽大幾條血口子,你別告訴我是她自己劃的!”
他無法形容看到她受傷時的那種心情。怎麽有這麽傻的人呢?為了愛一個人遍體鱗傷,還要藏著掖著不讓人知道,這一次又一次的,什麽時候是個頭?
相愛不是應該快樂的嗎?他在賀維庭和喬葉身上卻完全看不到一丁點快樂。
“你很關心她?為什麽,僅僅因為你們是同事,你的導師曾經作為她授過課?”賀維庭不甘示弱,其實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
容昭有種豁出去般的表情,“是啊,不止是因為這樣。所以呢?男未婚女未嫁,我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賀維庭淺淡地笑笑,“是嗎?那你應該盡你所能地去安慰她,跑到我這裏來做什麽呢?”
容昭氣不過,“要不是怕她一走了之,我會來找你?她丟了工作,沒了牽掛的人,這回再離開,怕是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無國界醫生的工作是很偉大,但你也不想想背後有多少潛在的危險,你不怕她克死異鄉嗎?”
賀維庭的心漏跳了兩拍,別開眼沒有說話。
“你就繼續裝吧!”容昭怒其不爭,“你忘了上回是怎麽暈倒住進醫院的了?聽到埃博拉病毒在西非蔓延的消息你為什麽緊張成那樣,不就以為殉職的兩個亞裔醫生裏有她嗎?這次也許是她幸運,下次呢?”
“她可以繼續回隆廷的醫院工作,王勝元那件事我已經讓人處理好了,院董和院長那邊也協調過沒有問題,不會為難她。”
容昭冷嗤,“你有把她當成個全須全尾的人來看麽?說讓她滾就滾,讓她回去就回去,今天讓大家誤會她跟我有曖昧,回頭又來招英雄救美弄得人人都說最難搞的37床賀大少為她爭風吃醋……阮玲玉怎麽死的,人言可畏知不知道?她也有尊嚴的!”
嗬,尊嚴,這個詞匯聽來熟悉又陌生,好像不久之前他也與她提起,轉眼她已撲過來吻他;他將她推跌在地上,毫不留情說她賤。
對於愛過的人,彼此了解的人,互相傷害往往都傷到對方的尊嚴,說起來滿是心酸。
賀維庭坐在車子裏,看著窗外灰撲撲的老舊居民樓,時光仿佛倒流回人生初見的時候。
“你確定她現在住這種地方?”
吳奕回頭,信心滿滿,“絕對不會錯的boss,你要相信我搜集信息的能力!”
放眼海城,有幾個高學曆高收入的醫生會住在這種地方,又有幾個人恰好叫喬葉呢?
賀維庭的座駕進不了巷口,他隻能從車上下來,繞開堆滿雜物的巷道和街坊剛晾出來還在滴滴答答滴水的被單衣物,往更黯淡的深處走。
他的鮮煥與這環境格格不入,一路上引來無數好奇的目光,他恍若未覺。直到迎麵走來另一個身影,他才肅了肅神色,上前道:“你來做什麽?”
葉朝暉這次獨自一人,穿顏色單調乏味卻剪裁考究的黑色西服,提厚重的公文包,像是剛下了庭過來,倒總算有幾分葉家長子的派頭。
他見了賀維庭隻是笑笑,“跟你一樣,來看看喬葉。不過你不用護食護成這樣吧?我好歹是喬葉的哥哥,不是別的男人,對她沒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賀維庭微眯起眼睛,“我希望你能記得我們的君子之約,我討厭麻煩,請你不要再為幾年前所謂的商業秘密泄露來找她,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我會守約,今天來隻是敘敘舊罷了,私事而已,否則我也不會一個人來。”他又打量賀維庭,帶了幾分促狹道,“賀少又到這裏來幹什麽?不會這麽巧,也是敘舊吧?”
“我來找我的私人醫生谘詢健康問題,還需要向檢察官報備?”
“當然不必,賀少隻要記得履行約定,貴公司行賄的案子早點給我們一個交代就好了。否則律師保得住你一時,保不了一世。”
第20章重來的機會
喬葉聽到敲門聲,以為是葉朝暉去而複返,有些不勝其擾,謔地拉開門,眉頭深鎖,“……你還有完沒完了?”
門外是同樣緊蹙著眉峰滿臉不耐的賀維庭,正嫌棄地打量隔在兩人中間的那道鏽跡斑斑的防盜鐵門。
四目相對,喬葉愣了一下才打開門,“你……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她讓出門邊的道請他進屋。這不知是哪一年修建的老公房了,又破又舊,層高不夠,門楣低矮得高大一點的男人幾乎要低下頭才能從門下安全通過,隔壁炒菜的油煙伴著哧啦哧啦的動靜飄過來,賀維庭臉上的表情已全被嫌棄占據,“你就住這兒?”
“房子是舊了點,但生活便利、地段好,租金也便宜。”
喬葉邊說邊給他倒水,怕他喝不慣自來水燒煮的味道,杯子裏加了一勺蜂蜜。
她獨自住得隨意,身上穿一套小熊圖案的棉質家居服,不知洗過多少遍,已經發白起球;過了中秋天氣漸涼,她腳上還是一雙最簡單的塑料夾趾拖鞋,走起路來啪嗒啪嗒響。
房子是最簡單的一室戶,不知居住麵積夠不夠四十平方,卻被她收拾得井然有序,透著家的溫馨,典型的螺螄殼裏做道場。
有時他懷疑她事事都在做戲,可這裏處處都有喬葉的痕跡,喬葉的味道,她亦不可能知道他今天臨時會上門來,要是連這些都是她出千的一部分,那戲與人生又如何區分?
