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午後，張老太爺繼室米老夫人帶著張大老爺的夫人蔣氏遞了條子進宮求見。

    婉容早知道她們的來意，張祺快要回京了，他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當然此舉最為顯在的目的是告訴宮裏宮外那些蠢蠢欲動的人類，瑞妃活著好端端的呢，別操那不必要的閑心。

    不過關於張祺的事，自從鍾老公公特意過來口述了皇上的意思之後，她就再提不起興趣，原來人家早就看好了人選，是他原先在北邊時指揮使上官的女兒。

    不成想遭了一遍活罪下來，卻是瞎折騰，你說她有什麽感覺，隻恨平日不爭氣手中無權，讓人白耍了。

    米老夫人和蔣氏原先都在封妃慶典上見過，此時進宮照舊是一身華貴的命婦大裝，慎重其事。

    翟冠，霞帔，玉片革帶，壓得是滿頭珠翠，一眼望去，兩位貴婦人起排站著，盡是分不清哪位是婆婆，哪位是媳婦。

    這要源於米老夫人聽著輩分頗高，其實比她旁邊畢恭畢敬服侍著的兒媳婦蔣氏差不了多少歲數，奇異的是身量相仿，麵容還有幾分相似，也不知兩人是否還有親緣關係。

    “快起身，賜坐，上茶。”婉容高坐上首，受了兩人的跪拜後，客氣的賜了坐席。

    奕姑姑親自迎著讓米老夫人坐了右下首的楠木交椅，而蔣氏隻肯就著繡凳坐了半邊。

    三人把話家常，主要還是說了張老太爺下月中旬的八十大壽，蔣氏大概說了些家裏的布置，以及難得幾位不遠千裏過來祝壽的通家之好，一個說兩個聽，到也是妥當。

    後來話鋒一轉就說到了張祺身上，不過這回換成米老夫人說話，“……那姑娘的母親原是太原賈家的女兒，祖上也曾位列三公，當地出了名的文昌鼎盛世家，邱大人到是出身低微，不過顯德十三年就有了功名，還是個文武全才的能人，深得皇上信任，方至壯年已是從四品大員，來日宏圖大展，前程可期……”

    “……姑娘品貌端方，跟隨母親賈氏良善齊家，在當地頗有名望。”

    米老夫人不遺餘力的說好邱姑娘，婉容聽著，沒覺得好，也沒覺得不好，不過聽她說的起勁，她也不能幹看著不吱聲，於是開口道，“挺好的。”

    這話說的實在敷衍，就算巧舌的米老夫人也是無話可接，蔣氏恭順的陪在一邊，也是含笑不語，如此到好，兩相沉默。

    婉容忽的想起了一事，細細看著對方問道，“前幾日秋闈開場，謹平下場了吧？”謹平是張老太爺給張恒取得字，含義深刻。明妃特意找她說過張恒不見的事，後來她這邊事多混忘了，到如今才想起來，也算是罪過。

    米老夫人和蔣氏一點猶疑都沒有，臉上笑容不減，蔣氏立時接過話頭，來道，“可把他累壞了，這些天就躺在院子裏閉門不出，說是要養精蓄銳。”

    看樣子，張恒的事不過是虛驚一場，人早就回了家了，且話裏之意就是對於結果很有信心，已然打算著殿試了。

    “那就好，奕姑姑把前日的養神藥方抄一份給夫人，回去找人看看能不能用的上。”婉容不無誠心道，無論他經曆了什麽，很可能是從她這裏沾染去的無妄之災，無法說明也就算了，明麵的打賞她還是極願意的。

    蔣氏連忙站起來謝恩，滿口都是謝意，“那是必然有用的，臣妾替謹平謝過娘娘。”

    其後，正事說完，奕姑姑早把準備好的賞賜取了奉上，米氏婆媳倆就此告退了。

    看著沒說幾句話，理該費不了多少精神，婉容直覺的頭疼。

    她前日就離了前殿，不跟李君瑞打聲招呼，就自作主張的搬回了自己的雍翠院。

    方才是在外院見的人，回到內院，換下大衫，隨意披了件褙子，就躺上了榻，兩邊左右翻騰，總覺得周圍少了些什麽，仔細思索又實在想不起來。

    奕姑姑過來問，是否要睡下，她懶散的嗯了，她替她撤了迎風枕，蓋了綢被，打了窗折了一線的風，室內就變得寂靜無比。

    她閉了閉眼，睜開再閉上，有些影像就開始出現在腦海中，本來是極模糊的，後來就越發清晰。

    要是換成以前，估計她得嚇的亂喊亂叫，不過她今日沒有，忍著頭疼欲裂，不肯錯過一絲。

    隻聽到心髒處砰砰跳的厲害，腦海中的影像一折一折的戲劇演變，滿室清風略過，消去沉悶無趣，心有所感到是殺氣騰騰了起來。

    “……你去找白麵，他不會騙你。”

