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收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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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容沒在意,她忙著收拾殘局。
雲姑姑她們二十板子下去,本來就疼的熬心熬力,又不讓收拾,攤平了在日頭底下曬,就是個活人也得曬暈,更何況是受了杖刑的。
這次雍翠院幾乎全軍覆滅,能動的都是些外院的低等內侍,連個花結都沒有的粗使宮女。
李君瑞顯然不準備搭理她的事,離去前,關了院子門,留下一屋子的傷病,一個幫忙的人都沒有派過來,連鍾公公帶著他的人都失了蹤跡。
婉容忙前忙後的讓能動的把不能動的往屋子裏抬,又隨便抓了個人去太醫院把章太醫叫過來。
這不過是個鋤草管園子的小內侍,平時主子出門,他們都是要回避的,別說就近了跟主子說話,連個麵都沒見過。
誒,誒,誒,胡亂應下,軟著腳到了院子門口,緊張的連話都說不齊全。
門口侍衛幾句威嚇下來,更是抖索的沒法看了,
侍衛們一見是個慫人,一腳踢轉了回去,落下一句沒有上頭指令,裏麵的人一個都不許走,就讓他滾。
小內侍連滾帶爬的滾了,進了院子是埋頭找人,可如今的管事都倒了,哪裏還有人讓他找,急慌慌的跟隻沒頭蒼蠅一般,竟然也沒有人上來問他一句。
院子裏亂成這樣,偏偏正主子的心思不在這邊,她眼睜睜的看著人把雲姑姑她們抬進屋子去,後腳也跟著進去了。
雲姑姑她們正昏迷,她就是有心想說一句抱歉的話,也是沒人能聽見了,就是身體強壯如銀盞的,看見她進來,痛得直打擺子,還要挺著要給她行禮,忙忙的把人勸躺下了,她心慌慌的說了幾句胡言亂語就逃出門去。
總算明白,如今這場麵,她到哪裏都是添亂。
這時候才是真的開始痛徹反省,來時她隻想到了李君瑞身上,一進院子才知道什麽叫事實比想象慘痛一百倍。
以自己輕率過錯,連累了別人,這可是比罰她還讓她印象深刻,可她沒法怪李君瑞,全是她的錯,從頭到尾都是。
婉容此時正站在院子裏無所適從,驚嚇的看見滿頭大汗的玉盞扶著牆一步一挪的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出來,看見她還大大咧咧的傻笑。
“你……”婉容連忙跑過去把人扶住,一泡的眼淚含在眼眶裏要掉不掉的難過,哆哆嗦嗦的問她,“還好吧?”
“沒事,”玉盞反過來挽住她的手臂,裝的是雲淡風輕,“奴婢剛才用了內力,看著慘了點,隻是皮肉傷,不出幾天就能好。”
婉容半信半疑的側身要去看她後麵,被她一個胳膊給擋了回來,建言道,“別,別,主子,要緊還是找太醫,依奴婢看,雲姑姑她們傷的可真不輕,還有奴婢姐姐,怕是老實受了,現下怕是真疼的厲害。”
“哦,哦,”婉容額頭冒汗,梗著脖子看了院子一圈,這才想起,剛才明明派人去了,怎麽太醫還沒來,急道,“怎麽回事,太醫呢?”
“主子,主子,”恰在這時,有人急急忙忙從外麵衝了進來,麵目模糊,汗水黏連,慌得不成樣了都,砰的一聲跪倒在垂花門邊,磕磕巴巴的回話“外麵有人守著,不讓出去。”
婉容當下氣得半死,梗著脖子怒道,“哪個敢!”
