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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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際,一道紅金光芒劃破夜空,從遠山深處緩緩升起。冬日驕陽本就難得,這一幕更是應該讓人心曠神怡,然而吳陵麵色青白,手扶箭垛,向城下望去。

    城下,橫七豎八倒著十數具屍體,這是昨晚就開始攻城的亂兵。整整一宿,他們衝了不知幾次,每次都有二三十人,叫陣攀牆,甚至背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土,想要墊在城腳之下。高都的城牆隻有一丈六七,疊上幾人就能爬上牆頭,吳陵哪敢怠慢,組織親兵一次次把他們掃下城去。一直到半個時辰之前,這夥步卒才消停下來。

    可是吳陵絲毫不敢放鬆警惕,來攻城的可不止是步卒,還有大隊騎兵!那隊擊潰他增援大軍的匈奴鐵騎,在距離城池不到兩裏的地方紮下營寨,足足四五百人,就如虎視眈眈的餓狼,窺探著高都城池。因為這個,吳陵根本不敢組織人衝出城殺敵,隻能苦苦強撐,抵擋一次又一次的襲擾。

    而現在,這夥騎兵開始整軍了。

    口中滿滿都是苦澀,吳陵知道,這是匈奴人準備正式攻城了。他們休整了一夜,正是兵強馬壯的時候。而自己的部下,卻被擾得徹夜未眠。敵逸我疲,這城能守上多久?

    “快去稟告郭縣令,讓他再帶一些青壯來!敵軍要大舉攻城了!”吳陵聲音沙啞,對身側親隨說道。

    那親隨跌跌撞撞跑下樓去。吳陵按劍高喊道:“敵軍就要攻來了!給我振奮精神!隻要守住三天,就能等來援軍!所有拚死殺敵的,我給你們請功邀賞!”

    城上畢竟大半都是他的親隨,兵卒們稀稀拉拉的一陣呼喝,倒是有些氣勢。吳陵沒說什麽,抽出了腰側寶劍,站在牆邊。用那雙泛著血絲的眸子,狠狠盯著城下亂兵。

    若是守不住,就一同死在這城上吧!

    “頭領,都已經準備妥當了!”盧隆意氣風發,大聲稟道。

    紮紮實實睡了一晚,吃飽了飯,喂好了馬,如今戰士們又都恢複了力氣,騎在馬上,個個都躍躍欲試。

    盧葛微微頷首,舉起了手裏的彎刀,高聲喝道:“先攀上城頭的,賞十兩黃金!”

    聽到這話,所有人的呼吸都加重了。那柄彎刀刷的揮下:“給我衝!”

    群馬縱踏,向著城下衝去。

    ※

    “隊正,還不動手嗎?”草叢裏,孫焦悄悄湊到了弈延身邊,輕聲問道。

    在他們下方,是片小小穀地。十餘輛大車堆在穀中,還有三十餘騎守在周圍。穀口狹窄,一看就易守難攻。

    昨天夜裏,弈延親率一支小隊摸到了後方的山脊上,藏了半宿,就等天亮時突襲。然而現在天已經大亮,他卻依舊沒有發令。雖然晚上輪換著休息過了,孫焦也不免有些著急。那群懶懶散散的匈奴人都開始埋火造飯了,還不動手嗎?

    “再等等。”弈延紋絲不動,半跪在草叢中,注視著下方情形。

    又過了半刻鍾,飯香騰起,有灼烤的羊肉,也有滾好的麥粥,守兵三三兩兩聚在火堆邊,開始用飯。孫焦不由自主咽下了口唾液,正想說什麽,弈延突然抽出了事先準備的火箭,低喝道:“點火!”

    孫焦哪敢怠慢,飛快打燃了艾絨,一簇火苗燃了起來。弈延引弓搭箭,嗖的一聲射了出去!

    這一箭射的極準,正中最裏側的糧車,天幹物燥,又有北風助燃,那車糧草轟的一下著了起來!

    “怎麽回事?!”“敵襲!是敵襲!”

