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七十八修羅戰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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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想問的,其實不是徒黎“可識得”,而是“可是”。
師父拜入廣嵐山門學藝的時候,廣嵐老仙已經失蹤了幾百年了。不過,師父入門的時候還是見過廣嵐老仙影像的,每年宗門舉行大祭祀的時候,拜的也是老仙的留影。到後來悾蓓子繼任掌門,宗門的家底也確實越來越薄了,等到盧玳入門的時候,叩拜的就隻是圖畫了。
圖畫上的人物,雖然一看就是個仙人,也太過沒特點了,十個修士裏有八個形象都能朝上套,尤其畫上的是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但是徒黎已經是個麵有死氣的等死者了。盧玳根本沒看出來徒黎和廣嵐老仙的相同點,師父在第一次見麵那短短的時間裏也隻是有點眼熟,卻不敢詢問。這次盧玳和徒黎的談話,他就一直在看著,結果就是越看越像……
等到他們要走了,師父實在沒辦法繼續保持沉默了。這一走,就是真正的永別。即使錯了,即使冒犯,師父也得問,否則他會悔恨一生。
徒黎聽到了異動睜開了眼睛,當他看見那塊簡陋石板上的字,什麽叫山崩地裂!什麽叫江河逆流!徒黎不用多說一個字,他的表情已經給了眼前的師徒倆答案。
“廣嵐山門四代弟子,盧玳,見過祖師爺。”盧玳很幹脆的對徒黎行禮,雖然悾蓓子讓他很厭煩,但是對廣嵐山門,該有的尊敬盧玳還是有的,尤其,師父還在旁邊坐著呢。
“唔嚕,唔嚕嗚嗚嗚。”比起盧玳,師父可是激動多了,他趴在地上一方麵是因為確實不會說話,另外一方麵是他已經泣不成聲。
“廣嵐山……廣嵐山……”徒黎也趴在地上,即使是元嬰老仙,他也已經維持不了曾經的木然,他不斷的念叨著同一個詞,能清楚的看見淚水在他的眼眶裏湧動,“廣嵐山!”
“祖師爺,你還要留在這裏嗎?”
徒黎看看他們倆,用袖子抹抹眼淚,重新盤坐了回去:“看到你們,我就放心了。”徒黎鬆一口氣的笑了,溫和又慈愛,“不過,怎麽這麽多年了,看來你的輩分夠高,否則不會四代弟子才是道胎的修為。”
“祖師爺,您到這裏多少年了?”師父也感覺到不對,坐直了身形。
“五千多年了,我還以為這麽長的時間,廣嵐山門,早就已經不在了……”這麽一說,徒黎眼圈又有點發紅。
果然是不對!
“祖師爺,我們過來的時候,您才消失了五百多年了。”在芸懷東洲的時候,這位祖師爺是“已經”消失了五百多年,可是相對於徒黎經曆的,卻又“隻”是五百多年了。
明白了,徒黎歎息一聲,苦笑:“原來……兩邊的時間不一樣啊。”
“祖師爺,沒有了你,我們生存的很艱辛。”
“你修行了多久了?”原來以為宗門傳續了五千年,那出來一個道胎並不奇怪。可是現在知道隻有五百年,盧玳又是第四代,這麽一算盧玳入門最多也就是一百多年,那他這樣的道胎在“生存艱難”的宗門裏,就有些少見了。
“祖師爺,我今年快二十五了,不過我是仙緣頗豐的例外。除我之外,宗門裏隻有掌門是金丹,其他人都是築基。祖師爺,您不回去,廣嵐山門大概用不了多少年就消失不見了。”
徒黎先是被盧玳的那句“快二十五”震了一下,接著又因為宗門的現狀臉色略微有些難看。其實,盧玳說的門派現狀才是他推測的那樣,可是慘淡的事實放在眼前,剜心之痛依舊不可避免。
他是個散修,修到元嬰他自己都很意外了,再往上,實在是缺少資源。在一次遊曆之後,他收了兩個徒弟,進而產生了開宗立派的想法。
雖然是心血來潮的想法,可這想法一產生,就讓徒黎全身心的投入了進去。他沒有道侶,沒有親人,廣嵐山門就是他的孩子。結果明明是忙於操持山門的俗務,他的修為反而漸漸攀升,不過那時候徒黎對修為已經不在意了。
“我雖不悔去幫一位友人,但是……我當時也是衝動了,至少該留下兩個徒弟的……盧玳,你也不要再勸了,雖然並非出自我本意,但既然我曾經把你們扔下,現在就不能再將這裏的後輩們扔下,雖然我壽元不久,但能庇護他們一天就是一天。隻是,你離開之前再來一趟,我有些東西要交給你。”
既然,說到這一步,盧玳知道是沒辦法繼續勸了。師父不能言語,但清楚盧玳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師徒倆同時叩首,盧玳剛要抱著師父離開突然腳步一頓:“祖師爺,我要如何才能通知在這裏的眾位前輩?”