是了,也許本來就沒有區別,是他太過較真。
他捧著剔透的玻璃水杯坐在那裏,卻並不喝,盯著她的手悶聲道:“這是那天劃傷的?醫生怎麽說?”
他忘了她就是醫生?喬葉看了看包著白色繃帶的傷口,不在意地笑笑,“沒事,傷口不深,也沒有縫針,隻是最近不好沾水,所以這幾天我都在外麵解決三餐,要不然還能招呼你吃頓飯再走。”
賀維庭厭棄地動了動唇角,“我也沒打算留下來吃飯。有件事早該告訴你實話,你的廚藝糟糕透頂,用電飯煲都能把飯煮成夾生,真難為你還能吃的下。”
以前他可不是這麽說的,感情如膠似漆的時候,不足都成優點,黃連佐餐也甘之如飴。喬葉的巧手隻在手術台上有用武之地,她不擅烹飪,相反賀維庭卻觸類旁通很會做菜,兩人經常一起下廚,她的“黑暗料理”往往都靠他捧場,連夾生飯都麵不改色吃下肚。
賀維庭毒舌難纏?不,他是世界上最寬容的男人。
喬葉笑得苦澀,“現在好一些了,沒有那麽難以下咽。”
小時候她媽也不下廚,反正一家就兩口人,常年在劇團旁邊的學校食堂解決三餐;長大了又遇上賀維庭,直到真正一個人生活了,總要學會下碗麵、炒幾個家常小菜的。味道談不上多麽美味,比以前還是強很多了,可惜這樣的變化,他也無從知曉。
屋子各處都收拾得很整齊,唯獨茶幾上被攤開的文件和筆記本覆蓋。文件全是英文,抬頭印有msf【無國界醫生】的紅色標識,賀維庭不由多看了兩眼。
喬葉大概也發覺了,過來半蹲在地上將文件一一收攏。
&nsf又有派遣任務?”賀維庭的聲音有些微的艱澀。
“不是,這都是之前發過來的資料,我現在才有時間看,做一下歸納整理,今後用得上。”
她沒打算走,他竟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話到嘴邊,卻怎麽都還是出不了口,他捧著玻璃杯子靜坐,手指在杯口來回地撫。
喬葉知道他有話說,不逼問,也不坐下來跟他大眼瞪小眼。隻是她稍有動作,手上白色的繃帶就總在眼前晃,賀維庭看得不舒服,一開口又打了個彎兒,“我在樓下碰見葉朝暉,他來找你幹什麽?”
喬葉手頭頓了頓,“沒什麽,他知道我剛辭了工作,大概怕我上葉家敲竹杠,所以提前來警告。”
“沒說別的?比如重提幾年前的事,或者提供一個新的工作,讓你遠遠離開海城?”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得不說賀維庭非常了解他的對手,所以喬葉也不打算瞞他,“他讓我從你身上入手,搜集賀氏集團行賄的證據提供給檢方,我沒答應。”
賀維庭一點也不意外,“是麽,為什麽不答應?這種事你不是熟門熟路,經驗豐富了嗎?”
喬葉笑笑,“我的經驗不是從你那兒得來的嗎?再用來對付你,未免太自不量力。”
賀維庭臉色很不好看,“那換個人呢,就沒問題了?”
“換個人……”她依舊笑著,目光轉向別處,“大概可以考慮,要真不做醫生了就做商業間諜,也不至於失業餓死。”
其實沒道理釣什麽魚都用同一種鉺,她喬葉又不是香餑餑,誰又是非卿不可呢?不過是想利用她與賀維庭的一段舊情罷了,也隻在他這裏行得通。
她隻是灰心,這樣拿她當工具使,罔顧她的感受,一而再地想出這種主意利用她的,全都是血緣至親。
五年前是她媽媽,五年後是她哥哥。
賀維庭卻當了真,大概習慣使然,她說的話他總容易當真。他握了握拳頭,忽然伸手猛地拽住她,隔著茶幾硬是將她踉踉蹌蹌拉過來摜在沙發上,俯身壓上去,“是不是在你眼裏,所有男人都那麽好騙?你以為就憑你,真的可以無往不利?”
他的手指有意撫過她臉上的疤痕,算是最惡劣的挑釁。
她看進他眼裏,目光流轉,“我從來沒這麽想過。除了你……大概不會再有人被我騙了吧?”
騙術這回事,在得手之前都是你情我願的。除了他,她也騙不了第二個人。
橫豎是他傻啊,賀維庭自嘲。不然怎麽樣,難道還指望看到她的懊悔?她的眼神一片澄明,他看得出來,就算時間能夠倒轉,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結果也不會有任何不同。
他鬆開她,整了整衣領坐起來,“你不是想還上那三百萬麽?我給你個機會――繼續做我的家庭醫生,7天24小時待命,隨叫隨到,直到我不再需要你為止。那筆錢就當預支的薪水,能做到麽?”
