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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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妙娘懷疑自己的主子有病。
要麽,就是從榻上摔下來摔壞了腦子。
晨起梳妝時,她看著魏琢攥住了鏡子就不再撒手,雖說從前主子就對自己那張臉頗為自負,但也不至於自負到顧影自憐的地步。盯著自己看一個上午的行徑,實在是自戀到令人發指。
“夫人。”妙娘小心翼翼的笑著,小心翼翼的將鏡子從魏琢手中抽走,又小心翼翼的將一隻手爐塞到了魏琢手心,“該歇歇了。”
“對於一個年近四十,滿臉皺紋、眼角下垂的女人來說,沒有什麽比自己的臉忽然變回了十四歲的水靈模樣更值得高興的了。”魏琢微笑。
妙娘笑容凝固,今天主子說的話,好像有些難懂呢。
她努力裝出一副自己剛才出現了幻聽的表情,替魏琢收拾好妝奩後想要退下,才掀開珠簾,便撞見了匆匆而來的小雲。
“怎麽了?”
“小娘子病了。”
所謂的“小娘子”是指汝陰王現下唯一的女兒。這個孩子並非魏琢親生,但養在她名下,因不滿周歲未有封號,故而府上隻以“小娘子”暫呼之。
魏琢待這位養女不可謂不好,但侍女們也都清楚,魏琢並不喜歡這個女兒。
“病得重麽?”
“一味的哭。”
妙娘正糾結該如何將這事巧妙而不失分寸的告知主子時,珠簾後便傳來了魏琢的問話:“阿絡怎麽了?”
“阿絡?”
“忘了,這時她還不叫這名。”魏琢喃喃自語,在妙娘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她直接從簾後走了出來,去了養女的房間。
等到妙娘跟上來時,魏琢已經將養女抱在了懷中,耐心哄著這啼哭不止的小兒。
妙娘努力擺出一副自己是出現了幻覺的表情。
按理說魏琢是絕不會親近這個女孩的,這孩子的母親,一直是魏琢的心中之痛。
魏琢成為汝陰王側室時虛歲十三,還是懵懵懂懂的年紀,不如年長的女人解風情。於是不久後,常焜便寵幸了她的侍女珈娘。
妙娘記得當初魏琢知道常焜和珈娘的事後,哭鬧過好幾次。後來珈娘在生小娘子時難產而亡,到死也沒個名分,留下來的女嬰隻有兩個與她生前交好的侍女照料,乳娘都沒請。
還是魏琢無意間聽人提起了這個孩子,鬼使神差的心生惻隱,將孩子接到了自己這。
但她很少過問這個養女,隻讓侍婢前去照料,婢女們也很有眼力見的從不在她麵前提起這個孩子。
這會卻是魏琢親自抱著啼哭不止的女兒,親自指揮侍女去請大夫找乳娘,親自給孩子添衣裳。
果然主子是摔壞腦子了。
妙娘想。
還有,阿絡是誰?
看來主子摔得還比較嚴重。
妙娘不會知道,在上一世,這個孩子陪伴魏琢度過了很多年的歲月,在後來魏琢失去親生兒子並被廢入冷宮時,是她站出來向常焜求情,並因此觸怒了父親,最後被和親胡人。
前世魏琢死的時候,已有足足十年沒見到這個女兒,聽說她死在了胡人的內亂中,又或者,是在赫蘭人南下入侵的前夕被斬首祭旗。
“禦醫要請最好的,藥也得開最好的。”魏琢囑咐道。雖說這時她還隻是一個藩王的側室,但憑著常焜的寵愛,幾乎沒有什麽是得不到的。
思及此,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常焜現下在哪?
