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宮裏宮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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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子期出了宮門,先去了西葫蘆巷,那裏有他平日出宮安身的一座宅子,小小的一進,左右四合的房舍,圍出一方四角天地,沿牆角灑了點土,栽了些好養活的花草,清幽寧靜,既不起眼,也不費神。
拐了一隻手的老蒼頭給他開門,盡力舒展著重疊幾層厚的皺褶,憨憨的笑著,卻是一個音沒出,就自動找了個地方蹲著去了。
鍾子期繞過大青石板的影壁,一腳踏進四方之地,習慣性的抬頭望天站立,等到低頭之時,由不得他左右繞肩掩去酸麻之感。
接著便卷了袖口熟門熟路的走到院子裏的井口處,提了一桶井水上來,輕鬆拎著上了青石台階,推了房門進去。
花了大半個小時,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他才仔細換了一身幹淨衣服,提了從宮裏帶出來的包裹,慢悠悠的出門去了。
這時候的他已經是一個清俊的書生模樣,頭紮方巾,寬袖青布長袍,腰間係了一根如意結打的竹節青的玉佩,行走如風,光潔無華,跟街麵上走的行人再無不同,但若有心細看一眼,不免要讚上一聲,好後生!
西葫蘆巷離張府所在的東條街,相差並不遠,出了巷口,再往前拐過一條逼兀小巷,抬頭見到的一堵幽深見不到底的高牆後麵就是整座張府。
張老太爺一早就在嫁掉最後一個姑奶奶之後,做主分了家。張三爺名下自然有一份,當時三房兒女一個遠走他鄉一個生死不知,就有張老太爺親自掌在手裏,直到張祺進京後才把該屬於三房的都交還了給他。
所以張祺實際不住在張府大宅,而是住在離張府不遠的一座五進府邸,連個匾額都不掛,大門緊閉,門前也是冷落蕭條。
源於張祺此人無心打理庶務,進京日子淺薄,跟來的都是軍漢,忠誠有餘,能耐不足以應付京城諸事,索性閉門自守,與京中官員劃清界限。
鍾子期也是初次過來,費了半天勁才敲開門房,又被晾了一盞茶的功夫,讓人去把能管事的請出來。
那管事的五大三粗,比之鍾子期足高了兩頭,三個身形的大小,一出來就以氣勢壓人,身上每一根毫毛都展示著老子不好忍,有事說事,沒事盡早滾蛋。
鍾子期也不廢話,“找你們家爺,宮裏來的,姓鍾。”
那人狐疑,上下把他打量,鍾子期亮出身上帶著的出入宮門的牌子一角,管事當下臉色就變了,急哄哄的把他往裏麵請,趕緊讓人去前麵把他們家爺找回來。
前麵就是前麵張府,這是真不在家,鍾子期安心的坐在正房的宴息室等。
確實,鍾子期屁股還沒坐熱,茶也剛潤了喉嚨,張祺就出現在了門口。
“怎麽宮裏出了事?”張祺一隻腳還沒踏進門口,張口就是這麽一句。
鍾子期被他說楞了,就他這種閑適的態度,宮中像是有事的樣子嗎?
張祺看他從圈椅上站起來看著他就不說話,也知道自己是緊張過了度,忙掩了鼻訕訕解釋道,“不在她身邊,我總是怕有些事來不及看顧不上。”
鍾子期不想見他太多尷尬,把方桌上的包裹推了一推,不無恭敬的回道,“宮裏的藥材,主子讓奴才帶過來的給張將軍用的,您要是需要什麽,盡管說,回去再帶出來就是。”
張祺幾步走進來,擇了他對麵的圈椅坐了,掀了包裹發現都是些上了年頭的藥材,不知該說什麽,眉頭先皺緊了。
“是主子的意思,您還是收了好。”鍾子期不等他說,就先用話堵上了。
張祺是沒說話,隻是看著他若有所思,鍾子期隻當不知道,麵上越發恭順,低著頭慢慢啜他的茶水,看似滋味無窮。
“別在我麵前,這麽低賤自己。”張祺歎息了一聲,道,“從明州府過來,剩下的人還有幾個,你的父兄……”想起過往張祺一時無言繼續。
鍾子期不知是嚐到了什麽味,口內鐵鏽難咽,後背脊越發僵硬。
“我看好了一塊近郊的好地方,已經著人去辦了,準備等年後把留在明州的父親母親遷入京城,另尋墓地安葬,子期,鍾師傅當年待我如同自家子侄,後來也是我們張家連累的你們,我想把鍾師傅同師娘的墳一起遷過來,隔鄰而居,你意下如何?”
