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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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長大的人生活太有規律,到時候就想睡。荀紹雖然秉持“大事當前且上級還未休息自己也該熬著”的操守,到了時辰也還是忍不住打瞌睡。
應璟翻看典籍,比對了許久似有了些眉目,抬頭要與她商量,卻見她早已歪著頭睡著了。
他搖搖頭,起身拿了披風給她蓋上。剛坐回去,範一統走了進來,見狀壓低聲音道:“公子,可要送荀大人回房?”
應璟道:“這幾日天寒地凍,我舊傷又要複發,抱不動她。”
範一統實誠,當下就要盡忠:“那屬下送荀大人回房好了。”
應璟幽幽抬眼:“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不懂?”
“……”範一統真冤,那不是看公子你說的那麽自然,還以為不用顧忌麽。
應璟擺擺手:“去叫個身強力壯的侍女來背她回房吧。”
大約是在書房裏凍著了,荀紹這一夜睡得不是很好,早上起來怏怏無神。草草吃了點早飯,走去書房,見應璟還穿著昨日的朝服,詫異道:“你一宿沒睡?”
應璟哼了一聲:“緊急軍情當前,也就隻有你睡得著。”
荀紹一直把他當個奸臣看待,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他數落的一日,還找不出理由反駁,憤懣地拖著步子在案後坐下。
應璟埋頭在書案上,也沒看她,口中道:“爐火上溫著一碗滌秋醉,你喝了暖暖身子再看信吧。”
荀紹平常無酒不歡,今日因為精神不佳,難免反應平平。應璟轉頭見到,有意打個岔,擱下筆道:“你知不知道這滌秋醉的來曆?”
荀紹果然來了點興致:“什麽來曆?”
應璟道:“永康年間我們應家出了個祖輩,字滌秋,因文采卓然,著作不息,被世人稱作滌秋先生。他為人清心寡欲,偏偏嗜酒如命,甚至連皇帝征召也不管,四處雲遊,拿自己的文章換酒喝,還自稱千杯不醉。
“有一日,他在山中行走,忽聞酒香撲鼻,循跡而去,見一少女正在茅屋前溫酒,就想討一碗喝。少女口不能言,以樹枝畫字與他交流,說奉上美酒可以,但要請他作詩一首。滌秋先生當即信步吟詩,短短十數句,卻涵蓋天地山川,曆史名流。少女讚賞無比,將一壇酒都送給了他,但告誡他說此酒甚烈,不可貪杯,否則會大醉不醒。
“滌秋先生自然不信,當即仰脖灌下了整整一壇,結果倒頭便睡。醒來後見自己躺在茅屋中,那少女就在旁邊,已綰發做婦人髻。他心中大奇,自己隻睡了一覺,人家便嫁人了?哪知那少女竟忽然開口說話,說自己嫁的人就是他。”
荀紹聽到此處,忍不住插嘴問:“這是怎麽回事?”
應璟笑了笑:“滌秋先生也詫異的很,當然否認。少女告訴他,他這一醉就是七日,這七日裏二人已經拜堂,想抵賴也抵賴不了了。滌秋先生問她可有憑證,少女拿出他當日所作詩詞來給他看。這詩明明是歌詠山水,抒懷暢意,少女記錄下來後稍加改動,音同字異,詞意立變,竟成了一首含情脈脈的情詩,她說這便是二人定情之物。”
荀紹心急難耐地追問:“那然後呢?滌秋先生有沒有接受這個少女?”
“這我就不知道了,書中沒有記載,隻說滌秋先生回去後仿照此酒釀了一種酒出來,因有此經曆,便取名叫滌秋醉。”
荀紹氣悶:“你們應家人怎麽都這德行,事情總不寫全了!那山河誌也是……”
“山河誌?”應璟挑眉:“你看我的書了?”
荀紹幹咳一聲:“沒有,我隻是找鮮卑書籍的時候看到個名字罷了。”
“這樣啊,我看你也不像好奇的樣子。”
荀紹翻了個白眼,往他身邊挪了挪:“所以……你到底是怎麽說服那些小國歸附的?”
應璟瞥她一眼:“你再破解一段,我就告訴你。”
“……”
暗語這方麵,荀紹懂的要比應璟多。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霍江城的教導,嚐試將幾種法子合在一起破解,居然真譯出段通順的話來。
“原來如此,他們內部生變,段宗青護送首領逃亡東北,要與這收信人會合,之後說了什麽就不知道了。”荀紹托腮思忖:“他們這一路燒殺搶掠,隻怕是故意引來朝廷出兵,剛好借機擺脫追兵。東北有慕容鮮卑和拓跋鮮卑,難道他們要會合的是這二部中的一支?”
