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出宮(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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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五在一邊看了全套,眼睛都瞪出框了,呐呐的開口問,“大哥,你幹嘛給一個下人行禮?”
廖昌遠手往前一推在他腰間軟肉上狠抓了一把,壓低聲叱道,“你閉嘴,不許胡鬧。”
廖五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哽住要發作,他是家裏的幺子,平時家裏寵著緊,連老祖母每次見他都是心肝啊寶貝的邊揉邊叫,再說家世都快掛到他腦門,哪個沒眼力見的會去找他晦氣,自來是在京城橫著走的人物。
可奇就奇在連他老子都得靠邊,卻唯獨怕他這個沉默寡言的大哥。其中有小時候的一段緣故,當時的廖尚書忙的往上再進一步,女眷們都隻知道疼他,要什麽都給,家中竟然無一個能管束的了他的都沒有,鬧得實在不像話,還犯到剛從平頂山拜師回家的廖昌遠身上,他什麽都沒說,跟小雞仔似的拎了就走,綁到院子裏,徒手在他耳邊碎青石板,卡啦,嘩啦,啪嗒,一塊接一塊,沒完沒了足有小半個時辰啊,本是嚇唬嚇唬他,沒成想落下個不大不小的毛病,但凡哪家砌房子砸牆,他是怎麽都不敢走近的,一聽到那碎石的聲音,他就從心眼裏開始發癢,一直到喉嚨,然後到牙尖,刺得他撓心撓肺的要命啊。如今連看到他大哥,他都熊,能繞著走,絕不走近。
剛才趕到春風橋,姓吳的那小子帶著人馬把地方占了,人話他不聽,非要唧唧歪歪個沒完,就他這爆脾氣,能多聽他一句,他就跟他姓,上手直接開揍,兩方人馬,*一點就燃。
正打的興起就聽見有人喊,“不好了,有人掉進河裏了……”
然後是一群人在那邊鬼吼鬼叫的,他被人圈在最中間,什麽都沒看到,那吳家小子還在他跨下挨揍呢,哪裏還管那些,是被他哥直接從人堆裏給揪出來,不顧他掙紮一路拉扯到了街麵上。後來又聽說張恒也在這邊,就上了臨江仙找人。
結果卻又碰到了這種不知所謂的下人,他哥跟換了個人的似的,剛才拉著他的手竟然在抖,什麽情況!
心裏納悶的緊呐,不過麵上是真老實了,乖順的閉上了嘴。
鍾公公滿意點頭,往後又退開了幾步,好聲好氣的說道,“老奴主家姓木,兩位請進吧。”
廖昌遠拉了廖五再次拱手,廖五瞪大眼睛把人看了仔細,還是跟著他哥不情不願的客氣了一下。
兩人進了屋,裏麵的人看的清清楚楚,張恒見到廖昌遠也來了,自然起身相迎,拱手問好道,“廖大哥,您怎麽在這?”
廖昌遠此時的心情,比刀剮了還淒慘,本想給小五找個地方躲一躲,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一錯就錯到人眼皮子底下。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的腦子都混了,隻會依著本能說話,一眨不眨的盯著張恒說話,“街上碰到小五了,他說你在這裏,我就過來看看。”
張恒覺得這兩人來頭不對,也來不及細想,應付道,“是啊,多虧木大人和木夫人盛情相邀,不然小子帶著家中姊妹,都不知該往哪裏去。”說完就讓出了一步,讓他們兄弟同此間的主家認識。
無處可躲,這是要暴屍荒野,廖昌遠高大的身體局促的站在地上,身上汗水流連,臉上的每根筋都在擰巴,幾乎抽搐,牙關緊咬,不知道跟什麽較勁,眼珠子一忽兒高一忽兒低,就是不敢往上麵撞去,到最後,卻是砰的一聲響,倒頭跪在了地上,壓得底下的一塊青石磚直接碎裂。
“微臣見過皇上。”
“啊……啊……”可憐廖五被碎磚聲刺激了,雙手去捂耳朵,怪聲控製不住。
鍾公公朝天翻了個白眼,廖正那小子,明明聰明了大半輩子,怎麽養出的一兒一女都這麽……‘出塵’。
真是丟臉丟到家了,廖昌遠心一橫,把人直接拉趴到了地上,發出更大的一聲響,好嘛,又裂了一塊。
“啊…”這次廖五爺啊出半身,就不知怎麽被掐住了氣脈,另半聲被堵住了,人也趴下了。
這邊的事情,刺激實在太大,窗前的兩個女孩,臉色白的嚇人,撲通一聲,跪下的聲音竟然也不小。
就張恒,腦子轟的一聲響,醍醐灌頂的感覺甚為美妙,原來是這樣,那就通了,怪不得三哥這般緊張,可不對啊,都說瑞妃容顏絕美,就這絕美法?可不是她又是誰?
