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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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麽?援軍被擊潰了?!”郭郊隻覺一陣頭暈,扶住了案幾,“怎麽會!亂兵不是還在幾十裏外嗎?而且才四五百人!援軍可足八百啊!!”

    這次吳陵確實沒有藏私,把鎮守太行徑的大部分人馬都調往了高都。然而還沒走到縣府,就遭遇敵軍伏擊。八百步卒又如何抵擋四百鐵騎?立刻被殺的人仰馬翻,潰不成兵。如今太行關孤懸在外,無論如何也沒法抽出兵力馳援高都了。

    吳陵麵色鐵青:“都是末將輕忽,末將願率城中兵卒役堅守城池!還請縣尊號召城中青壯,與末將一同守城!亂兵都是匈奴騎兵,本就不善攻城,隻要熬過三日,便有轉機!”

    吳陵怎麽也是個校尉,手下豢養了五十多個親兵,一直跟在身邊。縣府的衙役也有二三十人,再添些青壯,確實能夠支撐上幾日。攻城不像野戰,若是沒有十倍兵力,很難克服堅城。更別提亂兵都是些流寇,根本沒有攻城器械!

    聽吳陵這麽說,郭郊抖的終於不那麽厲害了,顫聲道:“吳校尉是說,高都還能守住?”

    若是守不住,他這個縣令恐怕就要以身殉城了!

    “末將會誓死守衛高都!”吳陵按住了腰側長劍,大聲答道!

    “好!好!”郭郊也站起了身,“我這就招募城中青壯,隨校尉守城!”

    若是城破了,闔府百姓都要遭亂兵屠戮。這可是上千條性命啊!再怎麽怕的厲害,郭郊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治下百姓慘遭橫禍。無論如何也要守住!

    看到郭郊那副堅定神情,吳陵也鬆了口氣。這個縣令雖然膽小,卻不是個怕事的。守城守的便是那一口氣,若是城官畏戰,百姓就沒了主心骨,再怎樣準備也白搭。如今有了縣令配合,事情便好辦多了。

    隻看那群亂兵,何時殺到了!

    ※

    “高都沒兵了!”梁峰站在沙盤前,死死盯著上麵微縮的山河圖景,“這夥亂兵比想象的還強,高都怕是守不住的。”

    若是高都破了,這些賊兵會再向何方進軍?他們可都是匈奴兵,左部匈奴隻要不想現在就反,至少也要做出些樣子,前來追趕賊兵。被匈奴大軍驅趕,那群賊兵又會躲到何處?高都附近的山如此多,隻要亂軍躲進山中,就算來了幾千追兵,又能奈何?

    更別說,左部匈奴派兵,糧草誰來支應?如果就地征糧,梁府能夠說不嗎?賊過如梳,兵過如篦。一兵一匪,足能把附近數百裏攪得不得安寧。如今司馬騰被困洛陽,並州本地守軍絕不會把精力放在這股亂兵之上。想要活命,就必須在亂兵攻破高都,匈奴大兵入境之前,徹底解決這夥賊兵!

    他手上隻有七十正兵,一百二輔兵,加起來還不滿兩百。如何抵禦四百騎兵?!

    目光又在沙盤上掃了一遍,梁峰突然問道:“襲擊援兵的,可是輕騎?”

    “是輕騎,來勢太快,那隊援兵毫無抵擋之力。”斥候立刻答道。他是經年的老獵手,對於窺探消息極為在行,自然不會看錯。

    “若是輕騎突進,必然無法帶太多糧草!”梁峰目光如電,望向弈延。

    弈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公是想偷襲他們的後軍,截斷糧道?”

    “一天之內,無論如何也攻不破高都。若是抄了他們後路,那夥亂兵必然要救輜重。我軍便能在路上埋伏,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梁峰轉頭問道,“見到敵軍攻來的方向了嗎?”

    那斥候上前在沙盤上比了個方向:“是從析城山來的,應該是攻破了孫家的大宅。”

    沙盤上一草一木,都是弈延親手製作,他隻皺眉思索了片刻,便在圖上點了的一點:“後軍可能停在了西城穀,這裏靠近泌水,距離高都又近,是個囤積糧草的好地方。”

    梁峰毫不猶豫,對斥候道:“快馬去探,看看亂兵的輜重是否再此。還有高都,也要時時盯著,注意亂軍動向!”

    那斥候領命,退了出去。梁峰則扭過頭,對弈延道:“若是由你領兵,能否用這二百人擊潰亂兵?”

    “主公,部曲盡出,梁府就危險了!”弈延忍不住踏前一步。

    “我隻問你,能,還是不能?!”梁峰喝道。

    弈延握緊了雙拳,沉默片刻,低聲道:“我能做到。”

    “如何去打?”梁峰緊緊追問。

    “先調人馬繞過官道,埋伏在西城穀,兩麵夾擊,擊潰後軍。然後全營轉向,埋伏在河穀西側,那裏有一段山路狹窄,僅容幾馬並肩而行。當亂軍經過,可以從旁夾擊,一舉殲滅回援騎兵。”地圖就像印在了弈延腦中,沒有廢話,他說出了戰術構想。

    “若是他們沒走你埋伏的道路呢?”梁峰繼續道。

    “那裏距離後軍最近,若是亂軍首領想救後軍,十有八|九會選此路。若是沒走這條路,高都之圍也解了。缺少糧草,亂軍必須繼續攻占其他村寨,才能供人馬吃飽。一來一回,至少要浪費兩日,且不說他還有沒有時間繼續攻打高都,就算再來,我軍也趁勢偷襲,攻其不備!”

