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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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低首跟著引路的內侍,沿著既高且長的紅牆根一路往裏進,鮮少見到有人經過,四周圍安靜的幾乎有了讓人窒息之感。
走了約莫有半個時辰的功夫,她們走進了一處不知名的大殿裏,穿堂過廊也費了一盞茶的功夫,這才站在了一間小院前,早有人捧了一套衣物出來,吩咐她速速梳洗完畢,等候召見。
玉盞手腳麻利,不敢耽誤的服侍師娘梳洗,藺師娘初來乍到,在此事上不僅插不上口,束手束腳的也是茫然,任她作為之下,看她的眼神卻是多少晦澀。
真是世道艱險,不由人啊。
早先銀盞姐妹,好說也是大家小姐的身份,身邊也是丫鬟環繞,哪裏需要她們動一根指頭。銀盞那丫頭也就罷了,知事曉大義,很能沉得下心。可連最不懂事的玉盞都變成了如今這般的小心翼翼,她們這些做長輩的看在眼裏,也是心酸居多。
“走吧,”藺師娘穿了薑黃褙子,搭鬆花色襦裙,腦後綰發髻,用方才換下的桃木簪插了,僅是在耳垂處,多了一副寶葫蘆的墜子。是宮中平常姑姑的裝扮,不過少了花結。這身打扮也是玉盞替她打理出來,她沒費一點心思。
“嗯,嗯,”玉盞細細看她,見沒什麽大錯,這才放心的要去攙扶師娘的手臂。
“不忙,”藺師娘含笑的拍她的手背,說道,“這裏可不比外邊,還是要謹慎。”
玉盞立時鬆手,鬼鬼的吐了吐舌頭,連聲道是。
藺師娘笑笑也沒在說話,兩人前後腳跟著傳召的公公去了。
這些天,李君瑞除了例行的早朝,如非必要都會呆在寢宮裏,隔著一扇山水屏風,在一邊的小書房批改奏折,提溜著心注意著那邊,隻要有一點動靜,他都會摔了筆去瞧上一瞧。
當然,他更願意抱著她,給予力所能及的安慰,隻是不知為何,但凡他挨上她的身,她都會不由自主的瑟縮害怕,以至於連日來,他少了跟她親近,隻能在近處觀望。
這種煎熬,也就隻有他自己能感受深刻。
“皇上,藺大夫來了。”
李君瑞揮筆的手在空中一頓,跟著慢慢的放下,長腿一伸離了炕桌後才道,“進來吧。”
鍾公公領著藺采如亦步亦騶的進來,玉盞隻能留在了門外不得入內。
“民女藺采如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藺采如頭也不抬的跪地磕頭。
李君瑞擇了就近的榻席坐了,也不說話,見她行禮完畢,就示意鍾公公帶她去瞧。
藺采如前頭接到自家侄女的秘密傳書,後頭就發現自家院子左右都被人盯了個細密周到,就連百曉閣的人也不敢輕易現身了。
她當下就決定按兵不動,畢竟沒有消息證明那丫頭是真有生命危險。不過私底下到是勸過他家那口子,此地已惹是非,不如離開。
不成想,計議還沒成行,對方就顯身到門前,讓她收拾收拾進宮。
藺采如和何道人這才知道,他們早就是那砧板上的魚,上頭想怎麽你就怎麽你,自作主張什麽的都是無濟於事。
兩人不敢辯駁,匆忙打了個包袱就趕往京城而來。須不知剛到城門口,就有一輛青帷馬車等候,何道人被請下去了那處,兩人也就對了個眼神的機會,就被迫分道揚鑣了。
