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為什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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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叫傅商商啊,爸爸。
傅……商商?
回不過神,這三個字魔咒一樣,手指捏緊的話筒裏頭像是突然伸出成千上萬密密麻麻的觸爪,一點一點緩緩壓住他的呼吸。
傅循猛地起身,看窗外。
令人窒息的阻止不及,鳴笛聲刹車聲細長,刺得他耳鳴一樣。
碰——
那小小的憔悴身形被陣猛烈撞-擊高高拋起,世界突然靜了他的角度看的那麽清楚,那一瞬遠處那張小臉無力回天的被陣絕望侵襲。
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
這些年他活在仇恨裏頭,偶爾午夜夢回的時候回想起,他的小丫頭會撐著肉嘟嘟小臉趴他心口,古靈精怪學著電視裏的模樣朝他眨巴眨巴小眼睛,一樣肉嘟嘟的小嘴巴,嗓音稚嫩一遍一遍對他說著爸爸,我最愛最愛你……
最愛最愛。
他哭著笑了。
那時候恨不得將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她們母女麵前,可是時間太長太長,他這個做父親的竟然忘掉了女兒的模樣。
怪不得她那張臉……
瞧啊,他都做了什麽?
罵她沒有家教,逼她放棄自己的家庭,讓出自己的丈夫,雇凶致她死地。
窗外,那小小的破布一樣的身子落地,他手裏手機滑落,機身砸在腳背,鈍鈍麻麻刺刺的疼,而後瘋了一樣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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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呼吸都跟著灼燙的疼。
那一瞬疾馳而來的黑色車子撞中她腹部那塊,而後身子被陣猛力高高拋起,有什麽突然炸開一樣,又急速從身體裏抽離。
滿眼滿眼血紅。
她的寶寶……
想伸手抱住肚子,可太艱難,動了動哪怕凝聚所有力氣也還是做不到,她碰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萬分期待的小家夥從她身體裏一點一點剝離。
疼,小-腹那塊尤其。
救命,誰能救救她的孩子?
可她躺著,雙眸無力四顧,有人聚攏過來,耳朵裏嘈雜聲音不斷,看不到她想找的身影,嘴唇顫了顫,支撐不住的被陣恐怖黑暗徹底吞噬。
年慕堯,這個時候你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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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長時間,商商都陷在一片黑暗之中脫不了身。
時間長了她絕望了,四下裏空空蕩蕩冰冷。
大概是在夢裏,隔絕了現實世界的紛擾,那麽那麽安靜,她靜靜蜷縮著,若真是夢,那她寧願沉陷在這片黑暗裏頭永遠不再醒來。
可偏偏眼前突然大亮。
遠遠地,有團什麽正在靠近,小小的她看不太清晰。
可不知怎麽雙手下意識觸碰腹部,平的,那點隆起弧度盡數消失不見。
那小小一團近了,很漂亮的正蹣跚學步的男娃-娃,肉嘟嘟白嫩嫩可愛,看一眼,足夠叫人滿心生出濃濃柔-軟。
他在笑,咯咯咯咯聲音清脆的笑。
商商看清他的模樣,小小一張臉卻已經是看得出的眉眼精致,那張臉承襲了年慕堯的一切優點,簡直是他的小小翻版。
那一瞬商商覺得,如果這是她和年慕堯的孩子,那麽繼承她的就唯有臉上肉嘟嘟這點。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她蹲下-身來,想吻一吻他肉嘟嘟的小臉蛋。
小男孩嗓音清脆,咯咯咯咯笑著配合著叫她媽媽,一顆心徹徹底底被她征服,熱淚盈眶的想將他拉入懷中緊緊抱住。
可她雙手才剛伸出,小家夥猛地後退。
一瞬,他小臉上笑意盡數不見,連突然取而代之的淡漠冷凝都同年慕堯如出一轍的相似,那雙透徹瞳孔裏頭更是爬滿悲傷。
他在哭……
商商心髒猛地揪緊,“寶寶……”
話才出口卻又猛地沒了聲音,眼前她始終沒有注意到,他小小白嫩的雙手間捧著滲人的血肉模糊一團。
而後那聲音變得怨念,“媽媽,媽媽你為什麽不要我了?”
沒有……
她沒有不要他,從來沒有!
