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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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時軼翻身上馬,齊生疾跑上前拉住他的馬韁繩,“二郎,你做什麽?!”

    申時軼斥,“休再說,吾為人臣,吾亦是人子。讓開!”縱馬一彈,衝發出去。

    忽而一柄長棍從背後襲來,他聽到風聲,急忙轉身避過,前方三五個侍衛滾身上前攔截馬蹄,黑馬受阻,高高揚起前蹄,那後麵又有幾人飛身將申時軼圍在中間,申時軼不敵十餘人的圍攻,摔下馬,立刻被眾人死死得摁壓住。

    申時軼暴喝,“齊生!齊生!”嘶啞著吼道,“齊生!我cao你媽,操aa你媽!”

    剛那持棍的人上前低聲道,“郡王爺,得罪了!”將一支麻鏢紮入他的頸下。

    申時軼雙眼充血,幾要眥出眼眶,他不再說話,咬牙發力硬是將兩名侍衛甩脫出去。

    齊生低聲道,“鬆開王爺。”

    幾名侍衛鬆開了手,申時軼搖搖晃晃得站起來,齊生與眾人,皆在他身後跪下了。夕陽將年輕的兒郎身影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他踉蹌著向前,金色的光輝莊重得灑在他的身上,他不能敵擋,終於雙膝跌跪下,倒在地上。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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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笙被逮捕下獄,霍既定將木峽穀的產業交給了霍煌打理。

    霍煌年輕有雄心,人生的又自有一種魅力,很快便有頭牌藝妓願意委身。這日從美人香閨中出來,上回那個清秀的小沙彌又來了,告訴他,“師傅讓小僧給檀越帶個話,郡主娘娘不願意入彀呢,屏風上少女的身份,沒有能夠打動她。”

    “哦?”霍煌沒有料到。嘴角勾起一抹笑,他生的冷,這樣子的笑不僅沒有讓他的麵目柔和,反而更加多了殘意。

    “不急,”霍煌想了想,指示小沙彌道,“告訴你師傅,他不用動,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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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時軼整整昏睡了五天。

    醒來時,齊生正守候在他的榻前。見他醒來,眼中流露出一絲悲切,低下頭。

    案子上有一張飛鴿傳來的信箋,已經被打開了。齊生跪到地上,向他大拜。

    申時軼喉嚨裏滑動了一下,握緊拳,起身下榻。

    看著他沉重而堅定的步伐,上回持棍的武官想說話,齊生止住他,低聲道,“不用再攔了。讓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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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前,明宣殿。

    虞盛光讓色戒和春衫進屋,告訴她們,“我思量許久,還是要去探視兩位王妃。”

    “郡主!”春、色二人齊聲喚。

    “你們不用說了。”虞盛光止住她們,橙黃色的火光在她臉上塗抹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她的眼睛,澄透而堅定,像是天邊最亮的星和冬夜裏最暖的火。李王妃是阿狸的母親,虞盛光想,他很可能趕不回來了,自己救不得她,但也不能看著他的媽媽在最孤苦和淒冷中死去。

    她向春衫道,“你去春暉堂,去找一個叫八爺的人,”交代了她如何與八爺聯絡,“告訴他,我隻要送一送兩位王妃就好。”

    春衫知道八爺,嘴唇翕動了兩下,還是低頭應下了。

    色戒跪下,捧起盛光的手。這位小郡主的決定一點都不明智,而且沒有任何現實意義,可是自被豫平郡王送到她身邊到現在,她第一次由衷得對她生出了敬意。

    “郡主,我們陪著您。”她仰起頭對盛光道。

    “是,”春衫也跪下,“我們陪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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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不知名的八爺果然是自有神通,第二天傍晚,虞盛光帶著色戒和暴雨二人,依著指示,順利得來到洗玉宮羈押李、孫二妃的地方。

    虞盛光不知道八爺是什麽人,但是這宮裏藏龍臥虎,能人未必都顯山露水。看押二妃的人並沒有去查看這三個頭戴兜帽的女子身份,隻是簡略得交代她們,“隻有一刻鍾的時間。”說罷便關上門。

    李、孫二妃在木柵欄內,兩人身上的華服都被剝去了,隻穿著白色的中衣,血跡斑斑,頭發蓬亂。李王妃盤腿坐著,孫妃倒臥在她的懷中,頭擱在她膝蓋上。

    虞盛光將兜帽除下,跪坐到柵欄外的草地上,那上麵肮髒濕冷,散發著積年*的臭味。

    李氏大約是已經被告知了她要來,幹黃的臉上露出笑容,“郡主,您就是阿狸心儀的姑娘。”她異常平靜,已經接受了命運的安排,認真端詳了盛光一會,向她行禮,“以前隻照過麵,都沒說話過。謝謝你。”

    虞盛光回禮,“您的身子……”

    李氏的手腳上的血已經幹了,皮肉和衣服粘在了一起。她道,“是在禁獄,陛下還是恩慈的,給我等留了體麵。”禁獄是內廷羈押審訊內宮人犯的地方,施刑的都是女官和中官。

    虞盛光看著她懷裏的孫妃,“孫娘娘她——”