原以為,何道人是正主,她最多是個牽係之人,不曾想,馬車一停,抬頭可見高牆宮闈,她家傻侄女一臉哀愁的看著她直掉眼淚,她的心情一如預料之中跌入不可見的穀底。
接下來,對方根本不給她一句解釋的機會,就直接帶著她進宮換洗,然後拉到了這邊,滿是堂皇明亮,皇權至上之地,就算她藺采如如何灑脫不以為意,也是生生的被壓製了頭顱,萬般小心的不敢行錯踏步。
行武之人自有一番內斂氣度,藺采如跟在那位總管身後,屏住呼吸往那裏間走去,並不是刻意而為,完全是被前頭之人壓製的不敢有任何肆意妄為。
要是讓何道人過來,自然認得出此人便是常年不離皇上身邊的鍾公公,可藺采如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本能。
惶恐讓她心驚不已,再不敢起一絲輕蔑。
這人應該是鍾公公,藺采如暗暗思量,三朝元老,深得皇上信任,出門在外便能替皇上而行皇權,見到此人切記不可輕舉妄動。
這是來時,何道人為了以防萬一,給她的提醒。
藺采如銘記不敢忘,踩著他的步伐一步步往裏見,直看到一座莊重濃烈黑木做的拔步床,大小堪比平常人家一個房間大,裏外兩層重紗,挑開外罩的一層明黃的帷幔,左右兩邊各有一幢拔高的漆金龍紋深櫃,底下半人高的碧紗櫥凸出,上麵擺了茶盤,銅鏡等物,金描細琢間無不是外頭罕見之物。
奇怪的是,明明不見燈盞之物,裏頭依舊明光灼灼,不見暗,反見明亮透徹之感。
藺采如顧不上好奇這些,她已然被床上紅綢金紋龍鳳裹的微微隆起給吸引了注意力。
瓷白娃娃枕散開著烏壓壓一頭的黑緞長發,躺著的人,頭往裏側,微露一點粉頸朝外,就是那麽一點白,就比那瓷白娃娃枕潤上百倍不止。
藺采如本不是那愛慕人家虛榮富貴的淺薄女子,出身也不算低微,見識也要比尋常婦人高上幾截不止,隻是方才那幾息的所見,還是讓她的心神為之一奪,屏氣斂神,盡是暗暗提了真氣抵擋外惑。
“娘娘,”鍾公公上前,躬身小聲輕喚。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除了輕微的呼吸聲,再無其他。
藺采如本就提著真氣,耳目聰慧非比尋常,人沒近身,就已然大約知道,床上的人怕是驚嚇過度,得了失魂症了。
百曉閣傳過來的消息是,十月二十五賞花宴,事態不明,瑞妃恐怕凶多吉少。如今她親眼所見,已然確定,凶多吉少可未必,不過病情確實棘手。
鍾公公等了幾息功夫,見她沒反應,小心再小心的從龍鳳被裏準確的挪出一隻素白皓腕,僅是腕間露在外,其餘皆不見。
微不可查的他舒了一口氣出來,站立一邊,說道,“藺大夫,請。”
藺采如沒在宮中做過事,規矩之類的自然不能有要求,見他說話,自然上前,踩上腳踏,就坐在了床沿,伸出兩指,凝神掐住了脈。
鍾公公隻是皺眉,一般禦醫就診能有個腳踏坐就算是不錯了,她這樣還真是混不吝,不過事急倉促,還能有什麽要求,但願這人真能把娘娘的病治好,否則,誰都躲不過掛落。
藺采如診脈用時離奇的長,先頭還睜著眼凝思,後頭稍有不安,挪了挪坐位,索性就閉上了眼睛,漸漸的額頭滲出的汗滴,開始顯現,直到汗濕了衣背,而不自知。
“如何,”鍾公公看的分外仔細,及至她鬆手的那一刻,也許是等的心焦,才失了行矩,急迫的開了口詢問。