就這麽一過濾的功夫,其餘人等都嚇跪了,就他還站著。
奇奇怪怪的幾人,就像演戲似的,各就各位,直把婉容驚的,眼睛拚命往李君瑞身上瞅,也沒三頭六臂啊,頭上也沒長角啊,至於害怕這地步,都趕得上拆房子了。
“行了,”李君瑞眉頭皺的死緊,冷了興致,都懶得看人一眼,“都退下。”
“是,”兩種音調相重,正是鍾公公和廖昌遠二人齊齊出聲。
這就是常麵聖和不常麵聖的區別,張恒還在那邊嚇跪,人已經扛著他弟弟清場了。
張恒慢了一步,也不慌,招呼了兩個姑娘過來,齊齊又給座位上的兩位磕了個頭,再規規矩矩的退出了門外。
鍾公公看在眼裏,這廖家兄弟顯然是碰上事了,行為失常。張恒兄妹也不錯,算的上臨危不亂,就是這個方小姐,就差了不止一點。心眼兒太多,用極隱蔽的法子,偷眼看了,當誰都發現不了呢。
家底單薄人家,就是有一位子弟出息,沒有接續的又有什麽用,也是可惜了。
人都走光了,屋裏就剩他們倆,魚湯麵跟著上了,噴香噴香的。婉容心不在焉的吃著,還在時刻關注著門口。
“不用看了,朕讓人擋下了,”李君瑞喂了一口魚湯進她的口裏,垂眉冷聲道。
婉容不滿,咽下嘴裏的一口湯麵,“怎麽可以這樣,他給我買的東西,我都要的。”
“嗯,都收下了,你回宮後慢慢吃去。”
“我……我都沒跟他說上幾句話。”婉容氣急,都關心旁的事去了。
“有機會的,快吃吧,涼了。”李君瑞塞了一大口麵進去,顯而易見的是想堵她的嘴。
婉容勉力咽著,鼓著腮幫子生氣,到是沒敢吐出來。
到最後還是沒能把人等回來,婉容是相當遺憾,離開臨江仙的時候,是百般不情願,可惜他既然說了不,那就是事實,沒得改變。
此時夜色早就深了,河邊擠擠滿滿都是人,街麵上人來人往,行色匆匆,都是想著目的地過去,小販們高聲叫著吆喝,尤其是賣河燈的店鋪更是喧囂的熱鬧。
周圍都是說話聲,悉悉索索,滿街高掛著燈籠,遠近影影綽綽的朦朧,恰似月上柳梢,人約黃昏的好時節。
小風兒一吹,被周圍的景致一擠,不知不覺的婉容的心氣也跟著消沒了。
興致大起道,“我們也去買盞燈放吧。”
“你一盞我一盞,各寫各的,不許偷看好不好。”
帶她來本就是趕著熱鬧,費得那些功夫反倒是其次,怎麽可能不讓她玩了就走,李君瑞自然是點頭答應了。
婉容歡快的去了賣河燈的鋪子,最近的一家,貨色挺多,三個木製的架子上,全是大大小小各種形態的河燈。
有小船,狀元帽,蝙蝠,四喜,鶯歌兒等等,最多的自然是水芙蓉的,買的人也最多。
每隻燈形都不一樣,相同的就是每個河燈裏,都有一根小指粗的蠟燭,一塊留白,讓人們在上麵寫字用。
婉容給自己買了最普通的水芙蓉,給他買了條船,不大不小抱在懷裏剛好。
問店家要了筆墨,墨很臭,毛筆不能更粗糙了,婉容此時不能更懷念鉛筆。
不過沒得準備隻能將就,她拉著他,去了一個相對人少的地方。
