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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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琢從芝玉堂回來後,哄了會女兒,便坐到妝鏡前,拆散了頭上的高髻。
“你是不是覺得我近來很奇怪?”魏琢從鏡中看到了妙娘一副欲言又止,神情恍惚的模樣。
“不是近來……”妙娘大著膽子道:“就是從昨日開始,夫人……怪怪的。”
魏琢想了想,也覺得自己行為太過惹人注目了,到現在她都沒能適應自己又回到了十四歲這一事實。所以一直沒能擺出合適的態度。
不過,一個三十八歲的老女人要怎樣合理的裝成十四歲的樣子呢?魏琢有些為難。
“夫人,一會要去遊園麽?”妙娘見她坐著仿佛是無聊,提議道。
“外頭太冷,夫人不若在屋裏玩六博吧。”韶玉道。
“還是玩彈棋吧。”瑾娘道。
遊園、六博、彈棋,聽起來一個比一個無趣。原來她十餘歲的光陰就是這麽打發的。怪不得有那麽多的精力和閑工夫能投入到同女人的鬥爭中去。
“我要回家一趟。”魏琢說。
重活一回,她應該去見見自己的親人。
魏家門第不高,她的曾祖父曾助太.祖皇帝開國,算是功勳之臣,被封關內侯。然而魏家傳至她父親這一代時,已然沒落。
前世她在常焜登基後由諸侯王的如夫人成為了後宮位比三公的夫人,魏氏滿門因此顯赫,她的兄長也在戰場上屢建奇功,魏家鼎盛之時,一門盡公卿,稚子亦封侯。
後來她觸怒常焜而被廢——原本那時常焜是要殺了她的,父親為她四處奔走,最後自請削爵為女贖罪。從那後魏家一蹶不振。
魏琢最後一次見到父親,是她進冷宮後的第三年。在那個人的幫助下,她短暫的離開冷宮去探望了父親,看到的,是兩鬢花白、銳氣盡消的老人。不久後,魏琢聽到了他的死訊。
而她母親項氏死在她父親走後不久,也是抑鬱而亡。
“婢子這就去安排。”妙娘點頭應下。
按理來說,魏琢一個側室,是不能貿然回門的。但魏琢手下的這些人早就跟著魏琢一起習慣性的忽視了府中王妃的存在。芝玉堂?那是什麽鬼地方。蒲王妃?她算什麽東西。
魏琢倒是稍稍猶豫了下,不過還是很快放棄了去芝玉堂征求蒲妃許可的念頭。今早已經把蒲妃嚇得夠嗆了,放過她吧……
出發前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讓自己看起來像十四歲。
魏琢看著妝奩中的五花八門的釵環,有些為難。
她努力回想十四歲時的自己,最後挑了支看起來很嬌俏的珠花釵和雅致的如意簪子,又為自己配了副明珠璫。把身上略顯老氣的絳色雜裾換成了淺緋的窄袖短襦和素白長裙。
妙娘默默為魏琢描畫妝容,再次確認了主子有病這一事實。這花釵,魏琢幾個月前就不喜歡了,還有這簪子,她不是一直都覺得比不過蒲妃的那支,所以賭氣不肯戴麽?更別說魏琢一直認為自己年紀太小,所以總刻意將自己裝扮的妖嬈嫵媚,身高不夠往鞋履裏塞木頭,胸前單薄還往裏頭填布料。
而此刻,妙娘眼睜睜的看著魏琢將腳伸進履中,過了會,摸出了一塊木頭,似乎是下意識要將其丟掉,想了想,還是把木頭塞了回去,然而沒走幾步,終究是忍無可忍的脫了鞋履將裏頭那玩意倒了出來。
妙娘:……
魏琢看到了妙娘微妙的神情,溫和笑笑,“我昨日午歇時做夢,夢到了一個仙人……仙人同我說,往履中塞木頭,會長不高的。”
這理由她自己都險些信了,前世她魏琢一輩子都是個矮子,做寵妃時全靠高髻、長簪和步搖撐著氣場。
魏琢又繼續道:“我還夢到仙人說,我再繼續囂張下去,會不得好死,你們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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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娘:……
“所以,你們以後都低調些。”
妙娘:……
“主子放心……主子哪句話,妙娘不是言聽計從?”何必要鬼扯這麽一堆呢?妙娘笑得勉強,努力擠出幾分真摯來。
