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第三百五十一章 雷霆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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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最後一樁案子, 主犯竟是一位親王。荊王朱見潚, 仁廟六子荊憲王之孫, 荊靖王之子。從血緣而言,荊藩與皇室之間親緣極近,荊憲王是宣廟的六弟,荊靖王乃是英廟的堂兄弟, 朱見潚則是先帝的從兄弟。從輩分而言,朱祐樘應當喚他為從叔, 便猶如張純與張鶴齡、張延齡兄弟之間的關係一般。
可這位荊王卻是將前頭那些案子中的罪狀都犯了個遍, 其惡行之累累, 簡直足以令人發指——
他乃是荊靖王與王妃魏氏所出的嫡長子, 其下有一位魏氏所出的嫡次子朱見溥, 以及庶出的三弟朱見澋。因魏氏平時更偏愛朱見溥,賞賜金銀衣飾與飲食都加倍地給他,朱見潚早已心存憤懣。
荊靖王年僅三十一歲便早逝, 年少的朱見潚繼任荊王。為了報複魏氏舊日的偏愛,他便將她禁錮在宮中,減去她的衣服飲食供給。堂堂一位親王太妃,每日居然隻能吃些殘羹冷炙,穿粗布舊衣。如此熬了十年,魏氏便抑鬱而死了。然而朱見潚竟然還不解氣, 命人將親生母親的棺槨從狗洞裏抬出去,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要狠狠地羞辱她。
魏氏死後,朱見潚的怒火依舊久久不息, 於是又盯上了嫡親的二弟都梁王朱見溥。他派人邀請朱見溥一起騎射,朱見溥毫無懷疑地來了,他便讓手下將他給緊緊綁住,親自拿出大鐵尺狠狠地捶打。朱見溥哀號求饒,他趕緊命人用衣服塞住他的口,繼續用銅錘擊打他,竟是生生地將見溥打死了。殺死了朱見溥後,朱見潚還擔心他會蘇醒,居然用鐵火鉗捅入其/後/庭/,致使血流遍地……
而後,他送信給朱見溥的王妃何氏,佯稱見溥騎馬時受驚摔下馬,被驚馬給踩死了。何氏區區一位女子,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如何敢懷疑朱見溥是朱見潚所殺?朱見溥便這樣冤屈而死。
朱見潚見弟媳何氏貌美,又起了歪心。趁著何氏進王府朝見太妃,他便讓妾婢將她引誘到別的房間,強行/淩/辱/了她,再也沒有將她放出荊王府。
隨後,朱見潚又看中了堂弟都昌王朱見潭的王妃茆氏。朱見潭之母馬氏察覺此事後心生防備,不讓他有機會接近茆氏。他勃然大怒,派人抓來馬氏剪掉她的頭發,竟是用鞭子抽了她上百鞭。不久後,他索性派人直接把朱見潭抓進王府捆起來,將數袋土覆在他臉上,生生令他窒息而死。見潭死後,朱見潚便把茆氏抓緊府,同樣/淩/辱/了她。
朱見潚不僅對家人極為惡毒,也會夥同惡少強搶民女,私自渡過長江四處尋花問柳。他還貪墨官糧、網羅貨利,王府的庫藏動輒以萬計,都是供他揮霍的。
不過,這些也都是成化年間的事了。朱祐樘繼位初期,他安分了一段時日,然而很快便按捺不住了。前不久,他無緣無故地將朱見潭的弟弟鎮國將軍朱見滏、朱見淲都關了起來,活生生地將他們餓死了。自此,除了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樊山王朱見澋之外,他的親弟弟與所有堂弟都被他殺得幹幹淨淨,荊王一脈隻剩下他們兄弟二人。
朱見澋恐懼於朱見潚的惡行,擔心自己遲早有一天也會被他無緣無故地害死,於是立刻向朝廷秘密奏報此事。不過,他派人送出封地的奏報險些被朱見潚的爪牙截取了。幸而有錦衣衛在荊藩悄悄探查,察覺荊王罪狀累累,便立即帶著一部分證據與朱見澋的奏報回到京中。
“……雖然是親王,但荊王所犯的罪行簡直罄竹難書。內閣給的判罰,便是自盡。”朱祐樘低聲道,“我對他們的判罰很認同,但唯獨無法理解——為何荊王在天順八年襲封,將近三十年來犯下了無數滔天大罪,朝廷卻始終沒有發覺?”