喬葉頗感意外,“我能做到,可是你為什麽……”
上回在維園她就懇求過留下來照顧他,他不肯,發了那樣大的脾氣將她推跌在地上,手上的傷到現在還隱隱作痛。她也承認她是有些衝動的,看到他那麽虛弱,眼睛幾乎看不見了,心焦又心疼,恨不得代他承受這一切。可對他來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又憑什麽會相信她呢?
可現在……為什麽突然就想通了?
他漠然地覷她,“我不能再住醫院,身邊總得有個醫生照看。與其給那些躲在暗處的家夥再往我身邊安插其他人的機會,不如直接讓你來。”
賀氏集團的經營戰略一向非常平穩,並不激進,跟各方的關係也都協調得很好,突然傳出行賄的醜聞其實很容易就聯想到是內部有人做了手腳,存心要看大廈傾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賀維庭萬事提防謹慎也是情理之中的。
喬葉問:“你不怕我故技重施嗎?”
“怕?”他笑得有一絲輕蔑,“就像你說的,你那點淺薄的經驗都是我給的。現在我有了防備,你以為還能再瞞天過海一次?回頭你去告訴葉朝暉,就說他的條件你接受了,讓他好好等消息吧!”
姓葉的揭他傷疤,忙得不亦樂乎,就不能怪他擾亂視聽,讓人空忙一場。這樣他也能爭取更多的時間,在檢方再次發難之前,揪出公司暗處的主使者。
喬葉抿緊唇,她最不願打交道的就是葉家人,這回想留在他身邊純粹是因為想要照顧他的私心,跟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但既然他這麽說了,必定是有他的用意,她也猜得出這回他與葉朝暉有場拉鋸戰,誰都想著要搶占先機。
他甚至看得出葉朝暉跟她提了條件:隻要這回她肯與檢方合作,當年泄露商業機密的事就永不追究。
多麽諷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她輕垂眼睫,“工作什麽時候開始?”
“今天。”賀維庭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鍾麵,“十七點五十五分,口頭承諾生效。合同我會讓吳奕送上來給你簽名,現在你可以先去收拾東西。”
“收拾什麽?”她有些不解。
他站起來,不耐地又打量了這屋子一圈,“收拾你隨身要用的東西搬到嘉苑去,難道你打算一直住在這個地方?我說的隨叫隨到你不明白麽?這地方連車都開不進來,如果我半夜兩點要找人,你怎麽過去?”
“我可以打車,用電話或者軟件都很方便,也不是很遠。”嘉苑一直是他住的別墅,距離這裏十二公裏左右,說近也不近了。嘉苑,家園,這名字多好的寓意,是當年那段感情發酵升溫的地方,說是兩個人的愛巢也不為過。
如今物是人非還要故地重遊,她沒有那樣的勇氣。
第21章故地重遊
賀維庭冷嗤,“我都不知道海城的治安什麽時候好到這樣的地步了,年輕女性半夜攔車也不怕被劫財劫色?”
她不響,難得的一點窘迫他全都看在眼裏,見她聽到嘉苑兩個字臉色都變了,他大概就明白她的顧慮是什麽。
他竟有絲幸災樂禍似的高興,原來她也會覺得不自在?那她有沒有想過這些年他在那房子裏是怎麽過來的?
躲過,避過,整晚整晚的失眠,最後還是回到那房子裏去,在兩人同床共枕的地方抱著沾染了她發香的枕被才能睡得著。醒過來又恨,不知是恨她還是恨自己,這麽扭曲,有時覺得他才是真的賤。
她用過的東西,後來才一點一點扔掉,處理掉,從割舍不斷到再也不想看見,慢慢抽離自己,以為終於可以擺脫了,卻又經曆這場重逢。
他深深呼吸,“放心,我不會讓你住到主屋裏去的,別太看得起自己了。嘉苑地方大得很,會有人給你安排,平時我們也不會有太多機會碰麵,我隻是不習慣等人,尤其是你。”
於是闊別多年之後,喬葉又回到嘉苑這個地方來,曾經以為一生一世都再不可能與他同一屋簷下生活,可原來有時一生一世也不過那麽點時間,比不過一場夢的長短。
賀維庭身體不好,嘉苑依山傍水,遠離市區,有利於他的休養,但其實這房子是他父母在的時候就買下的。他小時候隨父母住過維園,那裏是他父親成長的地方,也是跟母親結婚後恩愛相守的見證,後來為了他讀書的便利才離開,帶著他輾轉加拿大、美國各地,回國之後才買下嘉苑的別墅,一家人最後齊齊整整的記憶就是在這裏。
諾大的房子和花園,負責維護和照料他起居的人也不少,但喬葉已經一個都不認得了,包括引她進門,給她安排住處的管家吉叔。