應璟想了想:“信中沒有稱謂,對方是有意隱藏收信人,若是知道此人是誰,想必後麵的內容也就迎刃而解了。要不你再試試其他法子?”
荀紹長這麽大就沒在書房裏坐過這麽長時間,早受不了了,恨不能將密信給揪成一團扔了,哪裏還想再看。
她想起之前的約定,敲著書案道:“我破解出一段了,你該告訴我答案了。”
應璟一夜未眠,又熬到現在,已很疲倦,看向她的眼裏都有了血絲:“你真想知道?”
“當然。”
他將紙張一推,灌了口茶:“其實無外乎三樣:錢,色,武力。賄賂寵臣,贈送美人,實在不服,或挑撥內鬥,或引來重兵。”
荀紹有些意外:“難道你那時得了朝廷很多援助?”
“沒有,但美人可以重金買來,軍隊也可以暗中賄賂。”
“不可能!哪有軍隊敢私自調動,你給再多錢也沒用!”
應璟失笑:“你不信?接受我賄賂最多的便是西北駐軍,天高皇帝遠,擁兵一方,誰能管得了?全天下就屬西北軍政最亂。”
“……”
應璟歎氣:“彼時我捉襟見肘,望著大漠黃沙都恨不得它們是金子做的才好,方知錢是個好東西啊。”
荀紹還在鬱悶,諷刺他道:“所以你現在才這般來者不拒!”
“胡說,誰來者不拒了?錢少的我就不收。”
“……”
應璟一手捶著肩,自嘲地笑笑:“你現在知道了,是不是後悔問了?還以為能學到什麽精妙之法,卻原來都是些不光彩的手段。”
若是以前,荀紹肯定是這麽想的,但如今對他過去有所了解,眼光也少了些偏見。
“我隻能說,若換做是我,這樣的難事,孤身犯險,未必就能做到,也不是誰靠卑劣手段都能成事的。”
應璟拍了拍手:“荀東觀好本事啊,含沙射影,卻又句句體諒。”
荀紹暗爽。
暗語的事困難重重,進行地萬分艱難,應璟隻好派人快馬去西北請霍江城入都。
荀紹還不好走人,但應璟事務繁忙,再不能每日耗在書房,她趁機回了趟荀府。
打馬走到半路,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她停下來,就見有人快馬加鞭,一陣風似的飛奔過來,到了跟前才看出是周豐意。
“咦,這麽巧。”
她笑嘻嘻的,周豐意卻有些尷尬,轉頭朝身後看了一眼,訕笑著問:“荀大人這段時日過得可好?”
荀紹也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原來周豐容的馬車停在那裏,她看過去時,掀開的車簾剛剛落下。
“我挺好的啊。”
周豐意欲言又止,許久才道:“我大哥此番脫險,荀大人功勞最大,他如今就要去邊疆巡視,我代他向荀大人辭個行吧。”
荀紹朝馬車抱了抱拳:“那就祝大將軍一路順風。”說完勒馬轉身,像是毫無私交,隻盡了下屬之禮。
周豐意望著她的背影長歎了口氣。
每到年關,往來商旅太多,西北都需嚴加防範,何況應璟為掩人耳目沒用朝廷調令,霍江城實在不好隨便走開,但他派人送來了好幾冊典籍。
其中有一冊書是他親手所錄,裏麵記載了西北一帶的異族名字,以及部族裏的官銜名稱,每個詞後麵還有各類筆法的化寫。
荀紹看了大為驚歎,難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原來連旁人不曾注意過的細節也鑽研過了。
要仔細比對信中是否有鮮卑姓名或官銜,實在太過繁雜。荀紹叫管家給她找了個會識文斷字的幫手來。
管家辦事慎重,將應家家臣的兒子找了過來。
應璟晚上回來時,走進書房就見荀紹身旁坐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二人忙得忘乎所以,腦袋都快擠在一起了也未察覺。
他清清嗓子,少年聽到動靜,忙起身見禮。
“你回去吧。”
“是。”
荀紹急忙扯住少年衣袖:“誒,事情還沒做完呢!”
應璟朝少年使了個眼色,後者哪敢再留,連忙扯出衣袖退出門去了。
他在書案後坐下:“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有哪些?我親自來看。”
荀紹隻好將東西都往他那邊挪過去。
一直忙到後半夜,仍舊是大海撈針。荀紹開始想摔筆,後來漸漸精神不振,又要打瞌睡。
應璟見她頭一點一點的,往她身邊移了移,沒多久她就歪在他肩頭睡著了。後來睡著睡著,腦袋又滑到他胸口,最後變成躺在他膝上呼呼大睡。
應璟隻打算給她小睡一會兒,也就隨她舒服了,廣袖抬了抬,遮在她頭頂,擋了燭火的光亮。
他的視線正落在信中一個字上,又移到書上,往往複複好幾次。
“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