問出口後,自知不對,上前把被子重新整理好後退後往外走,等到三步遠還沒聽見後麵人跟上的動靜,不免不悅的回頭來催。
此時的藺采如心慌的都出水了,萬分悔恨當時就該不管不顧的卷鋪蓋逃走。
失魂症根本就是小道,真正困擾這具身體的根本就是不能讓人窺探的隱秘。
瑞妃娘娘身邊的太醫隻有章太醫一位,旁人從不插手,這是百曉閣先前放過來的消息之一,事到臨頭她才領悟其中含義究竟為何。
“藺大夫。”鍾公公停步喚她,藺采如呆若木雞後知後覺的幽幽回頭,木訥做詢問狀。
鍾公公大是不滿,皺眉再道,“皇上還在前頭等你回話。”
藺采如都說不出話來,隻知道點頭,隨後僵硬的跟著他從來處退回。
藺采如已然在冰涼的玉石地麵上跪了有小半個時辰了,上頭耐心十足不問,她也是一句不敢答,就這麽僵著,似乎要跪到天荒地老去。
“你看出來了,”李君瑞把書冊扔到炕桌上,低頭看著筆直跪在地上的藺采如,勾唇冷笑道,“果然,何道人的醫術不及夫人十分之一高明。”
“夫人心甘情願屈才幫扶夫婿,真是佩服。”
“不,沒……”藺采如想解釋,閉了閉眼,知道是在劫難逃了,她從來沒有如此懊惱過不把最精妙的家傳絕學傳於丈夫,不!她就不該讓他踏足京城,追求那一點沫子不如的虛名。
何道人也是醫學之家出身沒錯,年幼時一場意外,家破人亡,被路過的藺采如父親收留做了外門弟子,經多年人品考驗,就讓他娶了他唯一的女兒藺采如為妻,入贅到是不盡然,隻是約定,取一子送回族內繼承藺家祖業。
何道人本身就有家學,又經過藺父的悉心栽培,一手醫術在江湖上也算是拔萃,甚至頗有高明之處,但離出神入化就差出距離,比之藺采如更是遠遠不如。
何道人喜修入世之道,極願與人交往。藺采如嫁給他時就有這覺悟,自願隱身跟隨,兩人偶爾搭檔,一直不曾出錯,當然名聲全讓他一個人得了,一來二去,便在江湖上有了神醫的名頭,等到姚氏找到他頭上,被騙去給一人治病,見到人後,發現真實身份,後悔也晚了。
他這麽一去就去了小半年,回來後神神秘秘,問他話,他隻說是病症不大,讓他放心就是,其他一概不肯細說,等到京城傳出,吳王寒毒被何道人妙手醫治,他得意洋洋的在她麵前招搖了幾天。
她不信,以她對他的了解,有做太醫的實力,卻沒有高出太醫一籌的能耐,不可能太醫院不成,他就成了。
隻是百曉閣傳來的消息,也是這般意思,後頭又沒見蹊蹺大事,也就漸漸掩過。
直到如今,才知一切都是騙局,上頭怎麽騙她家這個蠢蛋的她不知道,不過到頭來,這債還是得她來償。
“皇上,”想的清楚透徹,藺采如重拾生氣,挺直了腰背,同上座的人說道,“瑞妃娘娘在年幼之時怕是被人用秘術行過換血之術,形勢凶險,本不應該活,可體內卻是生氣兩道續補凝結。”
“強弱分明,卻偏偏相安無事,此等異象,世間罕見,若沒有藥物壓製,絕無可能。”
上座的李君瑞聽她分說了大段,隻是姿勢閑淡的喝著茶,聊勝於無的接道,“繼續說。”
“此等續命神藥,幾乎有起死回生之效,百曉閣機密殿有一則消息一直有待考證,聽說當年喬皇後從北域出來,帶來一枚脫骨丹藏於宮中,不知是真是假。”
“很有見識。”李君瑞現出一絲欣賞之意。
藺采如完全不覺得得他欣賞有什麽值得高興之處,到是越說越清醒,脈絡越發分明,“當年,何道人去了京城半年,怕是連您的麵都沒見到,卻罔得了盛名。不過,民女有一事不明,瑞妃娘娘應該僅用了半顆,那另外一半又在何處?”