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沉穩有度,稱呼叔似乎是把人家叫老了,但其實更多是為了體現尊敬。
“喬醫生,您以後就住這裏,有什麽需要可以盡管跟我說,不要客氣。”
他不卑不亢,像是賀維庭特別交代過的,這房子裏所有人都統一稱她喬醫生,身份明確,而不是曖昧模糊的喬小姐。
她知道自她當年離開之後,他身邊的人全都撤換了,如今的人大多不了解兩人當初的糾葛。
也好,沒有什麽比一個全新的開始更難得。
嘉苑建在半山,獨門獨院像莊園似的別墅,如今在都會中幾乎絕跡。她住的地方在院子後麵,是獨立於主屋的一個小屋舍,外觀上來看很有點陌生,她在這裏生活過一兩年的時間,竟然想不起來以前是不是就有這樣一個小間佇立於此。
即使有,可能也是堆雜物之類的地方。
推門進去,裏麵收拾得很幹淨,比她那個小小的一居室還要大一些。家具一應俱全,隻是沒什麽功能上的劃分,床、衣櫃、雙人沙發和桌椅都擺在一起,還有燒熱水的壺和微波爐。
就是沒有衛生間和洗澡的地方,這個改造起來可能有點麻煩,吃飯也要等廚房做出來跟大家一起吃,免不了還是要進別墅的主屋。
吉叔的太太也在這裏工作,負責跟廚房有關的一切事情,包括做飯和煎藥。賀正儀骨子裏是喜歡中華傳統的女性,對藥膳和中藥也非常信賴,賀維庭的身體這樣不好,最好的中醫和西醫都看過,有時是需要一些中藥做補充的,所以聘請來幫手的人不僅要廚藝過得去,還得懂得煎藥。
還有做打掃的阿姨和維護花園的園丁,都是定時定點上門工作,不住在嘉苑;司機老劉跟著賀維庭進出,時常也看不到人,因此平時打交道最多的還是吉叔夫婦倆。
跟吉叔的持重疏離相比,他太太是個大大咧咧的外向個性,比吉叔還大一歲,可一點都不顯老,大家都叫她秋姐。最開始大家不知喬葉來曆,隻知道她是個醫生,又漂亮又斯文看起來跟他們就不一樣,於是都遠著她,隻有秋姐跟她熱絡,叫她一塊兒吃飯,晚上讓她到一樓他們用的浴室洗澡。
“喬醫生你別太拘束,賀先生隻是看起來不好相處,其實對我們都很包容寬待。大家夥兒現在跟你還不熟,等過段時間就好了。你要覺得悶的慌可以到周圍走走,這裏風景很好的,治安也不錯,早晚還有很多人沿著山道跑步鍛煉。有什麽需要,別不好意思開口,老吉是男人還隔著一層,跟我說不要緊的。”
喬葉心懷感激,“謝謝你,秋姐。以後還要常常麻煩你了。”
“客氣什麽,不都是為同一個東家打工,希望賀先生好嗎?”
喬葉抬頭看看賀維庭的房間,沒有亮燈,於是問道:“維……賀先生平時都很晚才回來嗎?”
秋姐歎氣,“早出晚歸是常有的,但能出去總比待在家裏強。他那麽多事情要忙,千頭萬緒的,要待在家裏不出去就證明是身體不允許了,一病最少十天半個月,多難受啊!”
見喬葉麵色凝重,她又安慰道:“沒事沒事,今後不是有喬醫生你在了嗎?不用跑醫院也能有醫生照料著,情況應該會好很多的。”
秋姐說的有道理,可他最近這樣早春晚歸,對身體也是有損害的。他是剛好公務繁忙,還是有心避開跟她碰麵的機會?
海城的冬季不是天寒地凍,但入了冬氣溫還是下降不少,時不時還有冬雨。從養生的角度來說,冬季是去寒就溫、護養精氣的時節,喬葉惦念賀維庭的身體,在廚房裏跟著秋姐學做藥膳,想做好了給他進補。
自從她搬進嘉苑來,他沒有回來吃過一頓飯,與其這樣有意避忌,有家歸不得,不如讓她搬出去住還好一些。
藥膳燉得很香,她舀起湯來嚐了嚐,身後突然響起嚴厲的聲音,“你在幹什麽?”
她回過頭,竟然是賀正儀。
畢竟姑侄倆是一家人,喬葉不是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她,隻是沒料到這麽快,而且就她一個人,賀維庭並不在身邊。
她放下湯匙,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顯得局促,“賀女士你好,我……在學做藥膳,冬季進補對維庭的身體有好處的。”
賀正儀哼了一聲,“我就是問你以什麽身份站在這裏?叫得這麽親熱,你算他什麽人?”
“他聘我作家庭醫生。最近他很忙,又不願意去醫院,有醫生就近照顧總是好一些。”
賀正儀麵色冷肅地打量她,上回中秋家宴算是不歡而散,她都沒有機會跟喬葉好好談上一談。剛聽說她搬進了嘉苑,她幾乎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賀維庭二十年來與她相依為命,她養大的孩子她最了解。當初鬧得天崩地裂,如今就不可能再回頭,沒理由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不是嗎?