“各藩在封地裏做了甚麽,當地官員早該報與朝廷知曉才是。既然樊山王知道荊王所犯的罪行,為何當地官員不知曉?為何督撫當地的監察禦史不曾上報?足足三十年啊,若非樊山王的密奏,若非我派了錦衣衛前去探查,他的罪行如何能昭然天下?!樊山王亦是如此,為何明知荊王如此暴虐,非得忍到如今才密報上來?非得在荊王眼看著就要害他的時候,才有膽量揭破他的罪行麽?!”
張清皎見他眉頭緊鎖,顯然不僅對自己的親族失望,亦對自己的臣子失望,不禁寬慰道:“萬歲爺所言極是。監察禦史既然身負糾察巡按之職,沒有細細尋訪荊王所犯下的罪行,便是他們失察的過錯,當地官員亦是如此。所以,不僅荊王須得問罪,這些年來在荊藩任職與巡撫的官員都須得問罪。或許,有些人與荊王是一丘之貉,有些人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失職的過失是免不了的。”
“至於樊山王,事不關己的時候,他自是很難鼓起勇氣揭發荊王。畢竟荊王是他們這一支的宗長。若無足夠的證據,不知朝廷會如何判罰。如果隻是冠帶閑住而已,他日後又該如何自處呢?當然,我能理解他的舉止,並不意味著讚同他。若人人都如他那般,為了自保閉口不言,不威逼便不檢舉罪人,豈不是會縱容惡人,令更多無辜者受害?”
朱祐樘深深地望著她,擰緊的眉頭不由自主地微微舒展了些:“唯有卿卿知我懂我,有卿卿陪著我明辨這些案子,我心裏也好受了不少。”不然,他一麵憤怒於這些宗室所犯的罪行,一麵又失望於內閣給出的判罰,更對先帝時期的許多做法覺得不解,所有情緒糾結在一起無從發泄,心裏悶得極為難受。
“作為皇後,本不該與萬歲爺討論這些。”張清皎掃了一眼立在他身邊的懷恩等人,“可這是宗室之事,若作為宗婦,關心這些也是應當的。”尤其需要關注的是那些被禍害的可憐婦人們:日後該如何生活呢?朝廷對她們又會如何處置呢?她憐惜受害者,真不希望她們受如今的世道風俗所累。
朱祐樘頷首道:“卿卿說得是。宗室之事,不僅僅是國事,而且是家事。正因是家事,所以才既不能完全依靠律法判罰,亦不能仗著親親之情隨意減免。不過,眼下的判罰隻是初判,必須將他們拘進京來,仔細地再審一遍。”
“不如將所有涉案的宗室都帶進京來罷。”張清皎提議道,“若是證人,如樊山王等,亦能隨時傳喚。此外,涉及此案的宗室婦人,最好暫時安置在京中的宅子裏,我會從宮中派出些宮女服侍她們。”
“也好。”朱祐樘點點頭,攜著自家皇後去了西暖閣接大胖兒子。朱厚照見爹爹和娘親來了,還歪著腦袋仔細地打量了他們一番。似是覺得兩人的神色都與往常並無二致,他才嘿嘿地笑了起來,如平時那般親親熱熱地撲上前:“爹爹!娘!”
朱祐樘將他抱了起來,托著他的小肥屁股:“想爹了麽?”
“想!”朱厚照在他的肩頭蹭了蹭,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自家娘親。
“餓了麽?”張清皎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餓!”朱厚照響亮地應道,又指了指沈尚儀身後的宮人捧著的肉羹,“吃了!”沈尚儀自然不會讓小主子餓著,早已經給他備下了吃食。不過,他隻吃了小半碗肉羹而已,經過一番跑動之後,已經幾乎消化完了。
“咱們這便回坤寧宮用晚膳。”朱祐樘笑道,單手抱著胖兒子,另一隻手藏在袖子底下牽住了皇後——今日見了那麽些同室操戈、內亂不休的案子,他越發珍惜自己享有的安寧、平靜而又溫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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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帝陛下的批複回到了內閣與六部,群臣都不由得略有些震驚。就連正摩拳擦掌準備進諫的言官們也都傻了眼,完全沒有想到,一貫仁善慈和的皇帝陛下竟是如此雷厲風行——著令錦衣衛將涉案的宗室全部押送進京,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會審,確認罪狀無誤後,將嚴懲犯重罪的宗室。此外,還將追究晉藩、岷藩、荊藩等地官員與監察禦史的失職之責。
於是,錦衣衛星夜趕路,將已經軟禁起來的諸有罪宗室都押送進京。此外,凡是與案情有關的宗室或者罪宗家人、宮人仆從以及勾連的官員無賴等,也俱都送進京中待審。
七月,本該好好慶祝朱祐樘的生辰。可因著罪宗陸續押送入京,他也沒有甚麽心情慶祝。張清皎便隻安排了一場宮宴,自己親自下廚給他準備了一場家宴。宮宴上,朱祐樘好不容易才收斂心思,陪著周太皇太後與王太後說說笑笑,好好熱鬧了一番;家宴中,他卸下了所有偽裝,暫時忘卻了那些令人煩心的事,微微笑著與妻兒度過了短暫卻又歡樂的時光。
