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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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運糧隊緩緩行在不怎麽寬綽的官道上,二十輛大車一字排開,宛若一條長龍。車上壘的全是米糧袋子,一車至少有十多石,放在那裏讓人垂涎。自去年大旱之後,盜匪層出,官道上已經罕少看到這樣的糧隊了。

    然而這麽支隊伍,竟然隻有十來個護衛,對於那些窮凶極惡的山匪,根本談不上威懾力,簡直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如果是銅鞮以北,山匪們可能還會顧忌沿途的城池村莊,然而過了銅鞮之後,連綿數十裏的山路,就成了最為可怖的獵場。

    看了眼遠處的山林,車隊最前方的領隊人突然高高舉起手臂:“停下,稍事休息!”

    隨著這聲命令,車隊很快便停了下來,大車撐上支架,護衛們取出水囊幹糧,開始用飯。從晉陽出發,他們隻花了兩天就越過了銅鞮,一路上日夜兼程。因此每一次休息,眾人都會爭分奪秒補充體力,養精蓄銳,以支撐剩下的路程。

    這次休息的時間比往日更長,足足歇了半個時辰,領隊才重新站起身,高聲道:“檢查牲畜轡頭、車上繩索。都給我打起精神,就要過山了!”

    那些護衛立刻跳了起來,檢查牲口的繩轡以及身旁大車,一切都確認無誤之後,車隊繼續前行。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山道又極為狹窄,非常便於埋伏,隻要有一支山匪在側,很容易就能攻擊車隊軟肋。然而領隊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點,依舊大步走在前麵。

    就這麽走了不到一刻鍾,前方山林突然傳來一陣嘩嘩響動,幾十個麵目猙獰,手持刀棒的山匪衝了出來。可能是埋伏的時間太長,他們竟然都等不及車隊靠近,就這麽竄了出來。不過人數比護衛足足多出了數倍,這些山匪無不麵色猙獰,跑得飛快。這可是二十車米糧!隻要一波衝殺,就足以吃下這隻肥羊了!

    驟然遇敵,若是其他商隊,必然會驚慌失措,亂了方寸。這是下麵這支糧隊並未有半分慌亂,為首的領導大喊一聲:“兩頭打橫!圍成圓陣!”

    隨著這聲命令,隊伍最前和最後四輛由健馬拉著車架,飛快橫轉了過來,首尾相接,如同一堵環形高牆,攔在山匪麵前。車架加糧垛足有一人多高,想要攻擊護衛,就必須翻過屏障。

    對方變陣太快,山匪頭目愣了一下,立刻吼道:“這群羊牯逃不掉了!給我殺!衝破車陣!”

    這防禦陣型有利有弊,雖然不好突破,但也阻擋了護衛後退的道路。自家兒郎的人數可是他們的數倍,隻要衝殺上去,這些人一個都逃不掉!

    山匪頭目一邊大聲呼喝,一邊領著手下衝陣,然而一支利箭破空而至,直直朝他麵門撲來。

    弓手!那頭目劈頭就閃,羽箭擦著耳根劃了過去,帶出一道血痕。他驚出了一身冷汗,不由退後兩步。車隊裏居然還有弓手?!怒火瞬間又燒了起來,他大聲吼道:“給我衝,衝過去!他們人少,抵擋不住!”

    “嘖。”一箭竟然射空,孫焦暗嘖一聲,繼續彎弓搭箭,“瞄準衝在前麵的,一個個殺!”

    他身後,三位弓手齊齊拉開弓弦,向著衝在前麵的山匪射去。都是練了幾個月的好手,他們的準頭相當不錯,隻聽弦聲嗡嗡,一個又一個山匪倒在了路上。然而幾張弓畢竟擋不住數倍於己的敵軍,那些山匪很快便衝過了長弓的射擊範圍,向著糧車撲去。

    衝是衝到了跟前,卻沒人能夠登上糧車。“啊!啊!”幾聲慘嚎,為首數人就滾到在地,隻見一排染血的槍尖出現在車牆之後。

    那個領隊不知何時已經舉起了丈餘長槍,大聲道:“露頭的就刺!不要放過一人!”

    在他身側,十五名兵士手持長槍,穩穩立在了車陣之後,宛若一道槍林,擋住了惡匪的腳步。他們之中,有人臂膀還在瑟瑟發抖,但是更多則是怒睜雙目,揮槍刺向來犯的匪兵!這可是梁府救命的糧秣,是他們自己糊口的糧餉!若是被人搶去,家中妻兒如何得活?部曲又要如何度日?這是主公交給他們的,容不得任何人染指!