她把賀維庭叫到維園問話,沒想到他竟然大方承認:“沒錯,是我的意思。我身邊確實需要一個醫生,如果姑姑你有需要,也可以打電話到嘉苑叫她過去。她醫術還不錯,應付一般的頭疼腦熱和慢性病足夠了。”
他避重就輕,賀正儀拿他沒辦法,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麽樣的考量,或者有他自己的道理也說不定。
但喬葉這個女人,年紀輕輕就這麽有手段,不提防是不行的。當年她麵不改色地欺騙賀維庭,隻差一步之遙就要跨進賀家大門,想來都讓人心驚,無論如何不能重蹈覆轍再來一次。
錢財倒是小事,關鍵是賀維庭,經不起再一次情殤的打擊。
所以她今天過來的目的也很明確,就是請喬葉走人,有多遠走多遠,條件好商量。
外麵天空陰沉,大片烏雲壓頂,悶悶的冬雷挾著頻密的雨點砸下來,屋子裏的氣氛就更顯得窒悶。
“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賀正儀輕輕抬了抬下巴,示意喬葉把手裏的東西放下,“今後你不要進廚房,他的飲食起居都不用你經手,藥也會有專人送來,你不用管。”
喬葉苦笑,她是怕她下毒?
“賀女士,幾年前的事是我別有用心,是我欺騙他,的確是我不對。但請您相信,就算有人要我的命,我也絕對不會在他的飲食和藥物裏做手腳。我跟您一樣不願看到他受任何傷害。”
“說的好聽。”賀正儀不屑地冷嗤,“你三年前就差點要了他的命,那難道不算傷害?他對你怎麽樣我們都看在眼裏,最後你是怎麽回報他的?現在你突然又出現在他身邊,誰知道你打的是什麽主意!”
“對不起。”喬葉無從辯解,尤其對於過去,她能說的也就隻有這最蒼白的三個字,“現在我隻是想盡我所能地補償他,如果對你們造成困擾我可以搬出去,但要走也至少得征得他的同意,這是出於對他的尊重。”
“不用麻煩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不同意。”
賀維庭不知幾時回來的,先聞其聲,然後才見他步履匆匆地進門,倚在門邊輕輕咳了兩聲。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結束~今天真是拚了!親們多冒冒泡哈,給俺點信心和動力~
入v後還是日更,偶爾小宇宙爆發可能會雙更或者上肥章,謝謝你們陪著我~y^o^y
第22章同一屋簷下
外麵雨下得大了,他的發梢和襯衫都沾了雨絲,大概是下車就很匆忙,他的粗呢外套還搭在臂彎裏來不及穿上,全身浸透了寒氣。
他把外套遞給吉叔,走進廚房裏來,看都沒看喬葉,隻對賀正儀道:“姑姑,你怎麽來了?這麽大雨,上山的路滑,你有事找我的話提前說一聲,我去維園看你就是了。”
她瞪他一眼,“你那麽忙,去你辦公室說兩句話都要預約,叫你到維園來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去。”
賀維庭手搭在她肩上輕聲安撫,“最近公司的事比較麻煩,要多花些心思。既然來了,一起吃晚飯吧,我讓秋姐多做幾個你喜歡的菜。”
賀正儀也不拐彎抹角,一指喬葉道:“我今天過來不是找你,我是來找她。家庭醫生對你來說很重要,這個女人沒法勝任,我希望你重新考慮一下。”
他這才瞥了喬葉一眼,推著賀正儀往外走,“那也別在廚房說,到我書房裏來。”
喬葉跟在他們身後,進了二樓的書房,盯著他瘦削的背影,欲言又止。
書房門關上,賀正儀似乎才感受到覆在她肩頭的手有多冷,回頭看了看賀維庭說道:“你看你,身上都淋濕了,雨下得太大就別忙著趕回來。我是老虎嗎,還能吃了她不成?”
總之千般不好萬般不對都怪在喬葉身上。
賀維庭淡淡的,“雨每天都這麽下,我總不能一直不回來,隻不過是恰好碰上了,跟其他人沒關係。”
“那先去把衣服換了,淋了雨等會兒又該發燒了。”
賀維庭搖頭,“換好衣服就要上床休息了。不瞞您說,我今天很累,昨晚開會到很晚,幾乎沒有合眼。回來就是想泡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好好睡一覺的。”
他確實很忙,別人不了解賀正儀不可能不了解,聽他這麽一說心疼得很。加上中秋家宴那天打他那一下簡直像根刺似的戳在心裏,不想逼得他太緊,隻好長話短說,“你身體不好,聘請一位醫生就近照顧是應該的。但也得挑信得過的人選,如果你這兒沒有,我可以讓江薑幫忙找,不是一定要請這位喬醫生不可。她三年前做過什麽,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樣的人怎麽還能放在身邊呢?”
喬葉就站在旁邊,垂眸正好能看到自己的腳尖,聽她這樣講,也隻是抿了抿唇,沒有反駁的打算。
賀維庭也依舊不看她,在其他人看來,大多數時候他都把喬葉當空氣。
“姑姑,是你教我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既然三年前發生的事我們都心裏有數,她的手段我們也就全都了解,交過手的敵人怎麽也比陌生人更容易應付。這種敏感時期,還另找一個醫生安插到我身邊來,萬一被別有用心的人收買……您是嫌我煩心的事還不夠多嗎?”
