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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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一事告一段落之後,望川界又開始追查君侯的下落,但結果並無任何差別。
雖有幾次幾乎快要抓住君侯了,但最後仍是被他逃脫了,這使得眾人又在望川界逗留了一年。最後一次有君侯的消息是在半月前,他消失在千鬼森之中,千鬼森猶如亂葬坑一般,遍地皆是吸食屍氣生長的花草樹木,尋常人在外圍呆上片刻便要中屍毒,就算是修士也撐不到中心去。
隻有幾個善於吸納屍氣的修士進去尋找,但千鬼森太大,人數又過少,始終沒有消息。
數次追查君侯卻都叫他僥幸逃脫,委實叫人氣餒,而之前魔界封印一事似乎也引起了他人的懷疑,眾人不好再在望川界久留,商議之下就打算不日折返回去。
好在找到了謝道,無論他能否變回原樣,荊淼都已經心滿意足了。
春去秋來,不知不覺眾人在望川界也呆了兩載有餘,荊淼將自己修為跌落一事含糊帶過,蒼烏誤以為他那日還是被魔氣傷到了根基,很是愧疚。眾人也因此對他很是關懷,倒是叫隱瞞了事實的荊淼頗有些過意不去。
對於君侯,荊淼自然是心中生憎的,然而抓不到他也的確是事實,望川界已有了戒備,當務之急,需得回去告誡各大修真門派,派人看守結界。君侯貫來是來無影去無蹤,也不知他何時會跑到其他地方下手,早做打算總是沒錯的。
倒是段春浮,愈近離別,愈發沉默,荊淼很是掛心他,本是說一行人一起離開望川界的,前不久不知段春浮為什麽突然反悔了,師徒倆還大吵了一架。
秋天的風有些冷,望川界的四季因為修士而變得不大分明,六月飛霜也是常有的事,唯獨能辨別季節的約莫也隻有植物了。金楓紅葉凋零落下,段春浮躺在搖椅上,像是做一個長久的幾乎無法醒來的夢,他微微含著笑,讓荊淼想起了他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
荊淼扶著搖椅的握手坐在了段春浮的身邊,他凝視著老友的麵容,不免輕輕歎了一聲。
“睡個覺都不叫人安生。”段春浮翻了個身,懶洋洋道,“小貓兒,做人快活一些好不好,天下人欠你多少錢,我替他們還了,別整日愁眉苦臉的。”他語氣裏帶著點笑話的意味,平淡的不起波瀾,似乎與平日裏沒有任何不同。
“為什麽突然決定不回去了。”荊淼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有所思道,“你原先明明說想要將功抵過回天鑒宗的。”
段春浮微微側了側,似乎想掙開荊淼的手,但又表現的不太明顯,半晌才道:“我隻是想著,留一個人在望川界總歸好些,有了消息也可以傳給你們。而且……那孩子下落不明,若是望川界這兒找到了,我來安置那個孩子總比其他人好。”
這也許是一個原因,但絕非是段春浮完全的真心話,起碼沒有這麽簡單。
荊淼凝視著他好一會,才慢慢道:“我會在蒼烏師叔麵前幫你說說話的。”他雖然心裏明白,卻並不想揭穿段春浮,每個人自然有每個人的選擇,段春浮想做什麽,想走怎樣的路,他自然是尊重的。
“謝謝你,小貓兒。”段春浮輕聲道。
荊淼並沒有回答他,隻是慢慢往外走了出去。
雖知段春浮這許多年來也是這麽過了,不見得無法照顧自己,但荊淼始終有些憂心忡忡,他站在樹下呆了好一會兒,直到謝道來喊。
“怎麽了?”謝道問他。
“沒什麽。”荊淼看著他,忽然想開口與他說說段春浮的事,但仔細想了想,卻又沒有這個必要,便隻是微微笑了笑,“隻是站在樹下發會兒呆而已,倒是你,我們快要回天鑒宗了,你的事情交代好了嗎?”
“你是不是想跟我說瞎……段春浮的事情。”謝道卻沒有被他轉開話題,而是沉聲道,“為什麽不說?”
荊淼頓了頓,知道大概方才的對話被謝道聽見了,但他反複思考,並沒有說出什麽有關謝道的話,就微微笑了笑,剛要開口,卻被一臉怒氣的謝道硬生生把話噎在了喉嚨裏。
“怎麽了。”荊淼遲疑道,上前抓住了謝道的手,“誰惹你生氣了?”