    “殺!”一聲聲殺聲響起,長槍毫不留情,向著來敵揮去!

    山匪頭目不由急紅了眼睛。明明隻有這麽點人,怎麽會如此難啃?!這可是他集結了兩個山頭才得來的人馬,若是折損大半,豈不要被其他寨口吞並?然而騎虎難下,不攻下車隊,人可就白死了!

    “圍到後麵!一起攻上去!”他大聲呼喝道,指揮著手下圍成一團,四麵夾擊,同時把手放在唇間打了個呼哨。

    山野中一陣疾行的沙沙聲響起,這是他安排的後隊,原本打算前後夾擊,可是圍著個烏龜殼子,必須並肩齊上了。

    敵人增多,車牆後的壓力驟增,可是即便如此,那些護衛也絲毫未退。

    “見鬼?怎麽如此難纏!”山匪頭頭大聲咒罵,再也不顧暗箭,衝了上去。他就不信,憑自己縱橫山野著的強兵,會被區區糧隊困住!

    然而正在此時,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響起。

    那頭目悚然回首,隻見五匹駿馬從遠處飛馳而來。為首的高頭大馬上,一個胡人手持長弓,鋒利的箭尖正對著自己,他心頭一冷,想要去躲,飛羽已經劃破長空,直直釘入了目中。發出一聲瘮人慘嚎,那山匪頭目仰麵倒在了地上。

    失了主帥,賊兵中起了一陣騷動。有些人心生膽怯,想要逃走,另一些人則舍不得眼前的糧車,陣型立刻亂了起來。那些縱馬而來的騎士可不會給他們猶疑的時間,五匹駿馬猶如離弦之箭,衝入了亂軍之中。

    白刃翻飛,汙血潑灑,在騎兵麵前,根本沒有一合之敵,山匪紛紛被斬與馬下。有人再也熬不住心中恐懼,轉身想逃。可是當他們轉過身時,卻發現背後多了一隊人馬。

    狹窄的山路上,五人一列,手持長槍的兵士已經封死了退路,槍尖閃閃,紅纓如血。在他們之後,則是高舉木盾和長刀的刀盾手,麵孔遮掩在了盾牌之下,隻露出殺氣騰騰的雙目。在一聲低低的號角聲中,他們邁開了腳步,那步履聲整齊的嚇人,宛若擎天巨人轟轟而行。

    被堵在了正中,山匪的凶性也被激了起來,不少人舉起刀棒,向著那隊兵士衝去。隻要衝破了這道防線,就逃出升天!

    麵對魚死網破般的進攻,那隊兵士紋絲不亂,一聲呼喝轟然炸響。

    “殺!”

    長槍刺出,三排槍兵如同漫卷的波浪,碾碎了麵前的敵軍。跟在後麵的刀盾手手起刀落,收割那些尚未了斷的性命。隻一接戰,匪兵就如草莖般倒了下去。麵對壓倒性的戰力差距,那群匪兵崩潰了,慘叫聲、哀嚎聲、求饒聲不絕於耳。然而隻持續了不到一刻鍾,山道之上,就再也沒了聲響。

    一揮長刀上的血珠,弈延勒住了韁繩:“搬開屍體,繼續上路。”

    這一戰,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這裏是最適合設伏的幾處之一,他早早就安排了後手,用車隊作為誘餌,吸引賊兵注意。一衝一圍,剿滅這些敵人簡直輕鬆至極。

    “隊正,前麵十五裏處,就有府上的兵卒接應。”一個什長上前稟道。

    “很好。”弈延眯了一下灰藍的眸子,看向遠方。之後每行一段路程,便會有兵卒接應,這樣不但能輪番休息,還能出其不意,打的來敵措手不及。隻要有勇銳營在,就沒人能從他手裏奪下這批糧草!等到糧食安全運回府上,就是這些山匪的死期了!

    道路很快清理幹淨,一群還沾染著血腥味的兵士,繼續大踏步向前走去。

    ※

    “子熙,這都十餘日了,你那部曲怎麽還沒回來?”王汶麵上有些憂慮,“如今世道太亂,還是應該多派些人才好。”

    之前送米糧回府時,梁峰婉拒了他派遣王府部曲相送的建議,隻讓那隊輕裝打扮的部曲把糧食送了回去。這都十二三日,還不見回來,怎能不讓王汶憂心?