    李氏低下頭,用破碎不成形的手撫了撫孫妃的臉,“她恐怕要比我先走,這樣也好。”

    雖然隻短短交談了幾句,但虞盛光能感覺到,寧王妃李氏是一個寬善和平的人。申時軼眼角眉梢,也有一點像她。

    “您有沒有什麽話要我帶給申時軼,還有寧王?”虞盛光問,“我帶了炭筆,您可以寫下來。”

    李氏抬起頭看她,過一會搖搖頭,“不必寫。”她說。“告訴阿狸,我走的很平靜,讓他莫要衝動,陛下還是疼愛他的。至於王爺——”李氏想了想,微笑著道,“不必說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他所有的苦我都感同身受,相信對我,他亦是然。”

    她說完,解下頸上的墜子,將它交給盛光,“請把這個給阿狸,我最放不下的,還是他。”那做母親的眼睛裏的光啊,她很快低下頭,再次向她行禮,“郡主請走吧,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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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盛光等人走出洗玉宮,天已漸次黑了。

    洗玉宮地處偏僻,八爺的人帶著她們走過一處宮牆,停住了——那甬道前立著一個高瘦的影。暴雨立刻上前,那人轉過來,喑啞的聲音道,“郡主,我很有誠意,什麽人也沒帶。”慢慢得走過來,“讓你的侍女退下,我們談談。”

    暴雨想動,八爺的人低聲道,“聽他的。”一麵慢慢隱身到牆後麵去。

    虞盛光讓暴雨和色戒也退後,自己停在原地,“爵爺有什麽指教?”

    霍煌嘴角帶過一抹諷刺,深夜裏他晶亮的眼睛,像一匹孤狼。“這麽晚了,郡主方才是去了哪裏?”

    虞盛光道,“本宮的行程,還要向你報備嗎?”

    霍煌打量著她,天暗了,陰暗的牆角下,麵容五官看不大清楚,隻依稀有淡淡的少女的清香被風吹送過來。他問,“沒有意義的事,郡主為什麽要做呢?真不明智。”

    虞盛光沒回話,“你還有別的事嗎?”

    霍煌討厭她高傲冷淡的樣子,惡意地輕輕笑著,“高貴英武的申二郎,也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娘被餓死,你說他現在怎麽想,嗬嗬。”

    虞盛光冷笑,“人所以為人,皆有惻隱之心。爵爺將心比心,也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霍煌眼中閃過精芒,他的祖母亦是死於女皇手下,但細節未曾對外公布。欺身上前,“我的祖母也是被陛下施刑後餓死,郡主知道的這樣詳細,是終於肯關心我了嗎?”伸出手,堅硬的手腕扣住她的下巴。

    盛光吃痛,錯後一步掙脫開,反手一掌打到他麵上,霍煌眼裏透出陰狠,“你知道痛——你的痹症好了?”

    虞盛光輕輕的,語氣飽含著輕蔑,“你們隻會這些害人的勾當嗎?霍五郎,我看不起你!”

    她喚來色戒和暴雨,三個人向甬道另一頭走去。

    黑暗裏,霍煌一個人站在原處。少女帶著稚音的又嬌又冷的聲音還回響在耳邊,他把手指拿到鼻尖嗅嗅,那上麵仿佛還留有她的體香。好一個冰清玉潔的小女子,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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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寧王妃李氏和側妃孫氏的屍首被中官們斂入棺中,抬回到寧王府。

    寧王申重不敢也不忍去麵對正放在他院子裏的那兩具棺木,他將被子捂在自己頭上、身上,在裏麵瑟瑟發抖。

    突然有人打開門,帶著哭腔告訴他,“王爺,二郡王回來了!”

    申重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陡然從被子裏伸出來,他馬上又哭了,拍著案子低嚎,“讓他走,讓他走!這時候他怎麽能回來,陛下會生氣,陛下會殺了他的,陛下會殺了他的!!我的兒啊,陛下會殺了他的!”

    #  [ban^fusheng]. 首發

    未央宮的內殿大門緊閉,嫋嫋婷婷的梅樂香從鎏金蓮花爐裏散出來,這輕盈恬淡的春日的香氣卻絲毫沒有讓女皇霍昭開懷起來,盯著下麵跪著的自己最鍾愛的孫兒的身影,沉聲道,“你正在公幹,李氏的喪葬可以不必參加,明日就回去吧。”

    申時軼答,“母喪,請祖母成全。”

    女皇壓抑著,“你爹和哥哥還沒死呢!”

    申時軼不語。

    殿內的氣氛,頓時壓抑到了極限處。

    突然一個重物被拋出,擊到了他的額角,是一方黃泥硯台,跌到地上摔了個粉碎,鮮血立刻從額頭上流下來,滑過他英氣而剛硬的臉。

    女皇憤怒的聲音有如渾圓沉重的青銅鍾鳴,在大殿內回響,“沒有良心的東西!你一生下來就被抱到朕的身邊,是朕夜裏哄你睡覺!是朕給你把屎把尿,撫養著你長大!是朕給你尊榮,讓你做一個得意的申氏的郡王!你的一切都是朕給的!母親,哈,誰是你的母親,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