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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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夫人死後,她的宅邸便由臨江王妃領著女兒申時雲居住。那臨江王也薨了,林王妃帶女兒回去歸置完喪事,又匆匆返回洛陽,一連失去兩位親人,一向囂張跋扈的林氏,近來不覺萎靡了許多。
下車即聽說申時軼回來了,鄭王一家在宮裏被火燒死的事情倒是路上就得了知,吃罷飯,申時雲隨母親一起來到內室,這時候仆人抱說山陰伯虞廉來了。林王妃皺眉,“他來做甚?不見。”
申時雲勸,“他雖奸猾,總是親戚,咱們一下車就趕來,也足見一定的心意了。”勸她見了虞廉。
那虞廉卻也是思量了再四方來。
話還須從楚國夫人臨死前,見他問起虞盛光的身世說起。
虞廉對長女一向沒什麽親情,可說是兩看相厭,那位夫人問得又奇,他亦是個聰明人,回去便覺這裏事有蹊蹺。聯想到楚國夫人聽說了阿圓的真實年紀後似狂似喜的神情,嘴中不斷念叨著“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又問他與原配馮氏的結緣,虞廉皆如實說了。回到家中,大抵猜到,怕那長女阿圓,並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吧,而自己當年一到京中,竟就被馮少卿老頭兒相中做了女婿,高攀了他家,當時看是驚喜,回想過來,竟是被人白白扯了做幌子。
而阿圓的生身父親,聯係到女皇姊妹的種種異常,十有八aa九便是薑無涯。
林王妃聽完這些事,一時並沒有什麽感想。
申時雲倒是個肚裏有思量的,送走虞廉,向她母親道,“外祖母的死,會否與虞阿圓有關?”
林王妃一個激靈,“我兒怎麽想到這處?”
“外祖母剛問過她的身世不久,就橫死於荒郊野外——想她老人家一生精明,就在虞阿圓的事情上栽過跟頭,她亦隻是在與薑無涯和虞阿圓的事情上不得理智,那父女兩個真真是她的命裏克星!”
林王妃渾身顫抖,一時尖聲道,“申牧!一定是申牧!”
“不,”申時雲臉上冷幽幽的,“堂叔做事一貫軟刀子殺人,這樣快又狠、準的,母親,我倒是懷疑霍煌。”
“我兒,”林王妃猶疑得看著她,“這可不能亂想,我知他之前拒婚於你——哎,那都是母親的錯,等著母親為你挑一門更好的親事……”如今霍家沒有了支撐門庭的人了,霍既定和兒子們流落在外,那兩人都不成材,還不如霍笙,連她的哥哥都勸,識時務者為俊傑,莫如便齊心鼎力,共同支持霍煌。
申時雲冷笑,“母親,你忒也糊塗。舅舅姓林,而我們呢,母親怎麽忘了,我也是姓申的,還有阿蒙哥哥(注:傻兒世子),堂叔再怎樣也不會不管他。”
林王妃還在猶豫。
申時雲又道,“申時軼回來了,有他在,霍煌未必是最後贏家。母親可不要像外祖母,被自己一時的感情迷昏了眼,半生榮華,一招全輸。”
林王妃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說不出,想到慘死的、至今凶手莫名的楚國夫人,伏地哭道,“母親啊,你死的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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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往往由小事撬動,僵局常常在不起眼的、甚至想不到的地方打開,一子鬆動,全局霍然。萬事之關聯,其因、其果,並非直線之聯係,乃是多重因素造就而成,然,勢之行走,當時看非大智慧人不可猜度其蹤跡,待回頭總結,人們說,這人,這事,這命運,這結局,卻都是又跡可循,似是注定而成。
楚國夫人再沒有想到,自己的慘死,竟然被林王妃母女二人拿來做了倒向申氏的投名狀。
豫平郡王聽完林王妃母女兩個的哭訴,那林王妃平素霸王一樣的,這時候哭的像個淚人兒,申時雲蒼白著臉,頰畔掛著淚珠,將手中的信箋遞給他,“二叔,您看。外祖母定是意識到了危險,才在與那人見麵前留書於我們,可恨奴仆無用,竟而忘了,我們現在才知道。”
淺藍色泛著夾竹桃花香的信箋上是楚國夫人嫵媚的字跡,寫著自己要去與霍煌見麵。
