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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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小國爾,卻地處大晉伸往西域各國的交通要道。太宗皇帝時,當時的國王與西突厥勾連,騷擾鄰國,被大將賀蘭踏破都城,國王憂懼而死,大揚大晉國威,自此各周邊小國更加對大晉感恩戴德。
中原以寬仁著名,特別在外交上,那次大勝之後,賀蘭將軍將大政又交還給了高昌國王的旁支子侄,不料幾十年後,其又故態複萌,阻礙大晉西通的商貿要道,特別是六國朝拜大典之後,多名在大晉和西域往來的客商被殺,甚至還有通商的官員,女皇龍顏大怒,陳兵五萬在兩國界前。
申時軼穿著最下等的士兵布甲,坐在黑馬上,大黑馬聽到旁邊來了人,輕輕嘶叫了一聲,齊生到他身旁,頓了一下,把手中的信留到袖中,“斥候來通報,高昌的兵馬在向西移動,我軍要突進,恐怕要借道伊吾國,否則西麵是萬裏黃沙,有去無回。”
申時軼道,“高昌如此大膽,我在想,背後會不會有突厥人的勢力?”
“你是說……”
“西突厥與高昌一向要好,突厥被滅,不過七八年,一直遊走於下田一帶。故土難離,他們雖然是遊牧民族,但下田哪有庭州一帶水草豐美,又能控製西域諸國。”說到控製,他心裏一動,“伊吾國的使臣何在?”借道伊吾,伊吾國小且軟弱,投奔大晉之前,一直被突厥和高昌國欺負,如果伊吾已經被突厥和高昌的兵馬所控製,那裏已然設下了埋伏了呢?
齊生心念電轉,明白了他的話,“我們這就去找邵將軍!”
黑馬邁出前蹄,幹燥的熱風中,申時軼突然問道,“你剛才過來,是先想要告訴我,她已經訂婚了吧?”
齊生一怔,低低道,“是。婚期定的很近,下個月的初九,據說是——濟寧侯迷戀公主,求娶心切。”
他沒有再說話,申時軼也沒有。慢慢的,大黑馬長嘶一聲,踱步跑了起來,它越跑越快,奔騰在無盡的沙野上,幹燥的熱風像是有少女鈴鐺一樣清淩淩碎冰撞玉一樣的聲音夾雜在裏麵,繞過他的脖頸,鑽到耳中,“申時軼,你能娶我做西平郡王妃嗎?”“申時軼,阿狸……”
這一刻,申時軼能看見女孩悲傷的模樣——她就在他的心裏,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圓——一如她曾經看過他最悲傷無助之時,不同的是他卻無法給予她寬慰和撫藉,撫去她臉上的淚水。她定會哭泣,然則他卻不會為愛流淚,而是一種深切的、焦灼的疼痛,像焚心的烈火,像遠方突然射來的隱形的箭矢,在這極致的速度中直擊心髒,錘心碎骨,震裂了心魂——
然而申時軼卻發現,現在讓他最疼最痛的,居然不是她要去嫁了別人,而是,當他最初的最初,以遊戲和新奇開始對她的探索和戲弄,卻從沒有給過她婚姻的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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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藍菩薩節的前幾天,崇元公主下嫁濟寧侯的定聘禮在出雲行宮的盛輝殿落成了。
臨江王妃等人一肚子的不甘,和對霍煌忘恩負義的憤怒,無奈女皇旨意已定,她們不得不強撐起笑臉,作為霍煌的女性長輩出現在定聘禮中。失去了兒子的霍既定則作為霍家的男性長輩,不管他們有再多的不滿、不甘願,霍煌已經成為這個家族最有希望、也最受女皇屬意的新興力量。如今又娶到崇元公主,讓他的勢力和聲望達到了頂峰。
宮裏的人似乎都是健忘的。伽藍菩薩節,公主帶著宮中的女眷和外命婦們做花燈、搭花樓的時候,宮娥們見到她,紛紛向她行禮,賀喜聲此起彼伏,“恭喜您,殿下。”她們嘰嘰喳喳得笑著,眉宇裏是真心的喜氣,好像沒有人再記得以往她和申時軼在一起時的情形,時光如流水,他們那時的景致難道真的就隻是水麵上的浮光掠影嗎?
“殿下神思中有憂色,而不是喜色,和濟寧侯大人的婚事,並不合您的心意是嗎?”
虞盛光回頭,是東、突厥的蕾拉。
“蕾拉公主,”虞盛光收回思緒,淡淡得招呼,並不打算深談。
“前些日子被廢為庶人的西平殿下,他才是公主的愛人吧?”蕾拉問道,臉上帶著憐憫,“殿下,您真不幸。”
原來還是有人記得她和申時軼的,一瞬間,虞盛光有一種荒唐的想要笑出來的感覺,她眨去眼中的濕意,看向別處。“不過您這樣可真美,”蕾拉眼中帶著羨慕,“以前我不能理解中原女人的美,但是您這樣鬱鬱寡歡的樣子,”她忽而有一些心傷,“怪不得濟寧侯大人會愛您!”她輕輕行了個禮,退下了。
忽而一個聲音驚呼道,“啊,看那座高樓!”