徒黎已經冷靜下來,恢複了九成的木雕臉:“我來為你通知他們,你且在門口等著,要與你同去的人,稍後便來。”話音未落,徒黎手背上多了隻碧綠的蜻蜓,蜻蜓振翅而飛,到了門口突然一晃,一分為三,飛出去幾尺,又是一晃,三分為九……
“多謝祖師爺。”
“無需多禮。”徒黎擺擺手,到了這一步,無論盧玳還是師父都知道,想要讓徒黎自己改變心意,那是不可能了。
***
兩日後,盧玳帶著五百三十七名修士,還有徒黎的幾乎全部身家,離開了綏城。這些修士修為最低的隻有金丹期,修為最高的則是元嬰期。但三十七年後,一共進入無天大陣的名額才隻有兩百個,就算到時候真的這兩百個名額都是他們的,也必定有大多數人無法離開,更何況,那是不可能的。
隻要來的,就是不想放棄希望的。
盧玳離開時,把師父交托了徒黎,雖然不想跟師父分開,但是這種混戰的戰場上,帶著師父才更加危險。
依舊是那座佳博羅城,依舊是那位瑪卓,在盧玳拿出金蓮花後,他們這一行人就被送上了鷲車,拉車的三頭金兀鷲展開雙翼又數丈大小,被它們拉在身後的坐車如同一座移動的宮殿。
從綏城開始,這五百多名修士就有很多不斷向盧玳追問著這件事情的真假,當真看見鷲車的時候,許多修士甚至痛哭了出來。
雖然依舊有個懷疑,就是佉羅騫馱蠱惑他們這些修士出去拚命,但就算是這樣,在場的人也願意拚。因為即使堅守本心,但像之前那樣,連一個奮鬥的目標都沒有,隻等在無邊的等待中一天天耗盡自己的陽壽,也看著別人的陽壽一天天耗盡,最終邁向死亡……
之前是沒有機會,現在他們終於有了一個機會,一個可能,又那個勇氣去放下的修士,太少了。
阿修羅們的戰爭是凶殘又有秩序的,他們不像原界那樣攻城略地,而是有一塊固定的修羅戰場,那是無天大陣入口前一片廣闊的區域。一旦決定了要開始大規模的戰爭,阿修羅王們就商定一個開戰的時間,與抵押的城池,然後帶著自己麾下的阿修羅們來到這裏,從某一天的佛曉開始,一直戰鬥到其中一方的阿修羅完全死光。
有阿修羅王親身參與的戰爭,已經有數萬年沒有在這個世界發生了。
在盧玳的感覺,更像是一場充滿血肉的鬧劇和賭博。現在,他們也要加入進這個血肉賭局裏,心甘情願的。
鷲車到達的時候,戰鬥的時間也還沒有到,屬於佉羅騫馱和他盟友麾下的阿修羅們都在草地上打坐,休養生息。遠遠看過去,就是一片閃亮得刺眼的光頭。看到這群異鄉人,阿修羅們大多不為所動,隻有極少數好奇的瞟上幾眼。
有穿長袍的人過來,履行著類似於城市裏瑪卓的職責,他應該也早知道了會有他們這群人的到來。很幹脆直接的將修士們引到一塊相對獨立的區域,給他們每人分配一塊蓮花狀的金色銘牌,激發之後,銘牌就直接貼在了額頭上,它的作用是在戰場上區分敵我用的,以及記錄每個人的功勳。
他們自己這邊還有花環、水瓶、雄獅、孔雀、太陽五個圖案,不要打起來認錯了。又說了一聲七日之後太陽照射出第一縷陽光的時候,戰鬥開始,長袍人就離開了。
修士們聚起來商量該怎麽打,在這個世界居住到現在,他們每個人都有和阿修羅對戰的經驗,但是這種大規模戰鬥的經驗,別說在這個世界,就算是在原界裏也沒有幾個人有。雖然他們五百多人彼此之間也是競爭關係,但這些堅守道心的修士無不是心誌堅定醇厚者,沒有誰想著在這個時候去踩誰,多年的甘苦與共,讓他們依舊團結一心。所以在參展這件事上,幾個素有威望者主導,提議布陣,眾人並沒有意義,就開始商量陣法的站位問題。