前世她最後一次見到常焜,是阿絡被嫁往北方後不久,她聽聞胡人間發生了內鬥,阿絡生死不明。她跑出冷宮,冒死攔下了常焜的車駕,懇求他發兵救女。可一心要安享“太平”的常焜不敢擅興兵戈,以幹政之罪將魏琢拖了下去,險些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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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還是那人救了她……
重活一次,魏琢實在不願再見到常焜那張麵孔。
好在她細細回想了下,記起這個時候常焜應當是在長安。這一年是寧永七年,那個病屙漸沉的老者正在長安附近的甘泉宮養病,而常焜則在老皇帝的身側侍疾伴駕。
明年,老皇帝將馭龍賓天,他死前會廢去自己的太子,然後再因為膝下子嗣凋零而不甘不願的將皇位傳給唯一成年的皇子常焜。
想到這裏,魏琢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若一切都按上輩子的路走,那麽二十四年後,就會有胡兵南下,家國覆滅。
妙娘不愧是她最貼心的侍女,立刻覺察到了她的異樣,“夫人可是冷了?”
“是啊,冷。”魏琢喃喃,隻要回憶起前世兵燹連天的慘狀,就足以使她遍體生寒。
“巧了。幾日前北地新貢上了不少皮毛。”瑾娘走了進來,“皇後命人分賜諸王、公主,今日剛好送到了芝玉堂。王妃叫各院的夫人們都去挑一份。”
小雲忙道:“夫人,那咱們趕緊去。到晚了,就怕好的都被選走了。”
妙娘卻是笑,“夫人是什麽身份,用得著和她們爭搶麽?”
“夫人也不必去芝玉堂。”瑾娘人通透,“婢子去傳個話,叫他們隻管將最好的送來就是。”
“不必了。”魏琢將好不容易才哄得睡下的女兒輕手輕□□給乳娘,“我親自去。”
汝陰王的正妃姓蒲,出自經學世家,因賢名與才學而被林皇後相中,指給了汝陰王為正妻。不過常焜並不喜愛這個正妃,所以上一世,魏琢也不將蒲妃放在心上。
說起來,她年輕時恃寵而驕的事還真沒少幹,難怪那麽遭人恨。相比起來她的侄女行事就比她聰明許多,她被廢後,侄女魏憐晉升為夫人,為了區別她這個曾經的魏夫人,世人將魏憐稱作小魏夫人。小魏夫人的名聲遠比她要好,人們記住了這個魏夫人恪守禮法且從不幹政,自然而然也就忘了她私底下的驕奢放縱。後來大宣亡國,哪怕她已經是個被廢了十餘年的老女人,禍水的名號還是扣到了她頭上。
重活一次,魏琢也不確定自己能否做到恭謙溫馴,畢竟本性難移,不過她會盡量不再僭越嫡庶,保證蒲妃身為正室的尊嚴。
既然上蒼讓她重活一次,那麽從今天開始,做個好人吧。魏琢站在芝玉堂階下,百感交集。
前世被人罵了大半輩子,還真想體會下被史官誇得天花亂墜的感覺呢。
魏琢收斂好下意識擺出的慵懶嫵媚,按照記憶中看過的古時賢媛畫像,揚起了一個端莊高潔大氣雍容又不失溫柔同時還含著淡淡矜持的笑。
嘖,嘴角好累。
芝玉堂是府中正妃的居所,但魏琢很少會去給蒲妃問安,故而芝玉堂於她而言很是陌生。在魏琢看來,芝玉堂不像是王妃該住的地方,這裏布置過於樸素,透著一股清寂幽冷。芝玉堂垂下的簾幔是幾乎純白的淺碧色,屏風全無紋飾,博古架上沒有珍玩擺設,隻有成千上萬卷的書籍,給人一種無言的壓迫。
不愧是書香名門出身的蒲妃。魏琢看著那麽多的書卷,一陣眼暈。前世她並無多少學識,也就是被廢後,才靜下心來在冷宮裏讀了幾卷書,說起來也還是因為那個人的緣故……
真是的,老是想到他。魏琢暗自苦笑。
“這是《文子》,道家典籍。據說是計然所著,共十二篇。書中所錄,多是道家無為清靜之說,承襲老子之言,闡發天地之道。”正在魏琢盯著某一卷竹簡時,身後傳來個略帶清冷的嗓音。
魏琢回頭,看見汝陰王妃蒲氏就站在她身後。她一身簡素,深青短襦,深青長裙,麵上幾乎不見脂粉,長發綰成在魏琢看來最是無趣的垂髻,隻在發間綴著一隻金鈿。蒲妃隻比魏琢年長個兩三歲,但乍眼望去卻像是個二十餘歲的木訥婦人。
魏琢想了想,朝蒲妃行了個禮,“見過王妃。”
蒲妃怔了怔。
正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好從門外走進來的幾位姬妾都怔了怔。
魏琢扭頭朝她們和和氣氣的一笑。
整個芝玉堂有一瞬靜默無聲。
妙娘站在魏琢身後,再一次確認了——她家主子果然是摔壞腦子了。
還她囂張跋扈從不拿正眼看人的主子!