女眷們簇擁到亭台的欄杆上,隻見花園搭建花樓的地方,有一座高九層的花樓拔地而起,旁邊的花樓至多不過三四層高,也有一座五層的,是臨江的林王妃所搭,本是最高的一座,但是這座九層高的花樓一起,團花錦簇,豔陽下像一座花塔,所有的其他的花樓都被一覽眾山小,成了托襯了。
“那是濟寧侯大人為公主殿下搭的花樓!”有侍女驚呼道。
“濟寧侯大人好大的手筆,九層的花樓,天哪,這得需要多少朵花……”
所有人的目光向虞盛光看來,有的帶著羨慕,有的帶著驚奇和打探,她緩緩來到亭台,淡淡向外麵掃了一眼,有一個小宮娥道,“殿下,等一會散花的時候,能賞給奴婢們那樓上的花嗎?”花樓顧名思義,都是用鮮花紮成,節後會把樓拆掉,宮婢們都想要最受歡迎的花樓的花,討一個吉利。
“好。”虞盛光應了一句。
那小宮娥歡欣極了,深深一福,“謝公主殿下!”
她直起身子時,看見公主已經轉身在侍女的陪同下離開了亭台,一個侍女向旁邊的中官吩咐了要給她們留花,公主不是在敷衍她們,小宮娥開心感謝之餘,覺得殿下有些太過冷淡了,這麽高的花樓,她五歲進皇宮當差,都已經快十年了,也沒有見到過,殿下怎麽就如此淡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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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盛光回到太月偏殿,一個小宮女上前福身道,“濟寧侯大人在這裏。”
“哪兒?”色戒問。
小宮娥伸手指了指,“在花園裏呢。”
虞盛光來到花園,站在回廊上。
霍煌今日穿著月白色的圓領衫,束著頂髻。脫下了軍服和長刀,他這個樣子有一些陌生。
他正在安一架秋千,顯然是剛架好,試好了繩索,看見回廊上站著的少女,走過來看著她,“公主喜歡蕩秋千吧,要不要試試?”
虞盛光微蹙著眉,“不必了。大人請隨我來,本宮——我有話要和你說。”
霍煌沒有在意,“好,”他撣了撣衣衫,很自然得隨在她的身後。
小公主的腰很細,臀部圓圓的,隨著端莊而輕盈的步伐輕輕款擺著,姿態十分好看。
“你的侍女們好像都不大歡迎我,”來到內室,兩人對案在榻上坐下,有宮人來奉上茶,霍煌四下裏環顧一眼,公主的書房裏,書架子上擺滿了書,一張琴掛在牆上,還有一管玉笛,長長的穗子拖墜下來。她好像很喜歡這種帶著各種穗子、流蘇一樣的東西,他隨意得說了這麽一句,看向對麵的少女。
“我會為大人挑選合適你的侍女。”虞盛光平靜得道。
霍煌一開始沒聽懂,而後明白了,臉上陰鬱下來,“公主什麽意思,霍某沒有聽懂?”
虞盛光深吸一口氣,抬起眼睛直視向他,“成婚後,我會離開宮廷,在洛陽單獨開牙建公主府,大人是駙馬,也是侯爵,又身兼護衛的重任,公務繁忙,如果你願意,可以仍住在自己的侯爵府中,這樣比較方便。”
屋裏出現了良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一會,霍煌冷笑著道,“嗬嗬,公主真是事事為霍某考慮,當真體貼。那麽侍女呢,是為我挑選的侍妾咯?”
虞盛光沒有否認。
霍煌突然伸出手,虞盛光一驚,下意識繃緊了身子,向後撤了身子,手扶在榻麵上,警惕得看著他。
他卻隻是去拿桌子上的水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惡意而嘲弄得看了她一眼,然後向自己的杯子裏添水,茶水注入杯子的聲音在沉默中格外響亮,虞盛光緩慢而僵直的重新坐好。
“殿下似乎有點怕我,你我很快就成夫妻,公主很不必這樣。”他低低得道。
“我們不必說這些沒用的了,”虞盛光臉有些白,神情卻堅定,“大人要娶的隻是大晉的公主,該有的時候,我會配合大人,就像之前那樣。”
“嗬嗬,”霍煌低笑,臉一繃緊,一向的陰鬱和血煞之氣盡在每一個眼神和舉手投足之中,低而啞的聲音,“公主還真是難以討好。”
“大人本就不必費心討好誰。”虞盛光站起身,“如果大人同意,我想我們的婚事…會進行的更加順利。”她雙手交握在袖子裏,這時候緊緊得握在一起,手心裏沁出汗。
霍煌緩緩起身,逼近到少女的跟前。有了方才的教訓,這一回虞盛光按捺著沒有後退,而是抬起眼睛,去看他。
“你很勇敢,”他傾身到她耳邊道,“我同意你的提議,殿下——我也期待,你能一直這樣勇敢下去。”
他說完,直直向門口走去,離開。
不一會兒,小宮女碎步進來,見虞盛光坐在椅上,望著窗外。
“殿下,”小宮女有些張惶著道,“剛才濟寧侯大人,把剛剛才搭好的秋千架子,用飛刀把繩索給削斷了!”
虞盛光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淡淡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她吸了口氣,支起手臂,把頭輕輕得抵到手心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