    “中正且寬心。是福是禍,自由天定。若是佛祖垂憐,那些米糧就不會有礙。”梁峰淡淡答道,語氣中不帶絲毫煙火之氣。

    王汶不由一哂:“子熙最近佛經讀得多了,越發的出塵。無妨,要是真的被劫,我再補你一批糧秣。”

    王氏大族,還真不把那點米糧放在眼裏,當然,人命同理。梁峰笑笑不答。這些天,他在王府整日隻是彈彈瑤琴,抄寫佛經,偶爾還會赴宴,與那些高門雅士品茗談玄。

    不得不說,老和尚給的那批經書,確實有些用處。佛經本來就繞的厲害,思辨味道很強,又都是大乘般若一係,對於《金剛經》是相當不錯的補充,也讓他的行善理論更加完整。之前法會打下的基礎,此刻得到了最好的鞏固,讓他在高門之中的名望越來越佳。

    “若是子熙肯出仕,想必能驚豔洛陽。”王汶看著梁峰那副筆挺身姿,不由歎道,“裴仲埔前兩日也在感歎,如此良才失之於野,實乃朝廷大憾。”

    這幾天,梁峰也從諸人閑談中了解了不少朝中局勢。王氏乃是頂級門閥,就連司馬家都要尚公主給王汶的兄長,東贏公司馬騰來到並州,也必須與王家和睦相處才能成事。可以說王家便是並州的無冕之主。而裴氏,則於東海王司馬越關係密切,裴氏女也嫁於了東海王為妃。隻要博得了王家和裴家人的好感,就等於攀上了兩位親王。不論是作為幕僚,還是出仕為官,都是小事一樁。

    然而梁峰並不願到洛陽。如今政局波動,諸王爭霸還未落下帷幕。若是去了洛陽,就等於放棄了梁府,置身於朝廷亂局之中。這可比身在戰爭第一線還要危險。梁峰絕不會容許自己落到一個無法自保的境地之中。

    不動聲色的笑了笑,梁峰搖頭道:“我身體還是太差,區區晉陽之行,就險些病倒在路上,何況洛陽?”

    “這倒是了。”王汶笑道,“那就等子熙身體康複了,再說這些吧。來,看看我這帖字,是否更佳了?”

    兩人正在閑談,一個侍女走了過來,柔聲稟道:“郎君,梁府部曲回來了,正在暮雨庭候著。”

    “哦?平安回來了?子熙果真不愧佛子之稱。”王汶立刻笑了。

    梁峰心中不由也定了下來,跟王汶告罪之後,便起身離席,回到了偏院。院落還是如此雅致,然而蕭蕭綠竹也壓不住庭中那人渾身的血腥煞氣,見到梁峰的身影,弈延快步走了過來,單膝跪下:“主公,屬下來遲了。”

    “無妨。”梁峰伸手把他扶了起來,“路上遇到了賊兵嗎?”

    “一共三股,全部被勇銳營剿了個幹淨。我還率隊拔了四個山寨,徹底蕩平了一路匪患!”弈延答道幹脆,話語中,殺氣濃濃。

    這可超乎了梁峰的預料,他忙問道:“可有傷患?”

    “隻傷了五人,其餘皆是輕傷。”

    “想不到!”梁峰是真的震驚了。就算是他,沒料到弈延能打出如此戰績!若是勇銳營正兵足夠,是否能與匈奴人正麵一戰呢?唇邊不由綻出笑容,他用力拍了拍弈延的手臂:“不愧是吾家冠軍侯!”

    弈延的耳朵蹭的一下就紅了,他最愛聽的就是霍去病的故事,做夢到想成為那樣的無雙勇將。這一句誇讚,足以勝過恩賞無數!

    梁峰沒有注意到弈延的激動,深深吸了口氣:“如此便好。這晉陽,也不用再待下去了,我們這就回府!”

    隻要有了糧,就有了兵,有了兵,他就能在這亂世中搏個活路。人家祖逖隻帶幾千匹布就敢渡江北上光複故土,他有糧有兵有名望,還怕個什麽!

    看著主公神采奕奕的麵孔,弈延的眼睛也亮了起來,用力點了點頭。

    隔日,那架簡素馬車再次駛出了王府,帶著比來時少了一半的護衛,和滿滿兩大車王府饋贈,向著來路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