可喉嚨像是瞬間被人卡住,發不出聲音,隻能心疼的看著他絕望痛哭。
而那一團慘烈的血肉模糊不斷靠近靠近,商商定在原地一樣眼睜睜看著,沒有了不久前才見這個小家夥的歡欣,眼前隻剩窒息,喘不過氣。
媽媽……為什麽不要我……
這聲音一圈一圈蕩開,擊打在人脆弱繃緊的神經上,商商想後退卻動彈不得,終於還是想逃離這片夢境。
現實無比殘酷的衝撞進去,商商身子一顫,艱難睜開雙眼。
光線刺眼口幹舌燥,身子散了架一樣的疼。
入眼一整片的純白刺得她眼眶酸脹發疼,想抬手遮住眼睛,但動了動才發現根本無力,側過頭閉上眼,好一會才適應眼前這片光亮。
是在醫院。
思緒回到現實,想到那場車禍。
那樣沉重一擊,那時候肚子裏翻湧著炸開一樣的疼……
雙手顫顫小心翼翼撫上那塊,細細的試圖感應那塊隆起,一點一點探索,可惜全是徒勞,沒有了,什麽也沒有了,隻剩一片平坦。
她的寶寶……沒了?
那麽堅強的小家夥,陪她經曆過那麽多的磨難,長得那麽好,但稚嫩身軀幼小臂膀,還是沒能熬過現實裏的殘忍陰暗。
寶寶,她的寶寶……
為什麽不幹脆將她一起帶走?
有疼痛深深透進骨子裏,細細密密不斷往裏鑽,刀子一樣狠狠刻在心上,那個地方血肉模糊一片,眼眶終於再難兜住眼淚的重量。
一瞬,不受控的淚流滿麵。
哭不出聲音,喉嚨啞的,眼淚不斷往下,終於老天奪走了她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牽掛。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年慕堯和寶寶,終究全不屬於她。
年慕堯……
嗬,年慕堯!
商商下意識側頭看看時間,已經第二天了中午了,昏睡過一天一-夜,那條小生命從她身體裏剝離一天一-夜,這麽長時間過去那個男人在哪?
和那個女人,你同父異母的姐姐上-chuang!
他很忙‘出差’,他們恩恩愛愛可曾想過你經曆的這一切?
商商,美夢該醒了,執念也可以斷了。
不屬於你的終究隻是南柯一夢,你抱得再緊,再不願意鬆手,老天一樣有辦法將之從你生命裏以另一種方式狠狠地殘忍抽離。
若曾經沒有那麽執著,今天不會有這麽深-入骨髓的痛。
夠了……
‘扣扣——’
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頭敲響。
也隻是意思的敲敲以作提醒,不等她回答,門鎖轉動,有人徑直進來。
商商眼底潮濕太重,霧氣擋住視線,看不透徹,耳朵裏一陣高跟鞋敲打在地麵的踢踏聲,最先鑽入鼻腔的香水味濃鬱,令人胃裏翻攪。
chuang上的人下意識反感皺眉。
閉了閉眼等眼底潮濕變淡,才看清不斷靠近的人,鵝黃色小洋裙,白色高跟鞋,栗色光澤度很好的卷發,一臉的妝容精致,在笑,可那笑容之下,嘲諷卻半點也不掩蓋,她還在靠近,令人反胃的濃鬱香水味更加濃重的撲麵而來。
是宋雅禮!
“傅商商,好久不見。”
宋雅禮半點也不見外,徑直在沙發上坐下了,光潔雙-腿優雅交疊著,而後斯條慢理看向chuang上臉色慘白、一臉神情悲戚的人,嘖嘖嘴聳肩表示遺憾,“你這樣就沒意思了,這麽經不起折騰,我已經不太忍心和你繼續玩下去了。”
玩?
商商收回視線不再看她,被子下雙手倏然拽緊,指甲折斷也全無隻覺般,不受控的冰冷和厭惡一並浮現在臉上。
冷著臉,呼吸沉重,“請你出去!”
不想見她,這張臉,這聲音,這個人裏裏外外都令人煙霧透徹。
和她呼吸同一片的空氣,令人作嘔。
之前手術時用了藥,這會大概起了反應,胃裏翻攪才過,側過頭下意識幹嘔了聲,想吐,但胃裏實在沒有東西可吐。
她的話,宋雅禮如若未聞般,雙手環在xiong口,瞧著她的模樣臉上笑意更濃。
“傅商商,說實話我真的看你不爽很久了。”宋雅禮嗓音細細尖尖,那腔調細密觸爪般一下下在商商耳腔間劃開,“很小的時候開始,爸爸嘴裏就經常念叨這三個字,明明在他身邊的是我這個女兒,可在他嘴裏心裏,最好的永遠都是傅商商。”
過去的事情,宋雅禮恨。
很恨!
不過在她意識裏傅商商這人是死的,隻供傅循懷念,她本不想同一個死人太過計較,直到她無意間認識了年慕堯和年西顧。
想到這兩個名字,她心髒更是一圈一圈揪緊。
那樣優秀的叔侄倆,叫無數女人趨之若鶩,可偏偏……偏偏全都愛上她傅商商!