“前頭說的不錯,後頭又開始故弄玄虛,”李君瑞驟然冷哼,手上杯盞重重的砸在了炕桌上,發出砰的一聲脆響,“你們十二道門的人果然,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
“皇上,”藺采如哀叫的直磕頭請罪,大汗淋漓的試圖辯解,“民女不敢妄自猜測。”
“嗬,”李君瑞冷笑道,挽了袖子,攤手在炕桌上道,“診脈。”
藺采如膝蓋早軟了,站起身時晃了一晃,總覺得這一步出去再沒有回頭路了,可退路又在哪裏,要是可以,就該淒涼一笑,赴了大義而去。
“這,這……”藺采如剛按上他的脈,就什麽都明白了。
什麽寒毒,狗屁,她罵自己,罵何道人,又想罵百曉閣的那群幹吃白飯的混蛋。轉念一想,又記起在那場幾乎滅門之後,生存下來的長老們,自以為事的掌握著族中機密,同他這個有北域血統的皇帝合作,隻想把別人當傻子,豈知人家早把你當猴子耍了。
“明白了嗎?”
“明,明白了。”藺采如哆嗦的回答,什麽脾性都沒了。
李君瑞微眯眼,神色不變,隻是道,“幾日才能讓瑞妃醒來。”
“明日。”這話最不難回答。
門口的鍾公公不容辨識的鬆了一口氣,這些個人冥頑不靈難當大用,不過偶爾一用,到是不錯。
藺采如原以為這次驚心動魄的對話就要結束,她該找個地方好好消化一番,忽然聽到上麵的人,不無艱難的說道,“她要是醒了,對你有什麽要求,你盡量滿足她。”
藺采如不明所以,自然是應下不提。
婉容迷迷糊糊的感覺鼻尖有一股好聞的清香,勾的她好想多聞上幾口,可這東西一會有,一會無的捉摸不定,很費神。
她不得不提了精神,勉力去嗅,一來一回之間,腦海裏混沌漸漸散去,有些極力想忘的血腥景象也跟著隱沒,如此周圍的境況開始明朗清晰。
“主子,主子……”玉盞一直嗡嗡的在她耳邊持續不斷的喚她。
她覺得好煩,用手扇了扇耳朵,嘟囔的說了一句,“別煩我。”
不成想,玉盞喚的更急了,語中滿滿的都是驚喜,“主子,您醒了,來人哪,主子醒了。”
誰醒了,她困的很,怎麽今日玉盞這麽呱噪。
不過好在,周圍很快就清淨了,撇撇嘴含糊吐了一個音,臉貼著沁涼的瓷白枕,眼皮開開合合,最終閉闔上了。
“婉容,婉容,”結果還沒等她再次睡過去,有人不僅湊頭到了她的耳邊小聲低語,還跟她躺平在了一處。
婉容扭了扭身子,很是不耐,那人偏偏把她拉進,貼合進了他為她開辟出來的凹處。
“你真煩,睡覺也不讓。”婉容煩了,甩手就給了一章,也不知拍到了哪處,發出啪的一聲響,她不管對方如何,甩著自己作怪的手,皺著眉頭抱怨,“好疼的。”
很快,她的手心觸到溫潤,跟著就是軟膩濕滑。
婉容睜開眼,轉頭來看,就見她的手正好封了李君瑞的口,正要說話,卻見他低眉垂目的樣子同往日極其不同,仔細一看,他的神情略有憔悴,底下貼合的部分,棱骨分明,兩具統一消瘦的身軀,真實相抵,實在硌人。
“好了,好了啦,饞了的話叫人上點心啊,我的手有什麽好吃的。”婉容有心想開玩笑,活躍氣氛。
卻不料,對方真的狠狠的咬了她的手心肉,不是難以忍受,就是刺痛明顯。
張婉容“啊”的一叫連忙收手,目睹的是一道新鮮出爐的牙印,瞪大眼睛氣怒,“做什麽啊你。”
“朕真的餓,恨不得一口吃了你。”李君瑞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婉容心裏惡意叢生,兩隻手其上陣,捉住他兩邊的腮幫子肉,使力往外拉,咬牙切齒的罵道,“你個騙子。”
此話一出,李君瑞神色驟然一凝,說話的張婉容完全沒感受到有什麽不對,注意力早被趁機會奏響的腹鳴吸引。
“我是真餓了,”婉容抬頭實話實說,緊跟著眼珠子一轉,撲上去一口咬住他的肉,含糊的大叫,“先吃了你。”
一個是攤了手隨便她鬧,一個是大病初愈,體弱非常,沒兩下撲通就歇了,氣喘如鬥。
“完了,手抖的厲害,這是怎麽回事啊。”婉容是想不起昏睡之前的事了,就是鬧不明白怎麽一覺醒來,手麻腳麻的厲害。