他們不是幾百年甚至上千年都演練數套陣法的同門,對彼此也無甚了解,時間又趕得緊,每個人都盡自己所能的參與到其中,完善陣法,不隻是為了多殺敵人,也是為了自己的生存。
議論了大半個時辰,突然有人發現,他們的議論裏,少了一個人——發起這件事情的盧玳。
看著很明顯的站在人群外的盧玳,眾修士有點不明所以了,難道他們在無意之中得罪了這位道友?
盧玳幫他們爭取到這次機會,不要管最後到底有幾人回去,最終隻是麵對又一次絕望,甚至就算沒人能回去。眾人依舊是感激他的,至少現在,他讓他們感到了希望的滋味。另外,作為最初的發起者,盧玳和佉羅騫馱阿修羅王必定有私交,這麽多年那些阿修羅王都以排外的眼光看著他們,到現在最終鬆口,那八成也是看在這點私交上。誰都不想惹盧玳不快,把一線希望也掐斷了。
“盧道友,為何不一起過來商量?”
“實不相瞞,我是個琴修。隻是修行不到家,一旦進攻不分敵我,所以並不適合參與布陣。”盧玳雖然還在孜孜不倦的做著音樂上的追求,但他也算明白了自己是真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了,這種很嚴肅的戰鬥,他還是別拿來練手了。
“盧道友謙虛了,你可以不在主攻的陣眼,而是可以在守位,或者幻位?”聽盧玳這麽一說,知道他不是被什麽人得罪了生悶氣,眾修士反而更著急了。
盧玳稍微一想,明白了。他們是怕他單打獨鬥死在外邊,佉羅騫馱到時候不履行承諾。主動幫他們是一回事,但是盧玳不想為了讓他們安心,就失去這個可以大殺一通的機會。
“我會在你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的。”這是盧玳最大的讓步,“我的能力真的不適合與你們在陣法中。”
明白是沒法勸了,眾人回去商量了一陣,沒一會就給盧玳送了一堆護身保命的東西,從符篆到靈藥到一次性的小法寶,應有盡有。盧玳幹脆把東西收了,眾修士這才安心了些,不過最後他們布陣中也單獨劃出了那麽十幾個人,到時候不幹別的,就盯著盧玳,發現情況不對趕緊出去救命!
被吩咐的十幾個修士一臉凝重的應下了。
***
三天後,這裏已經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光頭,隻是目光所及範圍內,就至少有十萬阿修羅,而且他們都是額頭有蓮花的,其他五種標誌的阿修羅,還一個都沒看見過。他們這些奇裝異服的異鄉人,一開始還有些醒目,可現在也淹沒在這片阿修羅的汪洋大海裏。
五天後,總算看見了另外一種標誌的阿修羅,但不是那位長袍人說的任何一種,而是大象,他們來自對麵,是敵人。
六天後,一種有著奇異韻律的鼓動開始出現在雙方的陣營裏,每一個阿修羅都被這個鼓動連接在了一起,可是異鄉人們卻被排除在外。當太陽升到中天,所有的阿修羅同時發出一聲震顫天地的呐喊,那種鼓動也在瞬間化出了虛像!