婉容把毛筆往他手上一塞,大度道,“你先來吧,我再想想。”實際是她根本還沒想好。
李君瑞接過,這支被某人在墨盒裏狠狠吸滿了墨汁的筆,一路過來,幾大坨的墨跡都甩在了她自己的裙擺上,某人至今都沒發現。
“你寫吧,快點,”婉容催促,假模假樣的用拿筆的手遮住了眼睛,偏偏手縫張的大大的,還在那邊說,“我保證不看你。”
李君瑞根本沒轉過身去,站著就草草的寫了幾個字上去。
“好了嗎?”人家一筆剛落下,人就在那邊出聲了,還自動自發的把手給放了下來,“這麽快。”
李君瑞端著河燈,轉手就要把筆交給她,看到她的臉時,一下子就愣住了。
“怎麽了,”婉容一邊接過筆,一邊還在偷看他的河燈,龍飛鳳舞的到底寫的是什麽啊,能不能再寫好看點,真的是。
偷看不成,反怪人家字寫的不好。
“國泰民安,該你了。”李君瑞垂眸,當做什麽都沒看見。
“沒趣,”婉容盡情嘲笑,“就知道你會寫這個。”
說完,她就抱著她的水芙蓉蹲在地上,回頭還不放心,警告道,“不許偷看,轉過身去。”
李君瑞很配合,當下便轉過了身,高大的影子正好打在她的身上,把從樹梢掛著的燈籠光給掩的密實不透,底下的婉容是一點都看不清了,大叫,“擋著光了,走遠些吧。”
李君瑞隻能往旁邊讓了一讓,恰恰讓了光線出來,大樹底下的女孩,半蹲在地上,一席紗衣蜿蜒拖地,堆起絮狀一層,烏發雲鬢,金玉閃爍光芒,嬌小玲瓏就剩下了一點。
不知什麽時候,他早就轉過了身來,目光如實質,靜靜的定在了她的身上……
曾經很早的時候,她小的隻有一團,家裏人把她送上山來,她很不高興,又不敢哭,見誰都不說話,一天到晚就喜歡跑到崖山的一棵冬青樹下,像如今這般團團抱著看著山下,等著她的家裏人接她回去。
那時候的他,哪裏都去不成了,整日困在屋子裏,見到的隻有窗外的一片天,那日陽光正好,他的身體剛剛能動了一點,就讓人塞了枕頭靠到窗台上,抬眼見到的就是傘蓋的冬青樹下,光影綽綽的一團小小白光……沒成想,時光一晃到如今,他怎麽還是會覺得碰觸不及呢?
“容兒,好了沒有。”幹幹澀澀的嗓子突然出聲,嚇了他自己一跳,也把努力著的婉容嚇回了頭。
“還沒呢,就差一點。”婉容看清楚是他,說了一聲,又回頭了。
真是的,嚇人一跳,最後一筆都出框了,真的是好難看。
婉容看著歪歪斜斜四個大字,怎麽看怎麽都像蟲子爬。
“算了,不管了,”婉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就是沒真想算了。
琢磨了一會,終於還是提起筆在前麵的上下兩角加了字。
“誒,真的是醜爆了。”最後成品,她自己都不忍心再看一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