魏琢倒不懷疑妙娘對自己的忠誠,別說她忽然行為古怪,就算哪天她躲在房裏密謀著要弑君造反,妙娘也隻會默默的為她關嚴窗子。
但也正是因為這份忠誠,前世妙娘慘死。明明那時她招供與否,對於已被常焜徹底厭棄的魏琢而言毫無意義。至死不叛,送掉了性命也還是沒挽回什麽。
魏琢輕裝簡行,隻乘了輛不打眼的青幔牛車,從偏門離開了汝陰王府。
眼下正是冬日,昨晚落了一夜的雪,洛陽城滿城都被雪覆蓋。無論宮闕高閣還是茅屋陋舍都籠在一片素白之中。常聽異鄉客說,洛陽豪奢,但此刻所有的金碧輝煌、巧奪天工都被吞沒在冰雪中,成了最幹淨的一種顏色。
街上雖冷,但因臨近年關,有不少行人往來,或是趕著回家的氓吏,或是預備去購置布匹胭脂的婦人,或是牽著滿滿一騾車貨物慢行的老者,販夫走卒挑擔沿街殷勤叫賣,就盼著能攢夠除夕前給家中女人買簪子的錢。
魏琢挑開厚厚的簾幔,近乎貪婪的望著這一路的塵世熱鬧。妙娘輕咳了好幾聲,她才不甘不願的放下了簾子。
她許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升平寧和了,在踏出汝陰王府之前,她還是覺得自己許是真的死了,正躺在天定三年冷宮前的青石磚上,等著血一點點流幹,她經曆的所謂“重活”,隻是死前的一場夢。
然而直到這時,她看見了洛陽的嘈雜與世俗,這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她是回來了。
“夫人你怎麽了?”妙娘驚惶的發現魏琢眼眶中蓄滿了淚。
“我……”魏琢下意識的想要辯解或是遮掩什麽,然而張嘴,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她曾親眼看著洛陽毀滅,半座城池沐浴在火中,黑夜中四處都是絕望癲狂的嚎叫,道上死者相枕,屍體埋著白骨,活著的人踩著一地的幹涸或是新鮮的血奔逃。
這一幕幕都在她腦海中,她才經曆過亡國浩劫,一眨眼便回到了二十四年前的寧永盛世。
“往西走,去城外。”魏琢忽然道。
魏家並不在城西,更無需出外城。
“聽說城西景色很好,我想去看看。”魏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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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西的確有著極佳的景致,東漢明帝將白馬寺就修築於這一帶。此處山水宜人,久而久之便成了名士文人集會清談的所在。都說在這總能輕易遇上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鴻儒、隱者。比如說治《易》的劉公,治《春秋》馬生。或許在某座山東頭研讀古文經的賈公在與自己的門人論道,翻過山穿過林便能看到治今文經的宋公正與人大肆批駁賈公。
不過隨著北風漸寒,在這一帶侃侃而談或是誇誇其說的人大多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會在大冬天自找苦吃的,也隻有素以博學和離經叛道聞名的隱士林案。
林案出身世家名門,與而今的皇後林氏乃是同宗族親,他年少時便因才學揚名天下,但卻拒不出仕,說是平生所願,唯采菊東籬而已。
但他又不似別的隱士一般藏在山野之中,他就住在洛陽城郊,大隱於市,以布衣之身收徒教書,座下門生不下百人。天子在廟堂之上,都尊稱他一聲襄文公。
這位襄文公現在端坐於一處冰封的溪水旁,夾岸而栽的寒梅稀疏的吐苞含蕊,嬌豔的色澤映著他白發蒼然,而他閡目沉思,似不知人間芳菲絕豔。
他身邊環坐著弟子二三十人,皆埋頭苦思著什麽。
林案是個古怪的學者,教導門生時很少直接闡述什麽義理,而是拋出一個問題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讓門下弟子互相辯難,而這些問題最後也不一定會有答案,全憑弟子自行參悟。
他所提的問題,也不局限經史,而是包羅萬象,就譬如說他方才那一問,問得就是——前朝何以衰亡?