    下麵的守兵立刻亂了起來,不少人丟下飯碗,向著糧車衝去,那可是他們活命的口糧,半點不容有失。另一些人則抽出了弓箭,向著弈延等人所在的方向射了去。匈奴人個個善射,然而弈延選擇的位置相當巧妙,十名弓手又一律用的一石半強弓,羽箭順風而下,射程要遠遠超過敵軍。

    驚叫聲此起彼伏,又有不少人中箭,匈奴人很快察覺了敵人的方位和人數,幾個勇悍的已經拔刀在手:“衝上去!他們人不多!”

    眼看那群匈奴人調轉方向,朝這邊衝來,弈延大聲道:“吹號!”

    帶著號角的兵士毫不遲疑,吹響了號角。低沉的嗚嗚聲傳了出去,隨著號聲,一陣急雨似得蹄聲響起。

    “糟糕!敵人,還有敵人!”

    然而此刻再上馬迎敵,已經遲了。衝進穀來的騎兵根本沒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快馬飛馳,刀光閃爍。那群守兵哪還能抵擋,立刻亂了起來。

    弈延扔下弓箭,也抽出長刀,大聲道:“迎戰!”

    梁府的操練,長槍是基礎中的基礎,隨後則是刀盾、弓手、騎兵。好的弓手臂力過人,眼準手穩,用刀也不會差,騎兵更是要樣樣精通。幾個弓手毫不遲疑,拔刀迎了上去。

    突襲來的出人意料,又是前後夾擊,那群匈奴守兵再也無法抵達,迅速敗下陣來。唯有幾個悍不畏死的,拚命搶到了馬,逃了出去。弈延並未下令追擊,而是命令部下簡單隔離了著火的車架,收攏其他輜重。

    亂兵搶來的東西確實不少,不過他並沒有清點的意思。翻身上馬,弈延道:“留下幾個輔兵,轉移輜重,其他都跟我來!”

    這些糧食財物不過是魚餌,重要的還是那支敵軍。弈延怎麽可能分不清輕重?隻看這些東西在那夥亂兵心中的分量了!

    ※

    “快!快殺!敵人又來了!”吳陵嘶聲大喊著,揮出長槍,刺中了一個冒出牆頭的身影。

    “水呢?拿沸水來!”

    隨著呼喝,四五個拎著木桶的兵卒衝了上去,嘩啦一下把桶中沸水全都倒了下去。慘叫聲響起,疊在一起攀爬牆頭的匪兵齊齊摔了下去。這麽一桶熱水,足夠讓人皮開肉綻,而且天氣寒冷,水涼了之後,更是能黏住爛肉,讓人痛不欲生。隻要城上有人防守,這就是最簡單的守城工具。

    然而殺了一邊,還有另一邊。趁著混亂,一個匈奴人蹭的一下竄上了牆頭,揮刀劈向麵前的青壯。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那漢子就抓著咽喉迎麵倒了下去。吳陵大喝一聲,揮劍迎上。

    鏘的一聲,刀劍撞在了一處。來勢太猛,吳陵不由後退半步,那匈奴人嘶吼一聲,揮刀再砍!躲不及了!吳陵拚死偏了偏膀子,長劍反撩,一劍豁開了對方肚腹。

    “啊啊!”那匈奴人慘叫著倒了下去,幾根長槍不分先後,戳在了他身體上。轉眼間,大活人就變成了個血葫蘆!

    “校尉!你的傷!”有親兵喊道。

    “喊什麽喊,跟我頂上!”吳陵咬著牙,也不管膀子上火辣辣的痛楚,再次撲倒了箭垛前,奮力劈砍著冒出頭來的敵人。然而片刻後,他突然大喊一聲:“快躲!”