他們頭上的是一朵如遮天傘蓋的蓮花,對方的頭上則是昂首揚鼻的白象。更遠處能看見同盟的水瓶、花環、雄獅、孔雀、太陽,以及應該是敵人的毒蛇、雄鷹、火焰、山川、巨目。這無限寬廣的戰場,即將迎來難以計數的死亡。
隨著時間的推移,虛像並沒有消散,反而越來越真實,白象跺著腳發出示威的象鳴,蓮花旋轉著散發出濃鬱的香氣,水瓶搖晃著發出流水的聲音,火焰周圍的空氣已經因為熱度而扭曲……
太陽下山了,月亮爬上來。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無論敵我的阿修羅們都開始唱歌,用異鄉人聽不懂的語言。歌聲中蘊含著讓人熱血沸騰的力量,修為較弱的修士不得不閉目調息,對阿修羅來說激發鬥誌的歌謠,對他們來說就有些“口重”了。
在人群裏的盧玳和同伴的感覺卻不同,他覺得自己的喉嚨有點癢,同樣想加入唱誦的行列。不過他還是忍住了,現在可是在自己一方的陣營裏,他一嗓子唱出去……不過盧玳把琴拿出來了,他的手放在琴弦上,輕輕的拂動。
***
這是沒有指揮者的戰爭,甚至阿修羅們也並沒有按照什麽規律來站位和排隊,他們大多是按照到來的先後和遠近就這麽被堆在了人群裏。隻有少數相熟的朋友,或者“兄弟”會並肩作戰。
不知道是誰最先開始邁步,所有場中的人都開始想著戰場中前進,直到最前排的阿修羅彼此之間隻有一步的距離。
最黑暗的時候來到了,下一刻!亡者的慘叫與勝者的怒吼,同時在戰場中響起!
盧玳極為豪放的抓住琴弦,一把放開,炸開了一小片空地,管那裏是敵還是友,反正都是阿修羅!他哈哈大笑著,加入這殺戮場中的血宴! banfu-(.*)sheng. com 臉盲獄主修真記
修士群裏以兩位元嬰為主,兩人各放出一柄玉劍,玉劍落地,一冰一火,冰眼四丈之內阿修羅皆凍裂成渣,火眼四丈之內皆成焦土,兩位元嬰老仙各躍到冰火劍旁,紅白相撞,生出嫋嫋白霧。其餘修士也各持法器躍入霧中,須臾間,不見了身影。
這團白霧在原地停頓了半刻,就如天上白雲一般,飄動了起來。若是己方的阿修羅卷入之後立刻就會被彈飛出來,若是敵方的,那在霧團過去後的地麵上,或許能找到他的一絲殘骸。
開戰的第七天,下起了瓢潑大雨。
這並不是自然的雨水,畢竟戰鬥的是如此多的非人,正常的雨雲還沒有聚攏,就該被散逸的力量驅散。但這黑雲不但農民,而且本該弱小的雨水竟然透過了阿修羅們的外放的護壁,落在了他們的身上——血紅色的雨水。
有極短暫的瞬間,戰場上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動作,但是很快,他們嚎叫著,甚至把血水抹在臉上,畫出猙獰的圖案再次投入了戰鬥!現在廝殺的不隻是他們,還有更高,更強的來自蓮花上城的阿修羅,甚至可能就是王!這是那些更高等阿修羅的鮮血!
盧玳也被澆成了血人,即使他的護體真元是能擋開這些血水的,可是在發現這是什麽的瞬間,他就沒有再試圖阻擋。殺戮、暴虐、貪婪、色aa望都能在鮮血的滋味中嚐到,偏偏又能量純粹。
坐在一具屍體上,盧玳動了動肩膀,骨骼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在這片血腥的戰場上,他從裏到外都有種活動開了筋骨的舒暢滋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