賀正儀蹙眉,“可以讓江薑和容昭幫忙把關……”
“公司裏的事已經夠江薑忙的了,就別再把我的私事推給她了,我可沒打算給她開兩份薪水。至於容昭……”他終於又瞥了喬葉一眼,“喬葉之前就在他的醫院工作,是他挖掘過來著力培養的好幫手。”
賀正儀沒聽出他話裏話外隱約的那絲酸意,隻是仍覺得喬葉留在身邊是不妥的,卻又說服不了他。
賀維庭有些站不住,在書桌後麵的大班椅上坐下,手撐住腿骨緩解痙攣般的疼痛。喬葉似乎瞧出端倪來,剛要開口,被他的眼神逼視回去,“這裏沒你什麽事,先出去吧,我有話單獨跟姑姑說。”
喬葉不好再多說什麽,看了賀正儀一眼,打開門走了出去。
書房裏隻剩下姑侄兩人,賀維庭再不需顧忌,對賀正儀把葉朝暉讓喬葉來他身邊打探消息獲取證據的企圖說了一遍,然後道:“公司現在是內憂外患,有人存心要顛覆賀氏集團,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內鬼,又有誰是值得全心信任的?反倒是喬葉應該跟這回的事情沒有牽扯,之前她人一直都在非洲,我察覺到公司情況有異之後她才回國。知道我跟她以前的事的人,都會跟葉朝暉一樣,認為這是一個可趁之機,利用她來對付我,我想那個內鬼也不例外。”
賀正儀一聽就明白了,“你是說,把她留在身邊,可以引出那個幕後主使的人?”
“嗯,引蛇出洞,總有蛛絲馬跡能讓我們抓住的。”
賀正儀不置可否,法子是不錯,可她最擔心的從來就不是公司如何,而是賀維庭的健康和快樂。
萬一他再受一次傷害,結果也許會糟糕得讓人承受不起。
“非得這樣嗎?有沒有懷疑的對象,到底誰是內鬼?那人並不一定了解你們當年的事,也就不一定因為喬葉而露出馬腳。”
當年剛剛接掌賀氏集團的賀維庭傳出婚訊,意氣風發,人人稱羨。後來婚禮一夕之間就取消了,再也沒有下文,旁人再如何深挖也不過以為是男歡女愛,合則聚,不合則散。尤其是豪門婚姻,也許利益談不攏了就及時取消,也不是沒有過先例。
誰能想到他們是真的愛過,至少這個看似擁有一切的天之驕子是付諸了所有心力,愛得毫無保留。
商場如戰場,最忌受人掣肘,情愛也是軟肋,曝露在人前難保不被有心人利用。所以當年身邊知道他跟喬葉一段往事的下屬全都撤換了,連這嘉苑裏服務的人也是一樣。
但信息時代,資訊這樣發達,想要了解一件事總是有途徑能了解到的。
賀正儀年紀大了,都不太願意相信這樣殘酷的現實,“我們周圍的人都是最值得信賴的啊,會是誰?”
賀維庭搖頭,他也還沒有頭緒,可能是吳奕、江薑,可能是公司裏任意一位高管,也可能是他們身邊的人。
“所以姑姑您現在也要留心,這些話不能跟任何人提,包括孟叔叔和江薑。”
賀正儀有些頹然,畢竟六七十歲的人,忙碌操勞了一輩子,到頭來還要提防身邊人,心裏不好受,也就沒心情再去管喬葉的事,弄得人仰馬翻。
說到底,公司是賀家三代人的心血,賀家又人丁單薄,最後還是他們姑侄相依為命,她不想再因為一個外人跟賀維庭鬧得不愉快。
橫豎他該有分寸,身邊又有那麽多人照看著,情勢不對由她出麵及時製止就行了。就像他說的,既然有了防備,喬葉就算有心也不可能再翻出什麽大浪來。
雨還沒有停,隻是雨勢小了些。賀維庭留姑母吃飯,她擺了擺手,“算了,老孟還在維園等我,今天出來都沒跟他說,回去晚了他該擔心了。”
“那我不送您了,路上小心,讓小王慢慢開車。”
少年夫妻老來伴,孟永年最初隻是她的司機,陪伴她大半輩子,雖然沒有婚姻的名分,但這份情誼已是彌足珍貴。
反觀自己,剛到而立之年,心已滄桑得像遲暮老人,自以為尋到的真愛不過是場騙局。
賀維庭坐在椅子上,浸透寒氣的衣服貼在身上,發絲也是濕的,過了那麽久都沒有被屋裏的暖意給烘幹,四肢冰冷,臉頰卻一陣陣發燙。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又在發燒,想打開窗戶透透氣,於是試著站起來,腿骨的疼痛沒有消減,隻能撐著桌子站穩。
可惡的陰雨天。
喬葉已經走進來,打開窗戶,又伸手過來扶他,“要不要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賀維庭冷聲道:“誰讓你進來的?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進這個房間!”
喬葉知道他心裏不痛快,也隻是順著他說:“好,我以後都不進來。你衣服和頭發還有點濕,我扶你回房間去打整一下吧!”
“不用你扶,我自己會走。”
喬葉聽他的,突然放手,他趔趄了一下,惱怒地回頭瞪她。
她有些無奈,“不是腿疼嗎?不用手杖又硬撐著,沒有好處的。”
他不是不用手杖,他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清楚,這幾天陰雨連綿,進出都靠桃木手杖支撐,早已經習慣了,也不在乎其他人會有什麽樣的眼光。
隻不過剛才聽說賀正儀來了,一路趕回來都心急火燎,下車時太匆忙,手杖擺在車子後座都沒有取下來。
他不願讓喬葉看透這份急切和窘迫,實際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急。
所幸她也不多問,安靜地扶著他,手心的溫度隔著襯衫的布料傳遞給他,煨得他蒼白冰冷的手臂終於慢慢暖和起來。
他的房間離書房不過短短一段距離,他卻覺得走了好久。
“快把濕衣服脫下來進去泡澡吧,水我已經給你放好了。”她把他往房間的浴室裏引,玻璃幕牆裏氤氳著熱騰騰的水汽,浴缸裏已經注滿熱水。
他冷冷一哂,“這麽迫不及待把我剝/光?這不是你分內事,以後用不著你來做!”
