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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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過縫隙,底下團花錦簇小鮮紅的一團,抱著膝蓋坐在地上。

    風兒掠過,在頭頂上沙沙作響,光暈從葉縫中漏下來,在她身邊形成光斑,一點一點的,一忽兒亮的像金砂,一忽兒又露出原本黝黑泥土。

    偶爾有螞蟻成群結隊的經過,她拿著樹枝,惡劣的打亂它們的陣型,偶爾搭個木橋出來,非讓它們從上麵過。

    不過大多的時候,她都盯著山底下看,那裏有一條蜿蜒而上半掩在蔥綠樹木中的山道。

    看著,看著,她總是忍不住往前多走幾步出去,樹蔭再也不能替她擋住陽光,熱烈的罩在她的頭上,視線模糊,她伸出肉乎乎的手蓋在額上遮擋……

    “小容兒,再往前走,可就掉下去了。”有人在後麵喚。

    她在此刻恍惚變成了她,這聲音透著陌生,是在她記憶力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可在此時聽來,卻又熟悉的讓她不耐煩。

    她忍不住回頭看,手還在她的額頭上,慢慢往下移,擋在了她的眼睛前,透過五指張開的縫隙,她先看到的是幾間連在一起的草屋,沒什麽講究,很粗糙的那種。

    隻是正對她的那一麵,唯有一扇窗開著,露出裏麵半個人的側影,那是誰?

    他是……他是……

    她知道他是誰,可偏偏聲音卡在喉嚨裏,一個字都叫不出來。

    然後眼前一黑,剛才說話的人走到了她的麵前,擋住了所有光線,蒼老白的不太正常的一隻手攤開在她的眼前,“來,回去,該吃藥了。”

    她有些不情願,可還是乖乖的把小肉手放到他的手心裏,任他拉著站起來,跟著抬頭看到的是遙不可及的幹瘦肩膀,穿著一身紺青道袍,袖子可大,不動不揚的垂著,年老發少,在腦後紮成極小的一個髻,耳後皮膚鬆弛幹癟,還有點點黑斑,隻是要看人,卻是怎麽都看不清楚。

    他拉著她往前走,她踉踉蹌蹌的跟不上,那人也不搭理她,就有些委屈,“師叔祖,爹爹娘親怎麽還不來接容兒,還有哥哥去哪了,我好想回家。”

    她聲音糯糯的,帶著濃濃的憂傷,仿佛下一步就該哭出來了。

    “小容兒乖,屋裏的那個大哥哥生病了,你去陪他多說說話,等他病好了,師叔祖就帶你回家,好不好。”

    那人說這話的時候,頭都不回,步伐不慢,就現在的她聽來,態度敷衍,純粹騙小孩,

    可當時的她聽不出來,真的是抬頭去看了打開窗口的方向,不知想到了什麽,認真的點了點頭,“好的呢,我也喜歡大哥哥,等他好了,我們一起下山去,好不好。”

    “好,好,真是個好姑娘。”這次,他拍了拍她的手背。

    腳步一轉,兩人到了一間草房前,昨日半夜下過一場雨,庇蔭的牆角處還濕漉漉的,翻著黑土,有幾叢長不齊的小草,帶著水珠掙紮在泥地裏,那一點水洗過的明綠,看在小姑娘眼裏就透著喜意。

    小肉手忍不住就想去摸一把,此時門開,一股濃鬱化不開的藥草味衝了她一鼻子,頓了一下,就忍住了沒動。

    老人把她抱在外間的草榻上,中間擺著的一張小幾上,有一碗粗陶盛的藥湯,墨黑墨黑的,味道刺鼻濃烈。

    她瞧上一眼,就用小手捂住了口鼻,苦哈哈的偷眼去憋一旁已經忙碌開了的師叔祖。他背對著她,腰彎的低低的,從泥石搭的平台上擺的三個搭的大大的筐子裏撿了曬幹的藥材,放在眼鼻子底下,又嗅又看。

    “快點喝,涼了更不好入口,等下又吐了,怎麽辦。”他背後長眼,不回頭就有話等著她。

    “可我喝不下,好苦的。”小姑娘委屈的眼角掛淚,整張小臉都皺巴在一起,是真的傷心,“我又沒病,為什麽要喝。”

    “嗯……”師叔祖冷不丁輕哼了一聲,慢慢的直起腰來。

    小姑娘嚇的臉色更苦了,張著嘴眼淚要掉不掉,等待時機放聲大哭。

    “師叔祖……”草榻盡處,掛著厚重布簾的那頭,突然有人出聲。

    隔了一個房間的距離,又被布簾消去了半邊,弱弱的失了幾分真實,可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弄錯。

    腦子裏劇痛襲來,渾身打顫,咬著牙強忍過那痛意,再次睜開眼時,她才發現,此時她高高飄在了房梁上,隻能低頭斜看那道布簾,小姑娘和那個師叔祖都在她的腳底下。

    ‘不,’她不能現在走,心頭焦急恐懼,讓她揮手亂舞,就像沉溺在水中的屍體,無處著落。

    布簾後的人似乎又說了什麽話,可她再也聽不見了,小姑娘睜著淚目去瞧師叔祖,如雨後初晴般,顯出幾分得意之色。

    師叔祖還在不高興,看看她大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小姑娘高興了,小短腿蹦跳的下了榻,三步兩步的跑到了布簾處,大大的挑了開來,甜滋滋的大聲叫了一句。

    明明什麽聲音也聽不見,偏偏小姑娘討好的話,清楚的傳進她的心底。

    大哥哥,你最好了!

