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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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盛光回到皇宮,下了馬車,不料正看見霍煌著右衛將軍的戎裝站在內門處。
“陛下讓我接郡主去她那裏。”
少女裹在素紋緞的鬥篷裏,淡淡向他道,“請爵爺先代我回稟母皇,崇元先回明宣殿換過衣裳就來。”
霍煌道,“我陪郡主一道。”
虞盛光道,“不必了。”自向前走去,專門在內宮裏行走的小車已等候在那裏。
霍煌突然道,“郡主,你東西掉了。”
虞盛光沒有理會,卻是腳下一滯,是那霍煌一腳猛得踩住她的鬥篷,唰的一下,素紋緞子的鬥篷差點兒被扯下來,盛光急忙拉攏住它,下意識回頭,電光火石之間,霍煌已經看到她被鬥篷包著的裏間的衣衫鬆鬆得敞開了一角,白玉般的脖頸上有著點點紅痕。
抬頭看向對方脹紅的滿是怒意的臉,那張看起來甜蜜蜜的小嘴顯然是被吻腫了的,霍煌陰沉得笑道,“郡主原是快活去了!”
主子之間說話,侍從們一般都跟在後麵,是以色戒、暴雨二人均站在幾步之後,但一直保持著警惕。眼見著這般,那暴雨急忙上前,一麵攙扶住虞盛光,一麵肩膀大力斜頂,霍煌不妨,退後了兩步,隻見到身材高挑滿臉英氣的侍女正輕蔑得睥睨著自己。
“霍爵爺,郡主身子嬌弱,又剛辦了陛下的差事回來,正乏著哪!您站得太近了,沒得熏著了殿下。”那一臉的嫌棄與鄙視。
色戒也過來了,向霍煌輕輕一福,兩個人一左一右,將盛光扶著上了小車。
霍煌嘴邊噙過諷刺的笑容,主子高傲,連身邊的丫頭都這樣高傲惹人嫌,想到方才看到的美人頸子上的紅痕,他眼睛暗下去,帶過狠意,好一個冰清玉潔的崇元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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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天在宮內擺設的宴會,給虞盛光招徠了不少前來投奔、示好的臣子、名士。
有人含蓄,以獻詩文示意,有人卻直接,拿著名刺、拜帖直接就來求見了。
剛剛從湖北道被重新召回到京城、擔任大理寺少卿的賀思,就是那直接的一個。
春衫介紹賀思:年五十,大家世子,從武出身,曾經是公開的申氏保皇黨,因立下赫赫戰功,又很早就被流放在外,幸運得從女皇的絞殺中逃脫出來。後來轉為文官,輾轉得竟做到了太守,官聲卓著,且再也沒有陷身於黨爭。如今陛下把他從湖北調回來,直接就任了大理寺少卿,那大理寺卿年屆退休,不出一二年賀思即可接任,可見對此人能力才幹的信任。
這個人遞來的名帖,春衫將它放到“必須要見”的首批名單中。
賀思來到明宣殿拜見深得女皇寵愛的崇元郡主,心裏其實也有一點好奇。能夠讓那一位牽動了情腸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珠簾打開,賀思行禮起身、往上一看的時候,心裏頭漫過一點驚詫的笑意,還隻是個女孩子麽,至多十四五歲吧,賀思打過仗、斷過案,善於觀顏察心,這位小郡主生的纖秀玲瓏,骨秀姿蘊,有一種流動的光華在她身上,那是從心而來、又經過慢慢移養的,讓人難以移的開眼。她的美並不刺眼,但有句話說,美人美在皮相易,至骨卻難,這位盛光小郡主,年齡雖還稚嫩,卻正就是後者了。
同時又覺得,能讓那一位動了心的,在以往頭腦的臆想中,或許就該是這般模樣,而這世上竟然真就有這般模樣的女子——不禁讓人生出嗟歎,老天造人,終究是有偏倚的。
“請賀先生坐。”虞盛光吩咐侍女道。
“殿下,臣字弼堯,您可以直接喚臣的字。”賀思說道。
一隻通體雪白、額上一個黑點兒的小貓跳到虞盛光的座上,還有一隻,來到賀思腳下,略聞了聞他,轉身走了。
“這一位是紮姬夫人吧,”賀思看著虞盛光身邊臥著的那隻小貓,打趣道,“好在臣現在關至三品,不然見到夫人,亦還要行禮的。”
賀弼堯是個心有丘壑、卻寬和風趣的人,虞盛光覺得,自己會接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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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既定回到家中,將所有的幕僚都屏退,自己一個人在燈燭下喝酒,一壺又一壺,案子上擺滿了空酒壺,整整一個時辰,他都沒有說話。
妻子張氏訓斥他,“才說戒酒,又作死的喝,沒定性的老不休,喝死你,該!”
霍既定難得的瞪眼,拍案嗬道,“滾!你懂個屁,滾出去!”
張氏唬了一跳,想計較,卻看那霍既定滿麵陰霾,目露凶光,是動了真氣。她雖凶悍,卻也是疼夫君、愛兒子的人,自白著臉出去了,把門掩上,喚心腹的丫鬟讓她守著,“熬湯,看著爺,”轉過身對著裏頭低罵了一句,“酒壯你個慫人膽,你等著!”氣哼哼得走了。
霍既定查實了消息,現下已知道是霍煌借助了妹妹楚國夫人留在洛陽的勢力,殺害南府衙門看馬的都頭謝俊,威脅洛陽令司徒無憂,誣陷霍笙,並嫁禍申時軼。
引狼入室,還已經被惡狼狠狠得咬了一大口,這滋味當真不好受。
爹,殺了他!殺了那個狗逼養的!兒子霍笙在監牢裏的怒喊,他們父子心下其實已經曉得,以女皇霍昭的性格,或許已經知道了霍煌的所作所為,但仍將他拔高上位,但十幾年陪伴在皇帝身邊,他們為她做了多少事?就是養條狗,也還是會有感情的吧!因此此刻,霍既定心裏總還是有個奢侈的想法,或者,陛下並不完全清楚這件事呢?是不是該要為大郎去爭取一下?