本朝開國已有四五十年,皇位傳至第二代君王,對於前朝的舊事,自然也沒那麽忌諱。
然而這依舊不是個好回答的問題。
若是在朝堂上聽聞這一問,這些學子大可以說是太.祖聖明,前朝失德雲雲,總之往死裏誇本朝一定不會有錯。
可襄文公不入仕,甚至還對朝堂上的將相高官懷著幾分輕蔑,他的弟子也隻好收斂起那套奉迎之辭,老老實實的剖析前朝滅亡的根本。
褚淮盯著冰封的水麵,冷不防被人重重拍了下,差點沒摔倒。
“欸,想出來沒?”師兄申修敬賊兮兮的湊過來問。
褚淮揚眉,“你呢?”
“無論如何總會比你快。”申修敬和褚淮一直針鋒相對,適才那一問也不是表達關心,而是有意嘲弄顯擺,“我腦子裏已經有眉目了。”
“阿淮素來聰明,才不會慢。”旁邊坐著的另一人及時為褚淮幫腔。這是襄文公的幼子林蟬,也是褚淮的表兄——襄文公的夫人是褚淮的姑母,所以褚淮才得以拜入這名士門下,且盡管每次考校課業都是倒數第一,也還是沒被掃地出門。
褚淮聽到表兄這話後心虛的往後縮了縮,他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表兄這樣為他撐腰,他倒有些赧然,悄悄說:“其實我毫無頭緒。”
“那阿淮你一臉專注的在想什麽?”林蟬低聲咬牙切齒,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褚淮指了指麵前的封凍住的小溪。
“你是說,前朝之亡,乃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不是。”
“那……你的意思是,治國之道,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不是。”褚淮麵無表情的曲起指節敲了敲冰麵,“冰下有魚,我看到了。”
“所以?”
“阿兄你帶冰鑹沒?等會咱們一塊將冰鑿開,運氣好能撈條大的,做魚膾還是烤了吃都聽你的。”
林蟬看了眼申修敬,後者正試圖偷聽他們表兄弟的對話,他無可奈何的一把重重按住褚淮的肩,“阿淮你爭氣點行麽?”
“孔子有言:夫禮之初,始諸飲食。”褚淮振振有詞,“何況阿兄你明明也饞的很。”
林蟬忍無可忍的對著表弟的額頭敲了一記。
藏在梅樹後的魏琢雖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麽,卻忍不住輕輕一笑。
十四歲的褚淮,仿佛和她記憶裏有許多不同,但這將人氣到牙癢癢的本事,讓她確信這就是她認識的褚淮。
她輕輕撥開眼前重重疊疊的枝葉,踮起腳偷偷打量自己的故人。這時的褚淮還沒有入仕,還沒有曆經牢獄、家破人亡和貶謫打壓,所以還有一雙明澈無瑕的眸,此刻的他不是什麽權傾朝野的權相,隻是個笑起來有些無賴,又有些沒心沒肺的少年。
今日魏琢隻是到城西碰碰運氣,沒想到竟然真的讓她碰上了十四歲的褚淮。
此時少年還無憂無慮,不知自己正處在人生最無憂的好時候。
她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湊近了一點,想要隔著花木陰翳看清他的笑容。前世她到死都還在等著他歸來,現在她終於又見到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曾幾何時,魏琢也是個依賴內增高海綿墊的少女
那麽問題來了,魏琢最後有沒有長到一米八,胸圍有沒有超過d呢
魏琢:……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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