“剛才費力太多,”李君瑞很自如的做她的肉墊,解釋的合情合理。
“就剛才,”婉容翻了個白眼,鬼才不信,這種情況隻可能出現在被他折騰沒完之後,要不是她健忘的厲害,就是某人在睜眼說瞎話。
“不是餓了嗎,快些吃。”李君瑞吹涼了一口米湯,放到她的嘴邊。
婉容張口就咽下,很是不滿的說道,“我想吃肉,各種肉,這種湯湯水水的有什麽勁道。”
“嗯,晚上就給你吃,先把這些吃了。”
婉容還在想為什麽現在不行,非得等晚上,就這晃神的機會,她被人連喂好幾口,空癟的腹內漸漸有了熱度,感覺良好之下,她也沒再費力要求。
她連吃兩碗米湯,一碗碧粳粥的情況之下,抱著肚子意猶未盡想要吃點心。
“……豆腐皮做的包子就不錯,糖蒸酥酪,再是雞油卷,其他時鮮的都上,我嚐嚐再說。”婉容一邊說著,一邊連連咋舌。
李君瑞在一邊漫不經心的點頭,聽她絮叨完,才開口吩咐,“那就一碗蛋羹,不能再多了。”
婉容聽了簡直不敢相信,出離了憤怒,“我都沒要肉,你憑什麽不讓我吃,憑什麽啊。”
李君瑞不理她,兀自給她用帕子擦手,真是擦了又擦,不擦出朵花來誓不甘休的狀態。
“娘娘還是可以進點的湯麵,”旁邊忽然有人說話。
婉容驚奇的回頭看,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這後宮中人竟然懂得插嘴了,這算是除了玉盞那怪胎之外的她見過的第二人了。
心中先是存了驚訝,等到見著說話之人後,又添了更多疑惑,那人一身姑姑裝扮,遍尋不到花結,身量頗高,跟在鍾公公身邊,還能穩贏半個頭。
看著是做躬身頷首狀,那後背是挺得筆直,渾身上下的神氣,跟鍾公公一比就很突兀,跟宮裏很多人都不一樣。
“那就來兩碗銀絲掛麵,朕陪你一同吃。”
婉容驚奇的聽到李君瑞對下頭人吩咐,這下子驚奇更甚了,沒想到這人不僅插了嘴建議,這建議他還受用了,簡直奇跡。
鍾公公讓人下去準備,回來注意到她一直盯著藺采如打量,恭恭敬敬的回稟道,“主子,這位是藺大夫,
“哦,”婉容點頭應了,見她出來給她磕頭,還和氣的讓她起來說話。
“藺大夫?”婉容轉頭去看李君瑞,懷疑的問道,“你把章太醫開除了啊。”
“哪裏,不是你叫人過來的。”李君瑞眼皮都不抬的回道。
“誰?我!”婉容指指自己,完全不明白。
李君瑞是扔了帕子,端了一杯茶水啜了一口,這意思是不打算解釋。
被掛在半空的婉容恨不得在他臉上撓上一道,努努了嘴角,隻能回頭來問鍾公公。
鍾公公隻是笑著不答,到是那位藺大夫躬身回道,“民女便是那玉盞的師娘,她們姐妹倆笨手笨腳,給您惹麻煩了。”
真是素的不能再素的平民話,由不得鍾公公如當初的雲姑姑一般,心底歎氣不止,什麽跟什麽啊,一入宮門,是奴才是主子一清二楚,哪有你說這話的地方。
婉容自然不會覺得,恍惚對上人的身份後,還在那邊言不由衷的擺手,“沒有,沒有。”
鍾公公:好嘛,真的當一家親了。
婉容:天哪,這深宮內院,可真沒什麽秘密可言。
藺采如:怪不得,玉盞非要找她過來救命,從麵上看,這位娘娘到是可親。
幾人各有思索,唯有上頭的李君瑞神思難測,“行了,把麵吃了,等下讓藺大夫再診上一診。”
婉容本想問,診什麽?又為了方才那一點的心虛,沒能問出口,乖乖的應了。
她心裏藏著事,那碗銀絲掛麵就用的不上不下,沒下去半碗,就推了說吃飽了。李君瑞自己的一碗早就用盡了,也不嫌,直接挪過來用完了她剩下的。
這種事她們往日做的多,別說婉容自己,就連鍾公公都不會大驚小怪,就為難了新來的藺大夫,不知是第幾次被驚著了。
“怎麽樣,”婉容伸出手腕搭在小枕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肅容的藺大夫看。
藺采如鬆了手,麵帶笑容道,“已無大礙,娘娘且寬心就是。”
“啊,不是……”婉容著急想說什麽,剛出口就急急閉上了嘴,眼珠子一轉道,“這個,你下午不用去書房嗎?”