魏琢記得自己在成為汝陰王側室後,與王府其餘女人相處的一直都不算很好。她高傲的態度,其實是一種稚氣的自我保護。嫁給汝陰王時她還隻是個半大的孩子。王府裏那麽多女人,她感到害怕,隻好盡可能的表露出自己強硬的一麵,就像受到威脅的小獸會齜出自己的獠牙。
但在三十八歲的魏琢看來,年少時的自己還真是蠢的可笑。對一群後宅裏的女人張牙舞爪有什麽意思,這一世倒不如將精力省下來為自己謀個好名聲。
蒲妃反應的最快,一愣之後,若無其事的張羅在場姬妾落座。有幾個圓滑機靈的,見魏琢擺出一副和善的模樣,便也笑吟吟的與她攀談,謹慎些的,以為魏琢有什麽陰謀,不住的偷偷打量她。
魏琢記性不錯,此刻能夠一邊吃茶一邊回憶屋子裏這些女人後來的命運,最後竟發覺,這滿屋子的女人沒有一個是好下場。不是因常焜負心薄情而鬱鬱病終,便是死於宮闈之爭,或是卷入了前朝之事慘死。她看著吃著點心品著茶、歡快笑鬧著的她們,卻好像看見了一個個麵色青白的幽魂。
寒暄的差不多後,蒲妃示意仆役將宮裏賜下的皮毛並其餘珍玩一同抬了上來。
“各位妹妹們隨意挑選。”話是這麽說,蒲妃與其餘人齊齊看向了魏琢。
已經活了三十餘歲的魏琢在這一群“小女孩”的目光下莫名尷尬。
她從前……有這麽霸道麽?
好吧,她有。
“我侍奉殿下的時日尚短,年紀又小,怎敢事事都搶在前頭。”魏琢道:“還請王妃先選。”
蒲妃端坐於席,聞言笑笑,沒動。魏琢又看向這府中資曆遠比她深厚的陶氏、趙氏、呂氏等人,這些女子不是露出惶恐的神情便是狐疑的僵住。
魏琢沒想到十四歲的自己,就有如此積威……
她隻好率先站了起來,在那堆狐皮、鹿皮、羊羔皮中挑挑揀揀。最後選了張上品貂絨,又擇了支華麗精致的金嵌玉步搖。
眾人:果然她就隻是表麵客氣一下而已,還好剛才沒有貿然站出去。
魏琢捧著這堆東西,轉身朝蒲妃一拜,“這最好的,自然該獻與嫡妃。”
蒲妃徹底呆住,她身後的侍女戰戰兢兢上前接過毛皮和步搖,還收獲了魏琢對她的友善一笑,頓覺毛骨悚然。
魏側妃這是……病了?
不對,更像是腦子摔壞了。
魏琢轉身,又隨手選了張成色一般的狐皮和珠釵給自己,轉身便要走。
可匣中有一抹亮色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是支由整塊白玉雕成牡丹花簪,白玉幹淨無瑕,而牡丹雍容張揚。魏琢並不喜歡這支簪子,她隻是看牡丹,想起了一個同樣雍容華貴的女人。
算起來,林太子妃已經故去有一年了吧。
那麽這個時候,太子已經在預備著謀反了。
“妹妹若是喜歡這支簪子,就帶走吧。”蒲妃注意到了她異樣的目光,強笑著說。
“那便多謝王妃了。”魏琢將簪子收入袖中。
也許這一世,她能改變些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叮,您已開啟主線任務:和氣做人,低調辦事,目標——成為賢妃,人人誇獎人人愛,請多多努力喲!
叮,您已開啟支線任務:幹擾太子謀反,目標——阻止自家老公成為皇帝,請加油作死喲!
魏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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