    計劃首尾兼顧,思路清晰,還有應急預案,就算是他親自來,也沒法做到更好了。微微頷首,梁峰道:“匈奴騎兵可不是山匪流寇,他們自幼在馬背上長大,人人皆是凶悍戰士。馬戰也不同於步戰,槍陣未必能防住快馬衝陣!”

    “馬隻是牲畜,決定勝負的,是騎在馬上的人。步戰不同於馬戰,就要讓馬成為阻礙他們的累贅,或是無馬可騎!”弈延答的幹脆。

    看著那張堅毅果敢的麵孔,梁峰終於籲了口氣:“很好。此戰,就交給你了。”

    “主公……”弈延似有不甘,還想說什麽。

    梁峰揮了揮手:“我知道你怕敵人來襲。但是這次高都之圍,必須要救!若是讓高都淪陷,梁府就失去了外側屏障,暴露在敵人兵鋒之下。更何況,還有匈奴大軍虎視眈眈,就算他們隻是來清繳亂兵,也會讓我一年的辛苦化作烏有。弈延,救高都,殺亂兵,本就是救我們自己!梁府還有我,有數百青壯,你放心領軍出戰,一切都有我在!”

    最後一句,說的斬釘截鐵!弈延看著那雙熠熠生輝的黑眸,終於收回了踏出的那步:“主公放心,我必會讓亂軍死無葬身之地!”

    隨著這句話,似乎有火焰在他胸中燃起。那些擔憂疑慮,統統消失不見,化作熾烈戰意。他要擊潰那些來犯的狂徒,要讓所有人都見識到勇銳營的兵鋒之利!這是主公的部曲,也是他的部曲,誰也不能繞過他們,輕犯梁府!

    ※

    牽著馬兒,踏過被血浸透的泥地。盧隆並不覺得腳下泥濘,反而有種帶著恨意的喜悅充斥心頭。這一戰,一口氣便殺了幾百晉軍!麵對倍數於己的敵人,他們也能像驅趕羊群一樣,把這些廢物砍殺殆盡。郝散算什麽?隻要有阿兄在,這個亂世,就可任他們馳騁!

    “頭領,戰場已經搜揀過了,他們隻帶了一日的糧草,應該是打算今天入城。”走到了盧葛身側,盧隆大聲稟報道。

    坐在滿是枯草的山坡上,盧葛輕輕擦拭著手中彎刀,上麵站著汙血和肉糜,因為砍殺太多,已經微微卷刃。不過這些,並不會耽誤它收割其他性命。

    “讓大家好好休息,吃飯喂馬,等到申時,就發兵攻打高都。”扔下沾滿汙跡的破布,盧葛把彎刀插入了刀鞘,吩咐道。

    “什麽?今日便要攻城?!”盧隆吃了一驚。雖然晉軍不堪一擊,但是這一仗下來,還是耗費了不少力氣。攻城戰可不像其他,他們手上連合適的攻城器械都無,要如何打下城池?更何況,冬日天短,申時發兵,到了城下天都要黑了。人馬到時候路都看不清楚,趕著去又有什麽用處?

    “既然派兵來援,高都城中的守兵不會太多。之前歸附的那些奴隸,讓他們在城下佯攻叫陣,徹夜不停,城內守兵必然睡不安穩。等到天亮,我們養足了精神,便開始攻城。如此,最多三日,高都必克!”

    沒想到盧葛已經計劃好了攻城戰術,盧隆興奮的滿麵通紅:“這法子好!這麽一來,大帳那些貴人,肯定追不上我們了!”

    盧葛的麵色卻依舊平靜:“去吧,盡早解決高都!”

    這個小城,遠非他的目標所在。他還要更多的糧草,更多的兵將。隻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長長久久,痛痛快快的活下去!

    戰馬不再噅噅嘶鳴,不少人用加了鹽巴的豆料,喂食自己心愛的坐騎。更多人則拿出攜帶的肉幹麥餅,大嚼起來。這些,都是以往貴人們才能吃上的好東西,如今他們也可以隨意吃喝,還能享用烈酒和女人。隻要跟著頭領,就有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過!

    沒人為身上的傷痛哭嚎,也沒人轉頭去看那遍地屍首,他們隻是沉默的咀嚼著,雙目閃爍,如同惡狼野犬,凝視著矗立在遠處的那座城池。

    時間飛逝,不久之後,這群渾身血汙的匈奴人再次跨上了戰馬,尖叫著、嘶吼著,向著高都馳去。

    與此同時,另一隊人馬也整裝待發。

    身穿烈烈紅衣,梁峰站在點將台上,高聲說道:“外敵入寇,即將攻破高都。高都若是城破,梁府便危在旦夕!你們必須出征,殺了這批亂兵,守護梁府!守護自己的家園!”

    這裏的每一寸田地,每一寸城寨,都是他們親手打造的。這裏有他們的父母妻兒,有他們流浪許久,終於找到的樂土!雖然眼中還有恐懼,雖然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但是那些人還是握緊了手中長槍,高聲喊道:“為了梁府!為了主公!勇銳必勝!必勝!”

    呼喝聲在耳邊嗡嗡作響,梁峰扭頭,看向那個站在台下的異族青年。半年多了,他的身量又拔高了不少,肩膀更為寬闊厚實,麵容更為俊朗剛毅。在那雙灰藍色的眸子中,燃燒著讓人顫栗的熾熱火焰。

    “去吧,帶著勝利回來!”

    看著那赤紅如火的身形,弈延把手按在了胸前,按住那狂跳不止,躍躍欲試的心髒,行了個標準的梁府軍禮。隨後,他利落的翻身跨上了馬背,大聲喝道:“全營開拔!隨我殺敵!”

    “殺敵!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