    她來不及分辨,用盡最後的力氣,往布簾裏麵看,唯有青色布料的一角,垂在窗前榻下,然後,是一雙過分素白的手,隱約一現……

    煙雲一飄,底下一切擰成了漩渦,把所有的影像都虛化成無物,宛如戲夢一場。

    婉容陷入泥濘深潭,想看又看不清,想醒又醒不了,拚命掙紮,嘶啞喊叫,頭疼欲裂,就是沒有人能來幫幫她。

    啊,啊,李……大哥哥……君瑞……

    “不……”

    沉悶一聲響,婉容從床上直接翻到了地上,連滾了三滾才停下,由於床邊踏腳上,鋪了厚重的地毯,除了她自己摔了個堅實,竟然沒發出什麽大的聲響。

    要是換做平日,別說李君瑞就躺在她身邊,根本不至於發生這種事,偶爾幾次的獨眠也有人守夜,偏偏就是今日,健全的人都不多了,她又在臨睡前都把人趕走,明確自己不需要。

    發生了這種事,除了她自己在空曠的房間裏低聲唏噓抽泣,竟然沒驚動任何一人。

    很不舒服,不是*上的,是滿身大汗黏膩,頭重腳輕的難過。

    婉容連驚帶嚇的趴在地上不能動,臉貼著地,嗅著真實玫瑰香熏過地毯的味道,眼睛瞪得大大的,目無神采。

    此時,一直未睡的另有其人,李君瑞高坐在空曠無邊的大殿上,鍾公公低首側站一旁,底下一個跪一個躺,衣衫殘破,發髻淩亂,滿身可怖痕跡。

    須臾,有人從外麵進來,兩個青袍內侍,中間夾著個宮女服侍的女子,跟底下的人差不多摸樣,也是一身狼狽。

    到了他們身邊,青袍內侍,一點都不憐惜的把人往地上扔,嫌棄的就像是什麽髒手的物件。

    女子悶哼一聲,掙紮的想要起來,力有不逮又趴伏在了地上,引出連聲悶咳,卻是顧忌什麽,全部吞進了肚裏,導致蒼白的一張小臉,憋出幾縷疲態的紅。

    這邊的動靜,驚醒了原先躺著的那個男人,奮力一掙,搖搖晃晃的起來,想要伸手去抱扶後來的女子,又被上頭的一聲輕咳,給震在了當地。

    “人齊了嗎?”上麵的人漫不經心的開口,其中包含的深冷,為這清涼如水的夜更添了十分涼意。

    “怎麽,還不夠,那就……”

    “不,不,”盡是那個女子搶先開口,“不關妹妹的事,是我們唆使的她,她什麽都不知道。”

    說這話的時候,她顫顫巍巍的抬頭,一張秀麗的臉失了神采,剩下慘白一片。

    “是嗎?”上麵的人說話的語氣不變,低著頭,看著案上的折子,冷漠到了徹底,“那就說全了,最後一次機會。”

    那女子咬著牙,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剛才起來的那個男子,說不出的淒惶之色。

    男人心痛如絞,滿臉猙獰之色,不明顯的做了個搖頭的舉動。

    那女子低低咳了一聲,抬頭時淒涼的慘笑,不再掩飾的搖頭,無聲說了一句,沒用了。

    男人緊緊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時,從頭到腳心力已失,化作朽木一根。

    “皇上,天機閣查出,帶走主子的人跟北域有關,近年來,我們一直深入北域,希望能查探些蹤跡出來……”

    大殿內沉寂如初,上頭的人一點動靜不顯,就聽見底下的女子用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講述。

    “半年前,進入北域的十幾名探子,隻逃出來一個,找到人時,也快不行了。醫門的人費盡心機就他,最後隻搶回一句話,北域凶險,不日就要出世。”

    “您知道,我們十二門中嫡係子弟跟北域喬家的糾葛淵源,時年日久,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了,可其中一點,是刻入了門中秘要的,北域喬家,咒入血脈,永世不得外出。”

    說這話的時候,旁邊的人幾無反應,唯有那一個挺直跪著不做聲的男人,在此時此刻打了個大顫,幾乎跪不住。

    “……我們權當他受傷太重,失了神智,沒人當真。隻是前月初,天機閣在石孝之身邊發現了一個人,他有我們嫡係子弟的返祖後的特征,卻絕不是我們門中人。”

    “什麽樣的?”上麵的人終於對這一句起了興致。

    “手膚皆白,額前開血眼,他一直戴麵具,看清麵目實屬偶然。消息傳來,門中震動,這才想起從北域帶話出來的探子。”

    這話一出口,就連鍾公公都轉了頭去看了上頭的人一眼。

    李君瑞把眼前的奏折翻折起來,高高抬起,又輕輕放到一邊,神色刹那凝重,“說下去。”

    “我們這邊有確鑿證明,證明當年帶走……”說到這裏,那女子心有所懼,忍不住抬頭窺了一眼上頭,手撐在地上,緊握成拳,低低又道,“帶走她的人跟北域有關,這次事情關係到十二道門的生死存亡,我們迫不得已,這才出此下策。”

    “該死!”隨著這聲嗬斥,桌麵上的奏折被人一手翻掃了下來,劈裏啪啦響成一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