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第四百零八章 岐王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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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歲爺, 岐王殿下前來覲見。”

    默然立在產室門前久久不語的朱祐樘回過首, 微微擰緊眉, 聲音略有些低啞:“他怎麽忽然來了?”眼下他滿心都掛念著愛妻,哪還能分出心神來應付旁人?更不必說,此人還是這個已經令他完全失望的弟弟了。

    守候在旁邊的懷恩清咳一聲,提醒道:“萬歲爺, 岐王殿下應是接到就藩的旨意了。”

    朱祐樘這才想起來,上午他確實在這張聖旨上蓋了璽印。旨意雖不是他親擬的, 而是內閣首輔徐溥擬的, 卻也經他的眼看過了。可那時候他心中煩亂, 擔憂愛妻一直昏睡不醒是否有異樣, 旨意過眼不過心, 竟是一時間忘了此事。

    “讓他進來罷。何鼎你在這裏守著,皇後若是醒了,立即過來告訴我。”朱祐樘道, 快步來到了明間,坐於主位之上。不多時,朱祐棆便走了進來,行禮道:“皇兄,我已經接到就藩的旨意,特地來向皇兄謝恩。”

    朱祐樘與他早已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目前也沒有心情與他說甚麽話,便問:“你有何打算?如今天候愈發涼了,怕是不適合動身啟程。不然, 或許連過年都隻能在路上過。不若等到明年二三月間再離京就藩,那時候一路上也可看看兩岸風景,旅途不至於太過無趣。”

    朱祐棆聽了,以為他是出言挽留,便毫不猶豫道:“既然封地王府都已經建好了,我哪裏還能留在京中,厚著臉皮占著諸王館呢?再說,五弟{朱祐楎}不是該出宮準備婚事了麽?可不能因著我,耽誤了他的大喜之事。”雖說他並未直言,但婉轉提起這兩個算不上借口的借口,也不過是表明自己打算立即就藩的決心罷了。

    “既如此,那這兩日你便出京拜祭先祖陵寢,回來後速速準備就藩之國。不然,若是再等些時日,隻怕一路上會更辛苦。”朱祐樘淡淡地接道,“你們便隻管將諸王館內的宮人與行李都收拾妥當,其餘之物皆已由宗人府調撥過去了。你也知道,周姑父{重慶大長公主駙馬周景}掌宗人府事,他素來辦事妥帖,斷不會有甚麽疏漏。”

    朱祐棆原以為他會再三挽留,即使隻是麵子情,也總得一來二去地說些場麵話。卻沒想到,性情一向溫和的皇兄居然如此幹脆利落,竟像是順水推舟就將他推出了京城似的。盡管這便是他想要的結果,可心裏怎麽都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也很清楚,既然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這些便是他該承受的後果。他早該知道,在拒絕皇兄的那一刻,兄弟之情便遲早會在時光中消磨殆盡。

    想到此,他垂下眼,躬身行禮道:“多謝皇兄多年以來的照顧與教導。我必定會將皇兄的訓示銘記在心,在封地中謹言慎行,約束王府家人。若有一日能受到皇兄嘉獎,或許便能回京與兄弟姊妹們見麵了。”

    “朕相信你必不會讓朕再失望一回。”朱祐樘近乎直白地道,“朕”的自稱便是已經將天家兄弟的情分消除得薄弱無比,更多的是皇帝與臣子之間的天塹之別。“去罷,與祖母和母後好好道別。”

    朱祐棆應了聲是,又道:“適才聽聞皇嫂昨夜誕育了小侄兒,恭喜皇兄皇嫂。離京之前,我怕是見不著皇嫂了,也望皇兄替我向皇嫂問安道別,謝過皇嫂這些年的悉心照料。”說罷,他跪地行了稽首大禮,而後便退下了。

    朱祐樘望著他的身影,微微地眯起眼:“岐王之國的時候,讓所有親王都去送一送他。縱然兄弟間生出了罅隙,但畢竟情誼尚存。若是萬一日後他仍不願回京,或許這便是此生最後一次相見了,希望他們莫要留下遺憾才好。蕭伴伴,此事便交給你去辦。”

    蕭敬低聲應是:“老奴待會兒便與益王殿下商量此事。”既然興王殿下就藩時,眾兄弟前去相送,岐王殿下就藩時也理當如此。不然,若須得萬歲爺下口諭讓他們前去相送,未免會讓人百般揣測天家兄弟是否有了間隙。岐王殿下離京後,益王殿下便是親王裏年紀最大的,也該由他來主持此事。而且,他在弟弟們中間頗有人緣,便是大家都已經與岐王殿下漸行漸遠,隻要他出頭勸說,底下的小親王們應當也會給他一個麵子。

    不久,朱祐檳便自蕭敬處聽說了此事,苦笑道:“皇兄到底還是心軟了些。教我說,既然三哥已經選擇舍棄了我們,我們又何必全這份麵子情呢?”

