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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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發作了薑影兒,並沒有將她怎麽樣,但君臣之間的關係卻產生了些微的變化,特別是她們都同為女人,這變化就更有些微妙。從太月殿宮人們的角度來看,薑女官明顯變得比以前沉默了。
這一日女皇小朝會,召見了多日未見的幾個重臣,讓銅雀台拘捕禦史的命令一出,即刻遭到了大臣們的反對,小朝會上吵的厲害,除了霍既定一直坐在椅上沒發表意見,其他人在隱然的憤怒的同時,都還帶有一些震驚。
女皇一貫的強硬,甚至比以往更加不講道理,這邊會正開著,那邊銅雀台已經遣使來報,人已經被逮捕,關進了銅雀台的監牢。
霍昭端坐在龍椅上,頭顱高高揚起,嘴角帶著一絲輕蔑的下垂,睥睨著群臣。
“還有什麽要說的嗎?”她問,聲音低沉。
沒有人做聲。
女皇站起身,中官唱退朝,群臣們躬身行禮,目送著她挺拔的身影消失於側門。
“陛下越發專恣了……”一個長著一叢漂亮胡須的官員皺著眉道。
“噓,”另一個止住了他,“你們有沒有發現,薑女官都要比平素沉默。”
“啊!這麽說彌安那奸賊竟成了陛下眼裏的第一人……”
“還有濟寧侯,他二人一個把管皇宮宿衛,一個惑亂內帷,阻塞聖上視聽,逆賊當道,哎,天不幸我也!”
大臣們三三兩兩得結對離開,霍既定最後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女皇消失的側門看了一眼,自己一人,緩緩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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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回到寢殿的霍昭心緒卻並不佳,大殿的氣壓很低。午休時間,薑影兒守在內殿屏風外的長榻上整理文書,不妨手臂被一人從後麵輕輕抬起,她一轉身,彌安琉璃一樣光彩照人的眼睛正看著她,“聽說你被陛下發作了?”他的聲音低沉若酒,身上的氣息清新宜人,但薑影兒卻知道,就在不到一個時辰之前,他剛剛親自監督,在銅雀台對那名彈劾他的禦史用過刑。
“從雲端上跌下來的滋味不好受吧?嗬嗬,做一個陛下用得上的人,還做一個讓她信得過、甚至言聽計從的人,還是不一樣的。”他捉著薑影兒的手,將它放到唇邊,眼睛蠱惑得看著她,“如果我能讓你重新獲得陛下的寵愛,甚至比以往還甚,影兒,你要怎麽報答我?”
整個內殿靜悄悄的,守在門口的宮婢們像木胎泥塑一般低垂著腦袋,沒有人往這裏看,屏風內,女皇正在午休,安息香漸漸透露到屏外,薑影兒心底深處,突然一陣瑟縮的寒顫,她想到了葉柳兒,對方臨死之前同自己說的話——看著彌安,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問道,“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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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劾案牽連到了公主門下的一個官員,虞盛光對下值回來的霍煌道,“許靜是我的人,請大人把他放了吧。”
霍煌將佩刀和大氅解下來,遞給一旁等候的侍女,這侍女是一個生麵孔,眉長目秀,嬌潤玲瓏,是個清麗的美人。
“我並不是銅雀台使,”他到屏風後自換下布甲,換上家常的青布衫,束上腰帶,更顯得人勁瘦有力,像是崖畔青鬆一樣。
走出屏風,低沉的聲音繼續道,“哪裏能說放就放。”
“大人不是同國禪師交好嗎?”虞盛光道,“這有何難。”
“公主是真孩子氣,還是跟我故意裝傻?”霍煌坐到虞盛光對案,“彌安現下是陛下眼睛裏的第一人,又不是我的屬下,這個案子,陛下擺明了是要給他出氣,做給大臣們看,我與他關係再好,這人情總要欠下的。”
話說到這裏,侍女們進來,擺上晚膳,夫妻二人默默用罷飯,漱了嘴,虞盛光道,“剛才說的事,還請大人幫忙。處死那禦史一人也就夠了,不需要事事都弄的那樣大,臣子們是人,並不是狗。”
霍煌看著她,小公主最近不像剛成婚時那樣時時要顯示對他的緊繃的敵意了,客客氣氣的,真的像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他想到昨夜的旖旎,眼裏漾過笑意,攬住她的肩,虞盛光頭偏到一側,霍煌低濁的聲音道,“怎麽了,我以為昨天讓公主很快活。”
少女的臉像月上皎潔的光,沒有羞憤,沒有懊惱,甚至都沒有表情,冷冷淡淡的,讓人不似從前那樣,一下子便看的清楚,隻淡淡得道,“我來了月事,今晚不行。”
霍煌過了一會,鬆開她,“如此,我今晚去偏殿睡。”他瞥了方才給他放置大氅的美貌侍女一眼,笑著對虞盛光道,“公主賢惠,不過我並不習慣女子們服侍,你不必再費這樣的心。”停了一停,又道,“這次的事你別要管了,許靜不過是一個小禦史,這種人螻蟻一樣的,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為他欠人情不值得。”就是拒絕了她。
聽到他離開的聲音,虞盛光將臉埋在掌心裏,才十五歲的年紀,但她覺得自己已經很蒼老了,有多少次夜不能寐的時候,她會想為什麽當初沒有選擇死去,好過在這煉獄裏煎熬。情aa欲是陌生的,在地獄烈火一樣滾燙燒灼一樣的較量中,就像剛才那個人所說的,她“快活”了。想到這裏,少女喉嚨裏發出一陣低低的粗重的嘶吼,像是野獸一樣,很難想象它會從這樣一個靈淡的像月中仙子一樣的少女的身體裏發出。
但還是那個人說的那樣吧,還是舍不得,總覺得還有希望,總覺得他定能夠再回來——信念就像是一把刀,撐著她,也殺了她,以至於他的名字,那三個字,開始時時念在嘴邊的,現在竟連想都不敢去想了,她終於是把他埋在了心裏。
許久,春衫走了進來,“殿下。”
“什麽事?”小公主從掌心裏抬起頭,臉上幹幹的,隻有長長的眉毛微微蹙著。
殿下已經學會不去時時的哭泣了,春衫在心中歎口氣,不知道該是欣慰還是傷心,告訴她,“彌安向陛下建議,把這次牽涉的一十二名人犯全部處死,陛下還沒有決意呢。”
“什麽?”虞盛光放下手,站起身。
“殿下,您要過去嗎?”春衫問。
如今薑影兒失寵,聖上身邊幾乎沒了能規勸的旁人,劉永向來是不與任何女皇的紅人爭鋒的,遠遠得與每一個人保持著距離,地位最是超然。這樣的事他絕不會參與。
“大人呢?”