“所以你就策劃昨天的事情?”商商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喉嚨很疼,卻不受控的嘶吼質問,“宋雅禮,你這個瘋子!”
她不傻,昨天車禍不是意外。
“瘋?”宋雅禮突然笑了,那刺耳笑聲一聲大過一聲在安靜病房散開。
她笑得不能自已,眼角泛起點點晶瑩,像是碰到極好笑的笑話般,好一會才抬手輕輕撇掉眼角晶瑩,而後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蔑視chuang上的病弱軀體,“對啊,我是瘋了,但我說過我痛過哭過難受過遭遇的所有不幸一切,我都會成千上萬翻倍的在你傅商商身上報複一遍!”
所有!
她被迫分出去的父愛,她深-入骨髓愛過的男人……
這才是第一步。
很快,她要叫她嚐嚐什麽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爸爸以為你和你那個沒福氣的媽一起死了,我就是刻意沒告訴他你的名字,我就是刻意誇大我曾在你這遭遇過的痛苦,你怎樣搶我男人,怎樣叫我車禍昏迷,你怎樣懷上的孩子,怎樣叫慕堯娶了你,很多很多……有的沒有的,我全都說過。”
可不就是瘋了?
車禍醒來年慕堯將她禁足,囚禁在一棟小樓裏,就隻是怕她將知道的以前全都告訴傅商商,那時候她就已經瘋了。
還有陸成安……
說好的做掉傅商商成全她,結果呢?
結果連從小到大對她唯聽是從的男孩也都一並叛變!
她傅商商究竟有什麽好?
“果然啊……”她鼓鼓掌,狀態接近癲狂,“果然爸爸他沒有叫我失望,她和你說了什麽,是不是叫你打掉孩子將慕堯讓給我?是不是說了很多足夠叫你發瘋的話?哦,對了,你的孩子……那輛朝你撞過去的車子,也是爸爸一手安排!”
商商猜到了。
知道車禍同傅循脫不了幹係,可這話真從宋雅禮嘴裏說出來,還是叫她抱緊了肚子,不受控的痛到揪心……
此刻,那裏隻剩一片空蕩冰冷。
孩子沒了,最諷刺的是奪走這孩子性命的竟然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以及生生父親!
有股腥甜湧上喉嚨,嚐到滿嘴的血腥味。
但她也隻是咬緊了唇,xiong口陣陣急速起伏著再說不出話來。
那邊,宋雅禮突然起身,從沙發到chuang邊距離很短,她步子跨開,高跟鞋踢踏著片刻已經站定在她病chuang前。
俯著身,瞧著商商憔悴到快要死掉的模樣,姿態高昂得很。
“嘖嘖,還有更勁爆的消息,瞧著你這副模樣我倒不忍心說了,怎麽辦?”
宋雅禮雙手撐著chuang頭扶手,一瞬不落的仔細欣賞著來之不易的商商這一臉病弱模樣,“但我想了想,咱們這輩子好歹姐妹一場,我可憐你,長痛不如短痛,痛過之後你最好去死,去陪你那個短命鬼的孩子,下輩子投胎時候機靈點,不然我一樣會玩的你骨頭渣都不剩!”
商商心口一窒,盯緊了宋雅禮那雙嬌豔欲滴的好看唇瓣,那唇瓣開合一顫一顫,總感覺之後丟出的會是她無以承受的重磅炸彈。
想拒絕,不想聽。
可不自覺得卻又屏住呼吸……
“如今我發現老天其實很公平。”宋雅禮臉上笑容一點一點斂去,那雙妝容修飾過的精致黑眸之下惡毒更是叫囂往外衝脫。
商商被她看得渾身發寒。
像是又回到那時候的車禍現場,明知之後一切慘烈,但沒有用,阻止不了,剩下的隻有被迫承受的深深絕望。
想逃離,逃不開。
這人可惡嘴臉就在眼前,淬了毒。
“傅商商,爸爸去找你的時候,說了那麽多,那時候你是不是覺得這個父親很愛我?”她以此開場,強迫商商回憶昨天咖啡廳裏那段不堪談話。
為女兒無論如何想要爭取到更多父親,商商說不羨慕是假的。
想到那個人,想到之後的種種,商商無力閉了閉眼,那場車禍成了此後他們父女之間永世難以消除的隔閡。
算了,他們父女之間的緣分,其實很多年前就已經斷了。
就當他死了,和從前一樣,她隻是無父無母被年家好心收養的小孤女……
“但是傅商商你錯了,他那麽做根本不是為了我!”