作者有話要說:丸紙:小賀你個死傲嬌,其實明明就巴不得小喬把你扒光光吧→。→
小賀:哼~
小喬:後媽你別這麽說……
小賀:她也沒說錯,其實我想要的是鴛鴦浴。
 ⊙o⊙…
第23章貪戀她的暖
喬葉看著他,“如果你再繼續穿著濕衣服,發起燒來,馬上就成我的分內事。”
她知道他最忌諱她越界,可有什麽比他的健康重要?
他好像也不喜歡她的觸碰,遠遠繞開她,獨自走進浴室。
她不敢走開,就坐在門外等美男出浴,怕他萬一有什麽不舒服的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她還記得他們剛認識的那會兒,也是類似的角色身份,畢竟賀維庭從來就不是一個好病人。他重傷初愈,腿骨肋骨都斷過的人要沐浴換衣服,比操作公司上市還要困難,脫件衣服都滿頭大汗。她上手幫他,第一次發覺原來高高在上的賀先生也會臉紅。
喬葉坐在他的房間裏,空間大小沒有變化,格局卻不一樣了,換了新的裝修,過去她和他一起生活的那些痕跡已被全部抹去。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可是,怎麽辦呢,她還是一下子就能感覺出這是屬於賀維庭的地方,格局再多變換,都隻是表象,她對他的了解和戀慕全都鐫刻在心上。
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從浴室出來。喬葉有些擔心,他眉宇間有無法掩飾的疲倦,萬一在浴缸裏睡過去,不說有溺水的危險,著涼也夠他受的。
她曲起手指輕輕敲門,“維庭……你聽得到嗎?”
他沒做聲,但似乎有掬水的聲音。喬葉再要敲門,終於聽到他有絲不自在地開口,“把我換洗的衣服拿進來!”
原來剛才兩人針鋒相對,匆忙間連換洗衣服都忘了拿。
他休閑家居的衣物都在臥房的衣櫥裏,另有隔壁一整個衣帽間擺放襯衫西服之類的正裝。
果然很多事都是習慣使然。
喬葉拉開衣櫃,翻找衣服花了些時間,手裏抱著幹淨衣服走到浴室門口正打算敲門給他遞進去的時候,門卻突然開了。
賀維庭隻圍了一塊浴巾在腰間,身上潮濕溫暖的一層濕氣還沒有散去,洋甘菊浴鹽的香味隱隱綽綽,就這樣與她麵對麵撞個滿懷。
“你……怎麽就這樣出來了?”喬葉難得的窘迫臉紅,她不抬頭的話視線隻及他胸口,目光都不知往哪看。
眼前是她愛過的男人,色如許,由不得她鎮定自若。
“誰讓你準備個換洗的衣服都這麽慢,水都涼了!”
他喉嚨嘶啞,臉色潮紅,腳下每一步都像踏在棉花上。喬葉趕緊為他披上浴袍,“快去床上躺一會兒,我幫你倒杯熱水。”
不僅有熱水,還有薑茶,吉叔和秋姐都很周到,看到賀維庭淋雨受了寒,這些東西早就準備好了。
喬葉端碗坐在床邊,“多少喝一點,發點汗,人會舒服一點。”
“我不想喝,拿走。”
男人有時像小孩子,吃藥吃飯都要人哄和勸。喬葉耐心很好,“喝一點就好,總比吃藥打針要強。”
他執拗地偏過頭,“我沒生病!”
喬葉把碗擱在床頭櫃上,順手就從抽屜裏翻出耳溫槍,“測一□□溫就知道有沒有生病。”
他恰好側過臉去,她站起來俯身就能碰到他的耳朵,耳溫槍塞進他耳廓裏,還來不及摁下按鈕,就被他掙開了。他翻過身來,抓住她作亂的手,幾乎將她拉得跌在胸口,“不是說了讓你別碰我?!”
兩個人距離太近,重逢之後,他視線清晰的時候好像從沒與她相距這樣近過,連她深褐色瞳仁裏倒影的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
人總在不知不覺間就起了貪念,他忽然忘了剛才的別扭掙紮是為了什麽,隻想時間在這一刻靜止,最好再讓他看清楚一點,看久一點,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喬葉,是不是他曾經愛過的喬葉。
喬葉也不敢動,兩個人離得太近,呼吸稍重一些都會拂在對方臉上。他的五官就在眼前,唇峰飽滿,鼻梁高挺,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就算病著,血色不足而顯得蒼白,他也仍是她見過最英俊的男人。
眼眶不知怎麽的就有些*辣的疼,她撐起身子拉開跟他的距離,輕聲道:“你在發燒,先量個體溫吧。”
這回他沒有掙紮,像被馴服了的頑童,任她予取予求。
發燒就要吃藥,喬葉給他掖好被子,出門去拿藥箱,好一會兒才回來,手裏還捧著一碗麵。
“吃完東西才能吃藥,否則腸胃會不舒服。”
“怎麽味道這麽奇怪?”賀維庭蹙眉,他中午就隻吃了總匯三明治,傍晚從公司直接趕回家來,饑腸轆轆,倒是真的有點餓了。可眼前這碗麵聞起來有種清苦的藥味,不像秋姐平時做的那樣美味。
“我剛煮了藥膳,煮麵的時候舀了些湯進去,你趁熱吃一點,對身體有好處的。”
“你煮的麵?”