要趕李君瑞的意圖實在過分明顯,李君瑞神色不動,鍾公公繃不住想搖頭。
“怎麽了,”婉容見他不說也不動,睜大眼又道,“你都完事了?以前不這樣啊,別是想偷懶吧。”
李君瑞總算是在下一刻動了,伸長腿下了榻,理了理袍服說道,“一刻鍾後朕再過來。”
“行,行,不急著回啊。”管他幾時回來,她準備去別的地呆著說話。
好不容易把人給勸走,婉容當即要下床挪地方。
“主子,可不敢動,”鍾公公不在,玉盞頂上,隨侍的還有一個麵生的姑姑,據說姓奕。
“不能嗎,我隻是想坐到廊下去,那邊透氣。”她這話問的自然是藺大夫。
“可以的,多走走,常呆在敞亮處,對身子骨更好。”
婉容聽了,翹了拇指不吝誇讚,“您真有見解。”聽著就跟章太醫是一路的,對她的胃口。
其後,奕姑姑和玉盞左右攙著婉容,一路護送到了後廊下,那裏準備好的美人榻,旁邊設好的桌麵上,水果,點心,果露,都是她喜歡的。還有一隻高腳的香鼎,裏麵嫋嫋飄出一縷煙,清香好聞,就是她夢中聞到的那個。
“這是什麽香?”婉容隨口一問。
不知為何一旁的玉盞,欲言又止的惶恐,藺采如挪步把她擋在身後,回道,“這是民女家傳的醒神香,提神醒腦最是不錯。”
“啊,”婉容點點頭讚道,“挺好聞的,以後我房裏就用這種香。”
“是,娘娘放心,民女已經把配方給了玉盞,讓她調就成。”
婉容笑著轉頭去看玉盞,道,“沒想到你還會調香,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會的。”
“奴婢,奴婢,”卻是緊張的語不成句。
今日的玉盞看起來總是有些畏縮,婉容也沒在意,隻當她師娘來了,不好意思的。
“奕姑姑,你帶人去左右看著,我要跟藺大夫說說話。”
“是,”奕姑姑揮手就把人撤走,留下藺采如玉盞兩人。
玉盞上前服侍,遞了一小碗的果子放進她的手裏,“主子慢點吃。”
婉容點頭,示意她們都坐了,說道,“沒人的時候,我這邊沒什麽規矩。”說這話的時候,她看了一眼玉盞,玉盞被她看的不好意思的低頭,“藺大夫自便就好。”
藺采如沒帶客氣的,取了一杯果露,自斟自飲,道,“果然爽口,不能沁涼了些,娘娘近日可不能喝。”
婉容無可無不可,她心裏藏了更大的事,眨巴眼,看著藺大夫,積蓄了心力說道,“我是不是,身上有什麽不好的毛病。”
藺采如手下一頓,一時之間抬頭也是艱難,玉盞這邊到是跟著集中在她師娘身上。
婉容看她倆的反應,卻是問玉盞道,“你沒跟你師娘說過嗎?”