    白麵，啊，小時候她為什麽總會以為自已一直身在陰曹地府，就是因為這個白麵，一張枯瘦白臉，額頭現血痕，就像一隻閉門的血眼，陰深可怕。

    起初，她更願意見到瘦小的容蘭，畢竟她還算是個人，還會時常給她送飯，在她不能動的時候，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她一個。

    後來就不行了，等她稍微能動了，對她最狠的就是有一張人臉的容蘭，她高興的時候要折磨她，不高興的時候更要折磨她，翻來覆去的一句話就是，她的所有種種都是因為她毀了，所以，她理所當然就該讓她出氣。

    反而是白麵關鍵時候會出手救她於水火，她痛的都抽過氣去了，最後一眼看見的肯定是白麵，就這樣，會有幾天消停。

    她怕容蘭怕的入了骨髓，一想起來就會神經性發抖，莫名其妙的就跟同是幫凶的白麵有了一丁點的善感。

    但那隻是一丁點，她照舊恨他們至死。

    不過她說的對，她會找機會的，去見這個人，能問出什麽還兩說。不過是明白過來，他們不死，她照舊活不好。

    “怎麽了，見個人就這麽累？”不知何時身邊已經有了人。

    相處這麽久，她到底真睡假睡，身邊的人一聽就清楚，婉容故作懶散的伸了個懶腰，笑眯著眼道，“很久沒動彈了，確實沒什麽精神。”

    午後的事，確實是李君瑞一手安排的，事到臨頭才跟她說，“就你這身子骨，是該散散，老躺著也不對。”

    “明兒朕陪你去園中走走。”

    “你？”婉容一伸手，讓人把她抱扶了起來，道，“殿試是何時啊，你最近怎麽會有空閑？”

    招才納士也是九五之尊相當重要的一項工作內容，想做聖主的李君瑞可不應該在這事上馬虎。

    “哼，”李君瑞捏了捏她的下巴，冷喝道，“有什麽事想問的就直說，錯過了就沒有了。”

    婉容側目，她不過是隨口一句的關心，怎麽就變成有話問，仔細一想也就明白，笑著掩唇，弱不勝衣般花枝亂顫，一時之間滿室春光重臨，明媚非常。

    李君瑞凝目，不假思索的摟了她入懷，自說自話道，“他是張家的人，朕總會給三分顏麵，隻要不再犯蠢，以後還是會給機會。”

    “哦，那臣妾就替娘家人先謝著了。”一句隨口的話，就討了個恩典，傳出去，誰能有這個便宜占的，她這個寵妃當的也是值錢。

    李君瑞到不以為意，見話到這份上，又道，“張祺明日就能到京城，你要是想見他，自己傳召就是。”

    “真的啊，”婉容聽了這話，才真正高興了起來，在他懷裏撐起半身，仔細要去看他的神色。

    李君瑞低頭對上她的水晶眸子，黝黑深沉，婉容當下就咯噔了一下，樂極生悲，壞了。

    壞了，是果然壞了，不知收斂的下場，就是她一日之內大半天都躺在了床上，遊宮的建議自動取消。

    “你去張府看看，私下裏去，別讓人看見了，見到我哥後，就看看有什麽需要的，順便問問他，他自己對邱小姐是怎麽想的……”婉容躺在榻上細細吩咐鍾子期。

    鍾子期一一應下，還沒走出院子門，又被奕姑姑叫回，說主子還有吩咐。

    回頭一問，卻是包了一包藥材讓他帶上，想想又不妥，招來藺采如，開了點強身健體的藥材。

    鍾子期見她想到一出就是一出的，知道是關心則亂，索性勸道，“主子，往後張將軍也輕易不會離京城了，奴才還是先去瞧瞧缺什麽，到時候掐著點補上，才兩邊歡喜。”

    婉容哪裏不知道，就是管不住，想了想還是最後補了一句，“回來得告訴我是瘦了還是壯了，有沒有受傷，不許瞞著，要不讓藺大夫跟你一起去？”

    藺采如不敢應聲，鍾子期麵色一變正要說話，她自己先否定了，“還是算了，都說是偷偷去了，這麽一來，動靜就大了，你還是先去吧，別耽誤了功夫。”

    這一上午都快被她的婆媽給耽誤過去了，還說這話，實在是周圍的人都不敢二話。

    鍾子期這次是趕緊走了，他是真的怕她讓她把藺大夫帶著走，實在是藺大夫被皇上明令無旨不可出宮，這要是擺到禦前，說不好是誰的責任。

    當初錢公公替了他的位置跟了主子，他幸運的躲過了這一劫，從那以後萬般小心不為過，就連鍾公公那邊都不敢常去。

    如今這宮裏哪個不是縮著脖子辦差，也不是他一個，誰敢行差踏錯，那都是找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