喬葉點頭,“沒有那麽難以下咽,你不妨先試試,不好吃我拿走就是了。”
“你剛才在廚房就是弄這個?”賀維庭想起剛剛見她跟姑母就站在廚房裏說話。
“嗯。”她自嘲地笑笑,“賀女士見我出現在廚房有點緊張,大概是怕我在你吃的東西裏做手腳。以後你吃的東西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先嚐。”
她這樣說,再抗拒就是矯情了。賀維庭臉色微微一沉,接過她手裏的筷子,“我自己吃。”
湯汁濃鬱,麵條勁道,不見大葷,肉味卻全都浸在了湯裏,藥材的味道吃到口中反而沒有那麽苦。
不僅沒有難以下咽,反而可算得上是美味的。
十指不沾陽春水,今來為君做羹湯。
但凡用了心做的事,對方不可能一點都感覺不到。
心頭微微的顫動,讓賀維庭吃掉了半碗麵條和薑茶,然後才漱口吃藥。
他躺下去,發現手機不在身邊,剛才大概放在書房了,隨口對喬葉道:“幫我把手機拿過來,應該就在書桌上。”
喬葉給他額頭覆上降溫的冰袋,“好,你先躺下休息。”
他好像轉眼就忘了剛才的禁令,可是喬葉沒忘,她並沒有自己到書房去,而是請吉叔幫他把手機送過來。
瓜田李下,她比他更明白。
賀維庭道:“你倒自覺。”他盯著手機屏幕,郵件裏的字卻一個都沒有看進去,“你怎麽不問問,為什麽不讓你進書房裏去?”
喬葉斂眸,有很多事都不用問,就像他這換過裝修布局的房間,她卻立馬就從床頭的抽屜裏找到耳溫槍。那是他車禍重傷痊愈後常備的東西,她教他放在那個位置,這麽多年了,一直沒有變過。
過去他對她從沒有這樣那樣的限製,可她背叛他,就從他的書房開始。那是他心頭的刺,擺在那裏,也從來不曾消失。
他體內的藥性上來,昏昏欲睡,“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喬葉拉過椅子在他床邊坐下,“你睡吧,我在這兒守一會兒,等你退燒了再走。”
他不耐煩,“我說不用了……”
“我是你高薪請來的醫生,總得物有所值不是麽?”
她好像總是占理,讓人無法反駁。賀維庭困倦地閉上眼睛,原本以為避開家裏這個女人就能一切如常的,沒想到進來最安穩的一覺卻是在她的陪護之下,而且他還在發燒。
換降溫冰袋、用溫熱的毛巾為他擦拭手腳、每兩個小時量一次體溫……這樣瑣碎的工作,她卻毫無怨尤。黑暗裏細細打量他深邃的輪廓,像孩子似的難得放鬆,也許從今往後都隻有在睡夢中才對她這樣不設防。
即使明知是奢望,也還是想要這麽一直一直陪著他走下去。
夜裏他的體溫終於退下去,累極的喬葉趴在他床畔盹著了。賀維庭醒過來,屋裏隻留了一盞微亮的壁燈,暈黃的一點光亮,但也足夠把近在咫尺的人兒看清楚。
她在床上睡相嬌憨,可是這樣趴著睡卻很規矩,頭枕在手臂上,碎發遮光潔的額頭,隻露出一邊的側臉。
他忍不住去看她的手,剛才她在跟前忙忙碌碌的時候他就留意了,在維園劃傷的地方已經收了口,解掉了紗布和繃帶。
正像容昭說的那樣,長短幾條口子,劃得很深,就算是好了大概也會留下疤痕。她皮膚太細嫩,根本就是容易留疤的體質,偏偏還總是受傷。
現在就能碰水做事了麽?不然怎麽下廚又是做藥膳又是煮麵條的,還有剛剛為他放滿浴缸的水,給他準備換洗的衣物……
他也不知怎麽就執起她的手握在手心裏,軟而棉的一團,真真如書上描繪的那樣,柔若無骨。
這怎麽會是一雙醫生的手呢?
喬葉睡得很淺,他還想仔細端詳那些傷口,她就已經醒了,迷迷蒙蒙睜眼抬頭,賀維庭立馬甩開了她的手,像是碰到燒得滾燙的石頭。
他清了清嗓子,“你怎麽還在這裏?我沒事了,回你自己的地方睡覺去!”
有她的地方,比火光還暖,他需得時刻告誡自己不能貪戀這樣的溫暖,可是卻忘記了她住的地方在這陰雨綿綿的冬夜冷得透骨。
作者有話要說:周末陪小寶,更晚了,親們見諒哈~推兩個基友的好文,等更的時候不妨看看,也許有驚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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