謝道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從他掌心裏抽出手來搖了搖頭道:“你撒謊!你說我待你好,卻一點兒也不信我。”他的麵容上流露出孩童才會不加掩飾的那種傷心欲絕,眼睛微微發紅,瞧得荊淼心裏頭一痛。
荊淼隻覺得掌心空落落的,看謝道少有的冷漠,不由茫茫然道:“我……我自然是信你的。師……”他情急之下,就去抓謝道的袖子,覺察自己說話不對,便改口道,“是我哪裏不對,做得不好嗎?你說,你說了,我改就是了。”
其實謝道並非想如此糟糕的將自己的本來麵目全部坦誠出來,然而他隻要一見著荊淼那欲言又止,什麽事都藏在心裏的模樣,就忍不住感覺到不甘與憤懣。明明將自己是妖族的秘密都告訴他了,兩人難道不應當就此坦誠相對,謝道為此歡天喜地,可對荊淼來講,這卻好像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
就好像他之前為此而歡喜而隱忍,以為終於窺探到些許荊淼內心一樣欣喜若狂皆是自作多情一般。
謝道向來**慣了,他瞧著荊淼的模樣,好像全然不知自己到底錯在了哪兒,心裏又是酸楚又是傷痛,又是憐他愛他,便將袖子一拽,轉身就要走。
“你改不了。”謝道冷冷道,“你從來也不改,在你心裏頭,誰也沒有你自己可信可靠,是我自作多情。”
他說得傷人,荊淼隻呆呆看著他,全然不知作何反應,見著謝道轉身就要離開,忽得心頭一震,仿佛過往年歲的傷心委屈全都湧上心頭來,一股寒意自腳底板升起,全身都打顫了起來,過沒有多久,視線倏然一陣模糊,喉嚨腥甜湧起,當即噴出一口血來。
這口血吐完,荊淼視線愈發模糊,他眨了眨眼,等淚落在手背上方才自己哭了。
他幼年孤苦,一個人呆在紫雲峰上,縱然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又哪有不孤單寂寞的道理,隻不過他自己安慰自己清淨罷了。後來資曆太差,他一直努力修行,卻仍是追不上任何一位友人,心裏哪裏會沒有委屈悲傷;師妹入門,資質遠超於他,他又當真無欲無求,無動於衷麽?
這世上多數苦難,荊淼一一嚐遍了,他未嚐沒有怨恨過命運,之所以沒有誤入歧途,全是仰仗謝道從未放棄過他,為他求心藥,幫小輕浮的忙,容忍自己的置氣……
謝道入魔之後,荊淼也是覺得就算謝道不再認得自己了,自己定然是能忍受的,如今才知道,他實在是太過高估自己了。
“阿淼!”
謝道本還不想轉身,心中意氣要叫荊淼嚐嚐坐立難安的苦頭,卻又猶豫荊淼也許並不會把此事放在心上,便站定在原處,等著荊淼來與他說些好話。沒誠想隻聽得後頭一聲,荊淼就再沒聲音了,便小小撇了點角度去看荊淼,卻看見刺目的鮮紅。
荊淼流了淚,吐了血,心頭的悶氣反倒舒緩了一些,他自然不知謝道這怨氣是積久了一並發出來的,隻當自己是被發了一通無名火,見謝道調轉頭來關心自己,便當是有了轉機,疾步上前抓緊了他的衣裳,急急說道:“我隻是,我隻是擔心小輕浮的安危,並不是想存心瞞你什麽,也不是不信你!”
荊淼這樣忐忑不安的看著謝道,既叫謝道心疼,又令他著迷。
就好像是自己輕而易舉的把這個冰雕雪塑一樣的青年的喜怒哀樂掌控在了手心裏一樣。
不過荊淼嘔血,謝道自然是擔憂更多,哪還記得自己什麽怨氣,心疼無比的伸手去擦他唇角的鮮血,道:“我知道,我沒有怪你。”
荊淼的眼淚在眼眶裏轉來轉去,看著謝道一臉關心焦急,仿佛與當年那個高高在上的師尊重合了起來,忍不住鼻子發酸,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敬畏。
“你隻是不懂我的意思。”謝道看著他少有心神不寧的模樣,倒覺得這是個再好說話不過的機會。
“你剛剛是想對我說,希望我讓丹姬與仲春他們照顧段春浮,是不是。”謝道問道。
荊淼急忙矢口否認:“我沒有!”他雖的確起過這個心思,卻隻是一閃而過,並不想麻煩謝道。
謝道幽幽的看著他,卻道:“為什麽沒有?”
“段春浮留在望川界,他本來就是一個瞎子,又與咱們有了牽扯,擔心他會遭遇什麽危險,希望他有個照顧本就是常態,我在望川界多少也算有點勢力,你想要我幫忙再合理不過。”
“這樣再正常不過的心思,你為什麽沒有?”
荊淼一窒,竟說不出話來了。
“你對段春浮的感情,自然是非常深厚的。你隻是不想麻煩我,不希望叫我為難,是不是?”謝道溫聲說來,一字一句敲在荊淼心頭,他語氣雖然溫和,但神情卻是再嘲諷不過。
荊淼本想點頭,但看著他的神態,心頭一緊,這頭怎麽也點不下去了。
“阿淼,在你心中,到底將我當做什麽。”
謝道溫溫柔柔的撫摸著他的臉,神色卻匿藏著一種近乎譏諷與冷漠的困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