八月末,這些案子終於都審出了眉目。朱祐樘命三司將所有犯案的宗室及相關人員都提到禦門前,親自聽他們承認犯罪事實。聽著底下這些麵目可憎的家夥陳述完自己所做的不法事,看著他們或痛哭流涕說自己必然會改正,或依舊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朱祐樘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滿是堅定之色——
“寧化王朱鍾鈵,賜自盡。其餘從犯,按律法處置。長子奇隱,奉武氏與劉氏在京中暫居,由禮部與宗人府教導。如其品性確實出眾,方許襲封寧化王,否則日後以其子襲封。寧化王府私自出逃的所有宮人都放歸家中,待奇隱襲封後再選宮人服侍。”
“慶成王長子朱奇湞,與李學等惡人勾連,不僅偷盜貪汙軍糧銀兩,且私自結親。其品行不適合繼承慶成王爵位,隻許襲爵鎮國將軍,且革去祿米三分之二。慶成王誣告無辜,縱容長子,罰三分之二歲祿,連罰五年。李學等人濫殺無辜,一並按律法處斬。”
“南渭王長子朱膺罷,賜自盡。南渭王教養不當,縱容長子,革去祿米三分之一。朱膺鈔狀告有不實之處,亦革去祿米三分之一。其餘從犯,亦按照律法處置。”
而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荊王朱見潚身上:“荊王朱見潚,虐母致其憂憤而死為不孝,殺弟四人為不悌,逼辱弟媳強搶民女為不仁。如此惡徒,即便朕念在親親之情,亦無法寬宥。否則,便對不住荊王太妃魏氏、都梁王見溥、都昌王見潭以及朱見滏、朱見淲的冤魂。故而,賜其自盡。其爪牙從屬數百人,按律法處置。都梁王王妃何氏、都昌王王妃茆氏,削去封號與冠服,各領其子在京受禮部與宗人府的教導。”
跪在底下的朱見潚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一時間竟是反應不過來:不可能!不可能會讓他死!他可是堂堂親王啊!唯有謀逆的親王才會判自盡!皇帝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就讓他去死?!不是都說他比先帝仁慈許多麽?!
國朝至今,唯一由皇帝殺死的親王便是漢王朱高煦,就因為他起兵要zao fan!而且剛開始宣廟也隻是想囚禁他罷了,是他自己作死挑釁才落得了被炙烤而死的下場!其餘親王即使犯了不孝、/亂/倫/、食人之流的過錯,也不過是廢為庶人發往鳳陽高牆而已!他不想死啊!他想活著!!他可是親王啊,怎麽能淪落到與其他人同樣的下場?!
“陛下!陛下!臣想將功折罪!!”驚懼之下,朱見潚的臉幾乎都扭曲了,“臣要揭發樊山王朱見澋與楚藩永安王圖謀不軌!!”
作為證人跪在後頭的朱見澋臉色慘白,見所有人都側目而視,心中最後一絲親情終是被磨得幹幹淨淨。他立即砰砰地叩首道:“陛下,這是誣告!臣……臣原本不想說的……朱見潚私自造武器,與世子祐柄圖謀zao fan!”他對朱見潚已經沒有任何兄弟之情,但仍然有些憐惜那些侄兒侄女,所以之前才並沒有提起此事。但如今為了自保,他也不得不說了。
“你胡說!你才是誣告!”朱見潚回過首,神態瘋狂,幾欲噬人。
“是不是誣告,陛下派錦衣衛查探便知!”朱見澋再度叩首道。
朱祐樘眯起眼——作為帝皇,他自然不可能容許任何人有不臣之心:“著令錦衣衛,給朕仔細地查!!將朱見潚與樊山王朱見澋分別軟禁起來,荊王世子朱祐柄及見潚所有子女同樣軟禁!”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寫得……有點艱難,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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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荊王……簡直是殺弟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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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宗室很多名字都是很不常見的生僻字,所以打不出來,我盡量打同音字~
如奇隱,是三點水+隱
如膺罷,是金字旁+罷
不過這些都不太重要啦,_{:3∠}_
這部分宗室的案件是以後的引子,所以費了些時間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