鍾子期這次無法再掩飾情緒,嗖的一下看向他,“你們張家的祖墳,不是就在京城。”這是要做什麽,分宗嗎?堂上老太爺還在著呢。
“是老太爺讓我這麽做的,其中緣由關係到我的母親,當初父親生前也早有打算。”張祺含糊不清的解釋。
鍾子期微怔,事關主子親娘那位小喬氏,其中糾葛確實不能為外人道。
“子期,以後你要是看上中意的孩子,過繼道鍾家,你都教給我,我必然替你看好了。當然,你要是願意,將來我將來的孩子裏,你隨意看中一個,都可以過繼過去為你們鍾家承嗣……”
“你說真的?”鍾子期聽他這話,比方才更要震驚,不可控的眼角血紅。
“一言九鼎,”張祺氣勢十足的做出誓言。
鍾子期先是冷笑三聲,後頭又失控的哈哈大笑不停,最後捶胸頓足,跟個瘋子似的,抱著肚子哼哼喘氣。
張祺從小性子痞賴,而鍾子期從出身就自帶老頭子的無聊特性,兩人年齡相近,進學的時候,大半天下來都低頭不見抬頭見,偏偏就沒成交心成朋友,也是緣分沒到。
鍾家要不是出了鍾子期,早年就賣身入了張府,張三爺當年更是時常把鍾子期的種種事跡掛在嘴邊教訓他不爭氣的兒子。不過,這小子也是當的起人高看一眼,科舉之路順風順水的讓張祺看著就害怕,臨了臨了就差一步便能登頂,不成想卻是落了這麽個下場,一下子什麽都沒有了。
張祺看他幾乎瘋魔的樣子,隻覺得心酸,有心勸說的話是一句都說不出口。
“那我就當真了啊,”鍾子期喘勻了氣,似哭似笑的說了這麽一句,聽著更像是玩笑話。
張祺連頭都沒回,聲音不高不低的固執,“應該的。”
這次就連鍾子期也沉默了,似乎方才笑的太用力,這會力竭了,端著茶杯也哆嗦。
一飲而盡,自己取了茶壺砌了還給張祺滿上。
“主子問你,對於邱家的小姐怎麽看?”話頭轉的相當莫名。
“啊,”張祺還沉浸在自己思路裏,一時之間還真沒反應過來,“誰?”
鍾子期自然知道他聽得懂,隻是沒聽進心去,“邱大人家的閨女,您自個滿意嗎?”
這話說的戲謔隨意,鍾子期臉上掛的那三分笑明晃晃的打眼。
畢竟到張祺這身份,娶媳婦更重要的是結兩家之好,跟他本人意願能有多大關係。主子讓他過來問,在她身邊人看來,純粹是沒有意義的借口,鍾子期真的原原本本的把話帶到,就多少帶出幾分親昵玩笑。
果然連張祺自個兒都笑開了,“她就是瞎操心,管好自己,我就謝天謝地了。”
“那成,我就回去說,你很滿意。”
張祺莞爾的看向鍾子期,兩人之間到是因為這麽隨便兩句玩笑話,親近了許多。
“好了,時候不早了,也該回去複命了。”鍾子期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飲盡了杯中茶水。
張祺跟著他站起,忙道,“有這麽急,還想請你用完膳再走。”
“不成了,主子等著呢,你知道的,她說話的時候,偶爾時刻惦記,偶爾說過就忘,其中分寸,怕是隻有當年喬夫人才能看出一點來,我是功力不夠,度量不來。”
鍾子期說這事說的極淡然,張祺仔細一想,也覺得真對,她這個妹妹,說穿了就是情緒上來變化無常,重點不分。
“那你快回去吧,將來多的是機會。”張祺準備送他出門。
鍾子期走了幾步,不放心的回頭落下這麽一句,“主子這幾日一直惦記你,”
張祺當下就鎮重的應了,說道,“多謝,你在宮裏也要小心。”
他說這話,前麵走道的鍾子期頭也不回,隻是擺了擺手。
回到宮裏交差,奕姑姑說,皇上陪主子到園子裏轉轉去了,讓他在院子裏候著就是。
果然是不用太著急。
隻是這當會,婉容正跟人在鬧脾氣。
“你說張祺的婚事都有我看著辦,還像模像樣的辦了什麽勞什子賞花宴,事實上,他的老婆你們早就定好了……我說不要讓雲姑姑她們走,我用的順手,身邊不想換人,好嘛,我讓人去把銀盞叫回來,結果人早就不在宮裏呆著了……我說你這樣有意思嗎,啊!”
“不能答應就被答應,耍著我玩有意思嗎,你就看輕我沒腦子是不是!”
兩人分別站在八角亭的兩頭,一個怒火中天,挺著胸脯,瞪著某人,一氣下來不帶停的發問。一個則是坐在美人靠上,不說話,就像一個寬宏大量的家長,眼見著小家夥胡亂發脾氣,他是一點都不著急,就等著她自己累了,找台階下去。
“你到底,聽見了沒有,”婉容馬上就要暴走,最煩他這種,恨不得一口咬碎他的臉皮,看看下麵到底是個什麽材料填充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