春衫知道她指的是霍煌,回道,“方才披甲出去了。有可能去巡夜值。”
虞盛光起身道,“咱們去太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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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盛光來到太月殿,彌安正在陪女皇觀看舞蹈,一個波斯舞姬和昆侖奴同跳,舞姬在黑碩大漢的臂彎、掌間輕盈得翻騰跳躍著,音樂柔媚動人。
薑影兒也在,陪侍在女皇身側,這一向她君臣二人確實是比以往疏淡了,盛光是女人,自更能感覺出那種微妙來。
“崇元來了。”女皇讓她坐下,“怎麽不見阿舜?”
“大人巡夜去了。”虞盛光告訴女皇。
彌安在一旁笑得俊朗,“陛下發現沒有,公主殿下成婚之後,比以往更多了女子的韻味,聽聞濟寧侯大人癡心得狠,離不開殿下的床榻,看來真真把殿下滋養的很好。”
他言辭如此放蕩大膽,虞盛光冷淡得瞥了他一眼,向女皇道,“陛下,崇元來是為了禦史案一事。”
“哦?”女皇剛開始像是沒聽見,過了一會兒方嗯了一聲,問,“阿圓有什麽想法?”
虞盛光道,“兒臣認為,那主犯罪大,已然身死,當誅之,至於其他人,還是不要牽連的太過了。”
霍昭沒有說話,彌安狀若不經意道,“一十二名人犯中,有一人姓許名靜,是公主殿下的門下吧?殿下是不是主要想為自己的人求情?嗬嗬,這等攻擊主上、狂悖無理、不仁不義的人,殿下豈能因私廢公,隻因他是你的門下就來向陛下求情。”
“難道他們不是陛下的臣子?”虞盛光提高了聲音,顯示出強硬的架勢來,轉身跪坐下來,向女皇繼續道,“陛下明鑒,此事主犯已死,他確是罪無可赦……”她記得豫平郡王教導過她,絕對不能指摘女皇偏寵彌安,女皇年歲漸老,對光陰和死亡的恐懼,令到她死死的抓緊彌安這樣的青春*,似乎這樣就可以平複她內心的不安和驚惶,故而不去說禦史的無辜和他死亡的不幸。死者已矣,能保下活著的人,讓女皇不至於太過偏離理智的軌道,這才是最重要的。
彌安打斷她,冷冷道,“他臨死之前可是出具了供詞,一十二名人犯全係他供認指出,有手印為證。”
虞盛光看著他,“國禪師方才也說了,如此攻擊主上、狂悖無理、不仁不義的人,怎可僅憑他的供詞取信?”
彌安竟然一時無語。虞盛光接著道,“陛下,臣子們是人,不是狗,君臣之間,應由仁義,以仁待之,定能報之以義;如是以狗待之,盡是屠戮,他們會反過來咬人也不一定。” [ban^fusheng]. 首發
彌安聽罷這話,冷笑著還要再說,女皇沉沉道,“好了!”
彌安不再做聲,微垂下頭。
“你們都說的夠多的了,有完沒完?朕看個跳舞都看不盡興!”一抬眼瞥見霍煌走了進來,對他道,“阿舜,你來的正好,陪阿圓回去吧。”
向虞盛光道,“你說的夠多了,先和你的駙馬回去。”
“母親,您還沒有答應兒臣。”虞盛光見她臉上並沒有太難看,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做小女兒狀撒嬌。
“這是大事,什麽叫答應你!”女皇微斥,卻沒有動怒。
“是。”霍煌走上前,扶盛光起身,“公主,”他邊說邊覺察到彌安看過來的像淬了毒蛇涎液的目光,“我們回去吧,不要耽誤了陛下休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