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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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光圈像是在一點一點得放大,汗水流進腫脹的眼皮裏,辣得生疼。意識在半空中回旋,劇烈的疼痛中,申時軼卻不舍得閉上眼,仿佛看見他的公主在向著他這裏跑過來,她跳動在光影裏,又像是幻覺。一雙清涼的小手將他的頭顱溫柔的捧起來,溫熱的淚滴在他的臉上、焦渴的嘴唇間。
這是真實的嗎?為什麽想抬起手去撫摸她,她卻好像隔了幾重山那麽遙遠,怎麽也夠不到。
“申時軼,阿狸……”少女低低得喚,櫻唇落到他的額頭上,臉頰貼上他的。
淚和汗濡濕在一起。
他們下一次相見,會是在什麽時候?
“對不起,小光……”男子的聲音低低歎息,沒有了方才麵對女皇皮鞭的堅定和毫不遲疑。
“不,不要說!”虞盛光止住他,擦幹淨淚水,“我等你回來!申時軼,答應我,你一定會回來!”
申時軼撫上她的臉,濕漉漉的蘋果一樣的小臉,多麽可愛的、可敬又貼到人心腸的女人,他貪婪得看著她,虞盛光想擠出一個笑容來給他,卻忍不住嘴角還是扁了,偏過頭,一串珠淚簌簌落下。
申時軼執起她的手,一起貼到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前,“我以我死去的母親的名義,吾愛,等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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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煌是在外宮門的值房聽到山堂前發生的事,剛一聽到,他愣了一下,坐在椅上,看著前方。
心腹的副將也沉默了一下,繼而一人道,“不做郡王爺去做庶人,申時軼真是一等蠢人!”
“自毀長城……”屬下們興奮起來。
突然間霍煌“騰”的站了起來,拿起桌上的劍佩到腰間,大步向外走去。
“將軍,將軍!”一行人急忙跟上,簇擁著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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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闊的廣場上,華表柱前,那兩個人影在灼灼的日光中像是虛浮的點。
霍煌看見她的侍從們遠遠得站在後麵,虞盛光低著頭,她的手在他的心坎上。
而後,遠遠得走來一人,是大監劉永,他對她說了什麽,不一會兒,她站了起來,公主殿的侍衛們扶起申時軼,準備將他送出宮門。
霍煌吩咐身後的人,“走吧。”
“將軍?”那人疑問。
霍煌道,“咱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們掉轉身,向銅雀台所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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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劉永對虞盛光道,“殿下,該回去了,陛下還等著呢。”
虞盛光仍往宮門的方向看了一會,“好,”她應道,轉過身,那張略微蒼白的臉蛋上,血和淚已幹,比他想象的要冷靜和自持,劉永不禁回想起幾個月前,豫平郡王離開的時候,彼時她哭鬧了一場,像一個孩子。
心中不禁微微唏噓。
“我先回宮略梳洗一下,九爺幫我跟母親這樣回。”
“是。”劉永微微躬身,不自覺中帶了些微恭敬。
虞盛光換了衣衫,淨了臉,來到太月主殿。
霍昭麵色陰沉,“你方才都看到了。”
“是。”虞盛光跪坐到她榻前。
“你怎麽看?”女皇的語氣煩躁,“覺得朕殘忍是嗎?”
虞盛光先頓首大拜,起身,聲音冷靜,“陛下,申時軼是您最優秀的孫兒……”
“優秀?!”女皇粗暴得打斷了她,厲聲道,“優秀有什麽用?優秀、不聽話、不服從安排,倒還不如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傻瓜庸才!”
盛光不再說話,靜靜得垂首坐在那裏。
“你怎麽不說話?”霍昭質問她,“啞巴了?!都和朕虛與委蛇!”
“母親,您現在心情不好……”
“朕當然心情不好!”霍昭的聲音越來越大,劉永在屏風外麵,和薑影兒麵麵相覷,不禁十分擔心,聽女皇的聲音在裏麵繼續質問道,“是不是你暗中和申時軼暗通款曲,擾亂他的心思,讓他不聽從朕的安排,嗯?”
這就是誅心之語了,劉永不禁掐住指頭。
女皇的聲音大,在殿內隱隱有回音,過一會兒虞盛光方伏下身子,靜靜道,“母親,自申時軼歸來,兒臣有沒有和他暗中往來,您應當很清楚。阿圓再不穩重,也希望申時軼他能夠自己做出選擇。”
“自己做出選擇!嗬,這麽說,他這樣的選擇,你雖沒有慫恿誘引,但著實是很滿意了,是不是?”女皇抓住她的話柄,步步緊逼。
許久,少女的聲音方輕輕道,“是。”
薑影兒在屏風外聽著,一時似是癡了。
女皇不再質問。室內靜了許久,隻聽見漏壺裏水滴的聲音,她說道,“前些天,濟寧侯向朕求娶你,阿圓,你要怎麽選?”