    蕭敬歎道:“萬歲爺所慮的,並非是諸位殿下此時此刻的情緒,而是為日後不留遺憾。若有萬一,這恐怕便是最後一次相見了。既如此,何不做得萬全些?既是一個了斷,亦能徹底放下心底的那點兒鬱憤不滿。”

    “皇兄確實是為我們著想。我們年輕氣盛,有些事想得太過簡單了,倒是不曾考慮過日後。”朱祐檳思索片刻,頷首道,“蕭伴伴替我帶句話給皇兄,讓皇兄盡管放心。到時候,我保管會帶著弟弟們去送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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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的兩三日,若非必要,朱祐樘一步都不曾離開坤寧宮。隻要有空閑,他便會默默地守在產室門前,隔一兩個時辰就召見尚醫與宮醫,詢問她們愛妻情況如何。盡管所有人的答複都是皇後娘娘已經沒有大礙,可愛妻一日未醒,他便一日無法安心。

    聽說皇帝連日寢食不安,就連就寢時都須得待在離產室最近的書房中才能勉強睡一兩個時辰——周太皇太後與王太後也都親自來到坤寧宮探看情況。朱祐樘勉強打起精神勸慰她們,好不容易才將她們安撫下來。

    臨走時,周太皇太後道:“你這脾氣啊……連尚醫和宮醫都信不過,難不成還想自己親身上陣去照顧皇後?既然都說皇後已無大礙,隻是身子太虛了須得好生養一養才不曾醒來,你又何苦這樣自己折磨自己呢?”

    王太後接道:“是啊。皇後好不容易才幫你將身子骨養得好些了,你這般磋磨自己,豈不是對不起她這麽多年來的苦心?再者,她如今正是需要照料的時候,大哥兒和大姐兒年紀又小,二哥兒更是才剛出生。若是你也倒下了,誰來看顧他們母子四人?便是交給我們,你心裏能放得下麽?”

    朱祐樘怔了怔,無奈而笑:“祖母、母後說得是,是我有些魔怔了。”是啊,如果連他也倒下了,那卿卿醒來後又該有多擔心?他們母子幾個到時候又該依靠誰去?他真能放心將他們交給其他人照料麽?

    他是卿卿的夫君,是三個孩子的父親,那他便該頂天立地、屹立不倒。無論他們是否需要,他始終是他們的依靠,能為他們掃清一切障礙,能替他們解決一切問題。他絕不可能將卿卿和孩子托付給別人,唯有他自己來照料他們才最為安心。

    這一夜,朱祐樘終是睡著了。盡管他仍然隻能睡在書房裏,盡管他仍然睡得並不安穩,但也安然地休息了一晚。次日他醒來後,便覺得精神了不少。正要準備去上朝,忽聽得產室裏傳來驚喜的聲音:“娘娘醒過來了!陸尚醫!茹尚醫!談娘子!娘娘似是醒過來了!!”

    聽得這些話,他足下一頓,沉聲道:“今日罷朝,就說朕忽感身體不適。若有十萬火急之事,讓內閣將奏折呈給戴先生,帶到坤寧宮來批奏。其他事情一概留到明天再處置。”

    懷恩應了,匆匆去了奉天門宣口諭。朝臣們聽了,麵麵相覷,也不知是不是都信了皇帝陛下真的是身體不適。但內閣的五位閣老都沒有任何意見,隻是問了問陛下的病情如何,他們還能說甚麽呢?

    文武群臣們究竟在想什麽,此時正焦急地等在產室外的朱祐樘並不關心。他聽著裏頭的雜亂之聲,連聲喚道:“卿卿,卿卿能聽見我的聲音麽?你眼下怎麽樣?身子可還疼得厲害?很難受麽?”

    產室裏倏然便安靜下來,便聽得熟悉的聲音輕輕回道:“我……沒事,已經好些了,你別擔心……”

    雖說這句話聽來顯然中氣不足,但對朱祐樘而言,簡直與仙音無異。他不自禁地紅了眼眶:“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隻是有些擔心……好好歇息,放心罷,孩子們眼下都很好,他們也都掛念著你。好了,你也別再說話了,聽尚醫和宮醫的安排,好生休養便是了。如今最緊要的便是你的身子骨,旁的都不需要多想。”

    “我明白……你且稍待幾日……”

    “安心罷,我一直都在外頭等著。無論你甚麽時候能見我、想見我,我都在。”

    所有人聽著帝後二人的話,都不由得有些動容。這世間有多少能如他們這般情深義重的有"qing ren"呢?更不必提還是在皇家了。若人活一輩子就能尋得這樣一位眷侶,便可真稱得上是“不羨鴛鴦不羨仙”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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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末,岐王出京祭祀先祖陵寢。十月初,岐王便再度離京,啟程前往德安府就藩。他就藩的種種禮儀,與興王就藩時沒有任何差異。照樣是皇帝陛下領著文武百官親自將他們夫婦兩個送到了午門之外,又有諸位親王一路送他去通州碼頭登船。

    然而,這一回卻再也沒有多少依依不舍的別離之情。岐王走得很幹脆,眾親王送得很利落,皇帝陛下事後也並沒有差錦衣衛加急送各種各樣的物事,更不曾寫甚麽詩詞歌賦述說思念之情——他隻是一心守在坤寧宮,耐心地等待著能見愛妻的那一日早些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岐王:現在,馬上,立刻

    陛下:再見

    岐王:???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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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的心理活動:別耽誤我守著卿卿,利索點兒趕緊說完趕緊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