玉盞一見連忙鬆開她的手,和乎勸道,“主子別生氣,要不奴婢走一趟,他們攔不住奴婢。”
這是要硬闖,婉容此時腦子亂的不能再亂,第一反應竟然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猶豫的不過是玉盞已經受傷了,闖出去的幾率有多大。
“主子放心,奴婢……”
玉盞還在那邊信誓旦旦,剛剛來的及走到拐角處的鍾子期聽了差點吐血,急忙趕上一步,露出頭來道,“主子,萬萬不可。”
他快氣死了,狠狠盯了不知所謂的玉盞一眼,他本來生的俊俏,強撐著忙裏忙外,到這會已經相當狼狽,臉色白的跟紙一樣,渾身上下跟水洗一眼,顫顫巍巍的不知道哪一刻就會倒。
婉容主仆倆終於見到一個有主意的人出現了,齊齊收聲,眼巴巴的朝著他看。
鍾子期被兩個人這麽一瞧,沒點想法,也生出點想法,忍不住握拳輕咳了一聲,扶著牆麵慢慢的往外走,“主子,皇上讓人看著院子,不過是不想讓這裏的風聲傳出去,咱們再亂來,怕是更要生氣。”
婉容恍然大悟,覺得他說的好有道理,連連點頭道,“那如何是好。”
鍾子期一轉身讓出了個人來,“讓孟中走一趟,他知道怎麽辦。”
這算是孟中在婉容麵前的正式露臉,他往前站了一步,低頭就拜,“給主子請安了。”他不過是外院的太監,還沒起勢,這次事故,不過是跟著罰跪,沒資格挨打,說不得到是成就了他。
鍾子期說的話,婉容自然是信得,連忙吩咐道,“找章太醫,先跟他說說這裏的情況,其他的就聽他的意思來。”
她跟章太醫自有默契,關鍵時刻還是信他的。
孟中得了信,不敢耽誤踩著風火輪走了。
婉容送走了玉盞,見鍾子期還留在原地,不無關心的走到了他麵前,“你怎麽不進屋躺著去,臉都白了。”
“沒事,”鍾子期溫和的笑著,“受的住,主子放心,奴才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不會亂來的。”他必須得站在這裏看著,雖然院子裏的人都經過精挑細選,就連個鋤草的宮人也是查了祖宗十八代身家的,可沒有親眼看著,他哪裏放的下心。
轉眼看見管膳的公公在牆那邊張頭,他說道,“時候不早了,主子進屋用晚膳吧。”
“啊,”婉容不自覺的抬頭看了看天色,原來日暮西沉,早就入了夜了。
都到這地步了,她哪裏來的胃口,直接搖頭道,“不了,等章太醫過來看了再說。”
“這樣也好,”鍾子期也不多勸,這種情況之下,確實誰也吃不下飯。
此時,院子裏就剩他們倆,一個歪靠在牆上,一個抬頭不知在想什麽。
夜風一吹,把殘留的血腥氣都吹散了幹淨。院子裏早就被收拾的幹淨,什麽痕跡也不留,看起來跟往日沒什麽區別,不過心頭的沉重是怎麽都不可能輕易消除。
“真的是對不住。”婉容沉默了半晌,終於說出了藏在心裏快發酵了的話。
一時之間無人回答他,婉容低了頭,不敢看人,腳無意識的踢著青磚縫隙,帶出膝蓋上的傷痛,反而讓她有幾分快意。
在她身後一步,鍾子期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曾經也有一個女孩,在犯了錯之後,躲到花牆下,獨自生悶氣,無論是誰過去逗她,她都不願跟人說話。
他每次經過見了,也是這般看著,小小的一團,永遠在他視線內,卻又遠的不能讓他靠近。
懷念更多,還是感傷更多,太過複雜,要是讓他自己來說,怕也是說不清了。
“……主子過慮了,”他輕輕拍打自己的胸口,呼出一口濁氣,覺著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份屬應當的事,替您受罰也是本分。”
婉容起心要想辯駁,卻聽他稍顯鎮重的繼續道,“咱們就隻求您一件事。”
“你說,”婉容一愣,連忙轉頭,目光炯炯的看著他,要是他現在有什麽要求,無論什麽她都是答應的。
鍾子期看著她的反應,輕笑了一聲,垂下頭去,一字一句道,“隻求您往後能千萬保重自己。”
婉容張口無言,隻能瞪著眼手足無措。人家用最隱晦的方式告訴,讓她不要再做這等莽撞的事,真是羞也羞死她。
章太醫很快就來了,帶了三個太醫還有十來個使喚醫師,一進院子,就擺開了架勢醫治病人。
夜已深沉,婉容被他們起心趕回了自己屋子,被幾個麵生的宮女小心翼翼的梳洗了一番後,就草草的爬上床躺著去了。
從下午開始,婉容就一直在刺激的情緒中沒出來,到了夜深人靜才顯出疲態。
一沾床她就闔上了眼,昏昏沉沉的一會兒覺得自己是在浪裏翻騰,一會兒又覺得是在馬背上跑,翻來覆去的不安寧。膝蓋上的疼痛又開始發作,挨一下床鋪就受不住,兩隻腳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擺放。
想睜開眼看看,眼皮又沉重的抬不起來,腦海處光怪陸離的片段又開始出來鬧鬼,前世,今生,糅雜著一塊,腦殼深處是跳動不休的難過。
伸手劃拉,又找不著溫暖熟悉的所在,心裏越發沒著沒落的難受。
一忽兒閃現的片段全部消失了,變成一片黑,把她全部罩在裏麵,荒實的淒涼孤獨,憾的她狂喊狂叫……
不知過了多久,全身虛軟無力,腦海中炸出一道金光,皸裂了黑幕,她眨眨眼,看到了山坡上的一棵樹。
老藤纏枝,蔭翳蔽日,風吹過,撩起綠意粼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