虞盛光抬起頭,“母親,”她克製住喉嚨間的梗塞,那一雙澄透如秋水明空的眼睛看向她,霍昭不禁有些兒狼狽,不悅得唇角更加抿緊。
她們不再討論這個話題。虞盛光道,“下午兒臣約了琴師來學琴,時辰差不多了,請容兒臣告退。”
霍昭不再說話。
虞盛光站起身,向她深深一福,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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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叮咚,滴到窗外的芭蕉葉子上,發出淙淙的聲響。
伏牛山出雲行宮發生的事,第一時間傳到了臨江的豫平郡王府內。
申牧躺在竹製的涼榻上,聽聞了消息,久久沒有說話。
幕僚李顧在一旁道,“申時軼……喏,當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他選了一條最艱難的路,”申牧歎,申時軼,果然非劉章之輩也!這樣的勇氣和決心,非一般人所能具備和做到。他側過臉,和李顧的目光對視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江山是冒險者的遊戲,要麽一敗塗地,要麽則是一本萬利。
申時軼,他已有了一個王者的勇氣和決心,是否擁有王者的能力?
李顧小聲道,“申時軼出城時,幾十名大臣現身相送。”
申牧道,“霍昭將申氏壓得太狠了!申時軼此舉,得了不少人心,但隻怕後麵,會激起更大的反撲屠殺……”他重新閉上眼,心底緩緩得漫過一絲苦澀,還有…小阿圓,他把她留在了那裏,隻怕她一顆心,再也回收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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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聖元年六月初,西平郡王申時軼觸怒女皇,被奪爵、貶為庶人,發配前線邊疆。
女皇擢濟寧侯、右衛將軍霍煌擔任金吾衛大將軍,執掌宮城內外宿衛和京都警衛,以霍煌、彌安為首,大肆對朝堂上親申氏皇族的文武大臣們進行又一輪的清洗,短短半月,被捕到銅雀台的幾十人,而包括金吾衛在內的六衛之中,原先忠於西平郡王申時軼的將官們更是首當其衝。早在申時軼被貶當天,霍煌就帶人抓捕了幾名他的親信副將,幾天後,甚至有兩名原先六衛中的中級將領,在某一天早晨被人發現橫屍在洛陽的街頭。
流血,無盡的流血和殺戮,虞盛光望著窗外啁啾的鳥兒,它們則是輕快得在枝頭跳躍,盡情享受著夏日的藍天和陽光。
身後,賀思沉著的聲音道,“殿下,現在不是氣憤的時候,也不是軟弱的時候,氣憤和軟弱是沒有用的,您應當盡力保護好我們,保護好您的臣下。”
虞盛光問,“弼堯先生也認為是西平殿下激怒了陛下,所以才有這一次的清洗嗎?”
賀思沒有正麵回答,“這是一場戰爭,殿下。西平郡王向陛下亮明了態度,迅速聚攏了親申氏一族的人心,同時也必定要承受對方的打擊。”他躬下腰,向虞盛光道。 ㊣:㊣\\、//㊣
“而且,我們不能不防備,如果他們直接向西平殿下動手……”
虞盛光悚然一驚,抬起眼。“這不可能。”他們應當還不會那麽大膽。
賀思神色凝重,“如何不可能?殿下現在是庶人一個,身邊防衛比以往大不如前,那霍煌是什麽人?虎狼心性,又喜出奇——你看他當天就緝拿了幾個殿下在金吾衛的侍衛,出奇得迅速。更不要說現下陛下公然發作殿下,有那一等小人,自以為是,揣摩上意——在您的心目中,殿下是獨一無二的,但在他們腦子裏,陛下殺的申氏的人,還少嗎?”
二人正說著話,小空進來了——她如今負責與外麵事務的聯絡,向他們行禮後道,“公主,賀大人,銅雀台拿了齊伯爵家的世子齊生,說他為西平殿下串聯京中大臣,意圖謀反,現人已被緝拿進了銅雀台。”
“這肯定是誣陷!”賀思沉著著道,“殿下一心去前線殺敵打仗,怎麽會圖謀謀反!這必是霍煌彌安的陰謀!”他看向虞盛光,“銅雀台手段多,進去的人為求速死,什麽冤屈的話都能說。齊生是殿下的至交好友,亦是他身邊的能臣之一。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說,您須得在他未受刑之前將他解救出來,要快!”一雙眼睛殷殷得看向她。
“我現在就去找陛下!”虞盛光站起身,想一想,問道,“是否可以與九爺商量?”
賀思略微沉吟,“也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