宋雅禮直起身,重新笑開,“是這樣的傅商商,你可能不知道,一整個年家其實一直向你隱瞞了一個驚天秘密。”
她那個時候不小心在年晉晟病房外聽到的,以及不小心查到的,這個事情很有意思……
她拽著這個把柄霸占了年慕堯兩年,那樣榮辱不驚冷進骨子的男人,竟然會為了這個事情受她威脅,那時候她心裏恨但更慶幸。
她以為抱緊了這個把柄,傅商商就永遠隻能看她在年慕堯懷裏開心。
她也以為有這個把柄,那年慕堯身邊的女人就永遠都隻能是她。
她也以為時間夠長,年慕堯一定能夠愛上她……
威脅成功,她的確做到了一些事情,可傅商商她夠賤,也足夠好命,那時候她安排了人,想將傅商商的清白毀之一旦,可算漏了一步,沒想到年慕堯會出現。
兩年,她用過各種招式,甚至脫光勾-引過他,但是不行,年慕堯從來不曾碰她。
連偶爾的親昵,也隻是在傅商商麵前裝裝樣子。
她受不了每每傅商商出現,年慕堯就被吸引的視線,更受不了暗地裏頭年慕堯為傅商商計劃好的一切、無條件的保護……
所以她要毀掉傅商商!
可事情不成,反倒變成她被車撞。
她那時候生命垂危病種昏迷,好不容易醒來,沒想到還沒見到年慕堯,就已經等來他迫不及待和傅商商在一起的消息。
她被囚禁,而傅商商懷了他的孩子,輕易搶走原本應該屬於她的一切!
他以為她昏迷,甚至後來囚禁她,沒了把柄他就能和傅商商永遠廝守?
如今機會來了……
她要將曾經經受過的絕望返還給這個年慕堯無條件保護的人身上!
“傅商商,天底下那麽多小孤女,你以為年家憑什麽要無緣無故的收養你?”宋雅禮冷笑,那聲音不止不休在病房裏一圈圈蔓延開來。
商商沉默,皺眉等她下文。
“這也是爸爸他那麽執著想要將我送進年家的原因,當年那場車禍,那場要了你媽媽命的車禍根本是有人蓄意安排。”
商商錯愕,僵直了身子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說什麽啊?
宋雅禮說年家向她隱瞞了一個驚天的大秘密,之後又說那場車禍有人蓄意安排……
不想聯想的,可腦袋裏卻突然有某種想法迅速生成。
不!
不會的……
“你胡說!”商商不想再聽她說話,感覺到地獄裏伸出那隻邪惡手臂已經深深按在她肩膀,眨眼間足夠將她徹底打入萬丈深淵,下意識的掙紮,“你出去,我不想聽了,我媽媽她和人無冤無仇,誰要害她?宋雅禮你以為你說得話我會信?!”
“對啊,你媽媽和人無冤無仇,再平凡不過的普通女人一個。”宋雅禮點頭肯定,但並不離開,尖銳嗓音繼續,“但她那顆剛好可以供沈聽荷使用的心髒礙了人眼,傅商商,在你進-入年家之前,沈聽荷經曆過一場手術,你媽媽死,她活……”
在你進-入年家之前,沈聽荷經曆過一場手術……
你媽媽死,她活……
一瞬,商商像是被人狠狠扼住呼吸,本就慘白的臉上突然沒了生氣。
怎麽可能?
可如果這是假的…… [ban^fusheng]. 首發
那年家收養她的原因是什麽?
無親無故,善心大發?
“傅商商,你學醫的,應該懂心髒移植什麽概念。”宋雅禮瞧著她臉上錯愕之後的將信將疑,滿意,“那場車禍,搶救過後其實你媽媽不至於會死,但是沒辦法,這世界高貴的人享受,卑賤的人就隻能犧牲……”
“心髒移植得是*,你想想看,你母親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明明可以活下去,可卻被麻醉藥剝奪了所有意識,任由冰冷手術刀劃開xiong腔皮膚,之後那顆噗通噗通跳動的心髒被人生生取走,裝進另一個人的身體裏……”
“沈聽荷活下來了,而你媽媽呢?”
她聲音不斷不斷,一點一點盡可能多的將絕望附加給病chuang上一臉死灰的人,“你的媽媽,xiong口破開巨-大的口子,身體一點一點冰冷下去,即便是死,也沒被人留有全屍……”
“她不完整,死不瞑目,三十多歲的年輕女人,往後人生有那麽多美好的可能,但那一刻盡數斷送,而你呢?傅商商你進-入年家,住進那幢奢華至極的豪宅裏頭過上了年家小公主的生活,他們對你好的時候你是不是還特別的感恩戴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