將又一壺酒飲下,霍既定咄的起身,“來人,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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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昭看著座下哭的一臉老淚的侄子霍既定,他滿身的酒氣,是借著酒膽才在這傍晚跑到未央宮的。
聽完霍既定三言兩語,把事情的大概說了清楚,女皇問,“這件事當真是五郎做的?”
霍既定並沒有真憑實據,其實隻要讓洛陽令將那執行殺害謝俊一家的幾個凶手拿下,就可以真相大白,但這等霍家的內鬥陰私,怎好去這樣揭開。
因此也不說去懲處霍煌,隻為霍笙喊冤,“笙兒確實沒有殺人,他一心想著陛下,盼望著能出來再為陛下做事。”
“割馬蹄、想讓二郎在大典上丟醜,這件事他有沒有做?”女皇威嚴得沉沉道。
霍既定一噎。
霍昭繼續,“公私不分,為了私人恩怨,不顧朕的大典,霍既定,你父子兩個的眼界就是這樣!哼,你們太讓朕失望了!”
霍既定囁嚅著不能語,裝出來的酒瘋也醒了大半,背後的衣衫都濕透了,伏地大拜。
“你們不要怪朕偏心,”霍昭和緩了語氣,諄諄著說道,“朕有朕的難。這天下這麽大,唯有你們和我是一個姓的,最該體諒、忠誠於我的,也是你們。大郎過幾天就出來吧,朕的意思,到下麵去曆練一下,再回來為朕做事不遲。”
這就是一錘定音了。
霍既定不敢再說什麽,雖實在不滿意,也隻有先行退出。
他走以後,霍昭喚人召來彌安,“司徒無憂辦事不力,看看他平素有什麽不妥的。”
彌安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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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牛衛打開門,年輕英武的西平郡王顯是剛剛在房間裏練完拳腳。他赤著脊梁,隻著一條長褲,古銅色泛著光澤的年輕肌理上全是漉漉的汗水,從胸膛上一直流到平坦結實的小腹下麵。
“郡王爺,”侍衛長向他行禮。
申時軼嗯了一聲,將外衫從椅背上拿起罩在身上,他背後的鞭痕已經結疤,交錯縱橫。
侍衛長道,“卑職等都是奉命行事,咱們對郡王爺,從來都是敬佩有加。”
申時軼橫了他一眼,“都是為陛下做事,爺是那一等小氣的人麽?”
侍衛長大喜,跪下道,“都說郡王爺英武寬仁,最是英雄,果然如是!恭喜郡王爺,陛下撤了您的禁令,讓您進宮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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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昭問跪在下麵的申時軼,“你可知道錯了?”
申時軼叩首道,“孫兒不顧大局,私自返京,孫兒錯了!”
霍昭緩緩道,“罷了,天家的事,各自有各自的不得已。你過來,讓朕看看你背後的傷。”
“是。”申時軼起身,走到女皇近前,侍女上前,為他解開衣衫,背後的鞭傷露了出來。
霍昭道,“賜西平郡王上等傷藥,不要留了疤。”
申時軼轉身道,“孫兒是男子,留著疤怕什麽?都已經快好了。”
霍昭道,“你留著疤,是要記恨我嗎?”
申時軼一愣,跪到她腳下,“怎麽會,您永遠是孫兒的祖母!”他說的豪不作偽,目光烈烈如朝陽。霍昭哼了一聲,沒做聲。申時軼接著道,“孫兒有一個請求,請祖母、陛下考量。”
“你說。”
“母親李氏、側妃孫氏,既然祖母您已經寬宥了她們,也舉辦了葬禮,奔喪的人無數,懇請陛下隆恩,給她們一個正名,洗脫巫蠱的罪名。葉柳兒是誣告,當處死。”
霍昭和緩下去的麵色頓時不虞。
申時軼堅持,叩首。
霍昭看著這個自己最優秀出色的孫兒,麵色複雜。通過強殺李、孫二妃,她已經向朝堂上發出了繼續打壓申氏的信號,進一步阻止大臣與申氏結交。還其正名、處死葉柳兒,不會對大局產生影響,而如果自己不同意,這個孫兒恐怕會拚著她不高興也會自行去殺了葉柳兒吧。
這就是申時軼,這就是她和申氏結合出來的血脈後人。
霍昭心情複雜,麵對這樣的子孫和後人,她既感到新圩驕傲,又不免生出忌憚恐懼。
“就依你。”女皇沉思了一會,淡淡道。
“謝陛下!”申時軼重重叩首。
有女孩子說笑的聲音傳來,是薑影兒,和幾個侍女捧著一盤子牡丹花進了來。
“陛下,”影兒對女皇道,向申時軼行了禮,“花園的牡丹花新開了。”
女皇看著花兒,想到申時軼幼時,曾經最愛為她和楚國夫人等人選花。
那申時軼卻就上前挑出了一朵,來到女皇身邊,“祖母,”他麵容英俊,神色和小時候一樣的崇敬孺慕,“孫兒給您簪花吧!”
霍昭沒有拒絕,申時軼將花戴到她發髻上。
“你明後日就回晉中去。”她對申時軼道。
“是。”申時軼站起身,“孫兒現在想去望望小姑姑。”
霍昭沒有做聲,默許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