    隨著呼喊,十幾支箭羽嗖嗖從城下射來。因為躲閃不及,他身邊那個親兵被亂箭射中了麵門,這一箭舍得不巧,並沒奪了他的性命。歇斯底裏的慘叫衝他喉中溢出,傳出城上所有人的耳中,讓人脊背發寒。吳陵咬了咬牙,反手揮劍,給了那人一個了斷。鮮血順著劍鋒滴落,就像熱油濺在了心中。

    吳陵咬緊了牙關,要忍,要忍過這一波。這群匈奴人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可怕。四百騎兵分作幾批,用箭雨壓製城樓上的守兵,然後派劫掠來的奴隸,向城樓上攀爬。有了弓箭掩護,城上大部分的守城兵器都無法使用,隻能被動的迎戰一波又一波爬上城樓的敵兵。也虧得對方人少,若是再多出幾百步卒,恐怕城頭早就易手了!

    從天明一直打到了現在,城頭上的青壯都換了一茬,他手下的親兵,也開始體力不支。若是今晚早有人襲擾,他能守得住嗎?

    箭雨停了,吳陵再次大吼:“快!迎戰!”

    然而這次,他撲了個空。牆頭沒有冒出的人影,那群匈奴騎兵竟然策馬離開了城邊,聚在了一處。這是要幹什麽?吳陵不顧危險,探頭向外望去。

    “你說什麽?糧草被人劫了?!”盧隆氣得摔了手上的短鞭,“怎麽會被劫?你們三十多人都守不住嗎?!”

    “那不像是山賊,來得太快,根本擋不住!”快馬奔馳了近一個時辰,那個逃出一劫的匈奴漢子早就滿麵塵土,口唇開裂,嘶聲答道。

    “他們燒了輜重嗎?”盧葛冷聲問道。

    “隻燒了一車糧食!”

    “有多少人?”

    “應該不超過三十個……”

    “全隊集合,我們回去!”盧葛立刻道。

    “什麽?現在回去,之前不都白打了?”盧隆不可置信的問道,這一天下來,歸附的奴隸死了大半,還傷了五十多個騎兵。若是現在放棄,豈不前功盡棄?!

    “他們為的是那些糧秣!人少,車多,不可能走的太快。現在回去,還能把輜重搶回來!”盧葛厲聲道。

    沒了財物可以再搶,但是沒了糧食,他們這群騎兵就喪失了最根本的依仗。孰重孰輕,盧葛看的明白。

    “走近路,從峽穀穿過去!”一撥馬頭,盧葛催馬向來路馳去。

    “該死的。”盧隆咒罵了一句,也不再猶疑,打了個呼哨。大隊騎兵開始聚攏,緊緊跟隨在頭領馬後,如同一團烏雲,漫卷著向遠方退去。

    “他們撤了?為什麽撤了?”站在城頭,吳陵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夥騎兵遠去的身影。這麽好的機會,亂兵為何會撤退?他們不要高都了嗎?左部匈奴已經派兵了嗎?

    茫然看了半天,還是肩上劇痛喚醒了吳陵的神智:“快去找郭縣令,找醫工救人!”

    再也顧不得那股亂兵了,吳陵大步向城下走去。

    ※

    蹲伏在一塊大石之後,孫焦半握著長弓,目不轉睛的看著腳下峽穀。這就是隊正說的“近道”了。梁府的所有人馬,都埋伏在了山澗兩側,而他率領的弓手,則負責引燃峽穀出口處堆積的草木。隻要敵軍進了峽穀,就能被堵在穀中。

    隻要他們走這條“近路”!

    心跳越來越急,孫焦用力的吸了兩口氣。為什麽敵軍還不來?他們真會走這條路嗎?!

    正猶疑不定,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響起,由遠及近,宛若轟轟雷鳴。

    來了!

    孫焦不敢怠慢,立刻點燃了箭上火布,搭弓引箭。灼熱的溫度舔舐著他的手背,他卻沒有放手,而是就這麽拉著弓,看著那隊騎兵馳進了峽穀。近一點,再近一點……就是現在!

    “給我射!”大吼一聲,孫焦放開手中弓弦,燃燒的火箭如同流星,飛馳而去。隨著呼喝,他身側九名弓手同時射出了火箭,一箭又一箭,精準無比的落在了堆滿柴薪的峽口。

    那些枯樹和草莖上早就淋滿火油,轟的一聲,火光衝天而起。馬聲嘶鳴,怒焰攔住了鐵騎,亂兵被截在長長的峽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