“沒有,”玉盞急忙搖頭,這幾天變故多的她應付不來,還真沒想到這一出。
藺采如這時才領悟,事情跟她以為的也許根本就是兩回事,故作鎮定的斥責玉盞,“什麽,你這丫頭,盡耽誤事。”
“別怪她,”婉容連忙道,“也不是什麽大事。”
玉盞汗顏,自覺誤了主子的事,如今見她難以啟齒,當下就開口替她說了,“主子想懷娃,師娘您幫她看看,是怎麽回事。”
婉容就算心再大,被她這麽簡單粗暴的解說完,也是尷尬至極,用帕子捂了嘴,假裝咳嗽。
“你……”藺采如一邊無語,一邊心惴惴,原來這就是那一位最後留下的那一句話的意思。
可他明知道瑞妃是這個意思,他怎麽會有這個打算。盡量滿足她,怎麽滿足?瑞妃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能有孩子。
胎生一氣,極有可能打亂原有的平衡,要知道脫骨丹藥效消弭那一日,就是兩人重新換血之時,可世上哪裏再去尋一枚脫骨丹來救命!
藺采如愁苦叢生,就因為如此,她怕是活著再也離不開皇宮了。隻是想不通當初為何某人要多此一舉,脫骨丹他一人服了就是,秘術換血之後,這世上再沒有任何障礙能禁錮他,偏偏分成兩半,兩人都活的垂垂危矣。
“怎麽,很棘手?”婉容看著她一直沉默不語,心下更是墜墜的難受,“那我這是外因還是本身的原因?”
“都不是,”藺采如回神,極為肯定的回答,“您的身體小時應該受過重創,平時顯不出來,每月一日怕是疼痛難擋吧。”
婉容忍不住驚詫,指甲掐進肉裏,恨不得把她看個對穿。
藺采如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繼續道,“皇上也是為您好,您的身體不適合生育,風險極大。”
“哦,是嗎?”婉容心神不無震撼,真沒想到是這個結果,不過也不是很難理解。
“那我,是真的不能了嗎?”說完這句,她不受控製的眼眶濕潤,本來以為不會有這麽難受,可偏偏就有這麽難受。
“宮中良藥無數,要是沒有,也可以去四海搜尋,為什麽就不能。”玉盞聽著心焦,迫不及待的插口。
婉容回神,也是目光炯炯的盯著她看。
藺采如翻了個白眼,極想一巴掌拍飛她的傻侄女,“要是能成,皇上為什麽要等到現在?”
“可是……”玉盞還要再說,被她師娘狠狠盯了一眼,癟下了嘴不敢做聲了。
婉容剛才到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隻是被玉盞一提點,又增了點信心上來,是啊,世界這麽大,她還有時間,也許就有可能了呢,她為什麽要放棄。
她以後再也不能混混沌沌的活著了,總是要弄明白了才好,這樣不求人,她都能心想事成。
不過首先她得搜羅能用的人,隻聽她一人的話,暗暗下了決心,過於蒼白的臉上,一時重煥神采。
藺采如看的明白,心裏不免著急,陡然理解了當初皇上對於瑞妃這個人的處置,要是換成她來做,不說不現人世三年,說不好直接把人關上一輩子,關傻了才好。
從頭到尾估計都是一個不忍,可見大閔朝果真是盛產癡情種。
婉容被允許在外麵放風一會,很快就被李君瑞尋回。
有他在旁,就沒有藺采如兩人的事,玉盞跟著她一起去落腳的小院。
走到僻靜處,她忍不住問道,“師娘,這個忘憂香要用到什麽時候,用的久了,恐怕……”
藺采如正是滿腹心思無處排解,聽她傻侄女這麽說,奇怪的問道,“怎麽,你才來幾日,對瑞妃就這般親近。”
“她對我真的好,幾次護著我,而且脾氣相投,她說什麽我都能明白,我做什麽她都懂,她是宮裏唯一不把我當奴婢看的。”玉盞極力辯解。
藺采如不以為然,不過也不好打擊她的信心,“再用一日吧,不過歇了香,那些事就會慢慢的記起來,到時候,你可要盯緊了。”
“知道,知道。”玉盞就怕這香長久用下去,此後無法戒斷,這人就癡癡傻傻的沒的救了,聽她說僅用這麽幾天,這才放下心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