林王妃哽咽道,“叔叔,可憐你還要為那個畜生蒙那不白之冤,前些日子……竟然連我也猜疑了,嫂嫂糊塗,叔叔莫要怪我。”
申牧淡聲安慰她。
一時哭聲漸止,林王妃又說起了臨江王葬禮的事情。
臨江王倒真有一份遺書遞給申牧。申牧念罷,抬起頭,看見申時雲充滿期翼的眼。
“二叔……”
“你放心,你既姓申,我定會遵從兄長的遺命,好好照拂於你娘母子三人。”
申時雲得了這話,鬆了口氣,代母親大拜於地。
申牧教她將楚國夫人的信箋紙收好,誰也莫再告訴。
“以守喪為由,緊閉家門,在家好生待著。”讓侍女扶林王妃先出去,向申時雲道,“你母親心腸容易反複,嘴不謹嚴,你舅舅他們若是去了,阿雲,你是個懂事的,知道怎麽做。”
申時雲躬身,“叔父放心,既挑了邊,阿雲同母親便站下去,反複無常,豈不成了小人。”
回去告訴林王妃,“叔父有大智慧、大城府之人,這信箋並不留下,而是仍交由我等自管,母親定要拿住了心,方有後半生的榮華。”
那林氏雖蠢,倒也不那麽糊塗,“虞廉……”
“虞廉小人爾,我等隻需自安,不起事,不理會他,他瞧著我們沒動靜,自然不會亂去生事。”
林王妃信服。
待送走了林王妃母女,紮姬入室,見豫平郡王扶著案子,麵上莫名,“爺,您在想什麽?”
“嗬嗬,”申牧一笑,“我在想,你們女人,個個天生都是演員。”
見他心情好,紮姬亦嫣然,“爺為何會這樣說?中原女人或會如此,紮姬卻不是,紮姬待爺,如天上日月之明,一片赤誠的心。”她跪坐到申牧身側,仰慕得看向他。
申牧淡淡笑了笑,伸手撫了撫她的胳膊,“今晚陪孤。”
紮姬麵上浮上紅霞,垂下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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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軼回到寧王府,寧王見他竟活著回來了,激動得差點沒厥過去。
申時軼跪下給他磕頭,待抬起頭,父親已是老淚縱橫,淚珠子沿著滿是皺紋的臉掉下來。
“二弟回來,當至少提前三天把信報送到,早起才接到消息,父親大人一日已差點暈厥兩次了。”他哥哥麵上含笑,扶他起身,撫了撫他的肩膀,“瘦了,也黑了。”
寧王道,“聽說你胸口受了傷,讓為父看看。”
申時軼無奈,“父王,這滿屋子的人……”
寧王一揮手,攆小雞似的把多餘的仆人都攆出去,摒起燈燭,讓兒子解開上衣,老人的手按到那猙獰的疤痕上,良久,以袖拭淚,“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申時軼整衫坐好,與兄長同坐於寧王對麵,“適才去見祖母,鄭王亡故了,若祖母將您接去宮中……”他有些擔心,以寧王的承受力,身子骨會受不了。
“二郎啊,你回來,為父就什麽也不怕了。”寧王看向他兄弟兩個,一向懦弱老好的臉上,竟現出了一絲堅強。
“你大哥成婚幾年,隻得兩個女兒,為父隻盼早些給你挑門婚事,娶一個賢德的媳婦回來,你兄弟二人都要爭氣,太宗和文宗皇帝的血脈,不能斷在我手裏哇!”
申時軼默,不意他竟拐到這裏,寧王還待再說,大兒子、寧王世子申時庭道,“阿狸剛回來,看他這一身累的,先讓他休息去吧。”
寧王點頭,“也好。”
“我先去母親那看看。”申時軼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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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寧王妃李氏故去後,她的院子保留了下來,新寧王妃別住他院。
見申時軼來了,仆人們連忙上來磕頭。申時軼環顧四周,扶起母親生前的陪嫁老嬤嬤,“這裏保養的很好,有勞孫奶奶了。” 王之將傾:
孫氏忍住眼淚,喚仆人們都出去,“郡王爺自待一會兒吧。”
申時軼將手中的菊花放到李氏靈前,跪下磕頭。
起身撫摸著母親的靈牌,黯然的同時,卻不禁又想到了虞盛光,這人和人的關聯是多麽奇妙,母親和她都是多麽弱不禁風的小女人,一個卻像豐實的土地奠基了他的心靈,另一個則像一道光注入他的胸膛。
那些看起來很軟很沒有用的東西,親情、軟善,愛,全都沒有實質的用途,然則它們卻匯編成一道柔韌的網,兜住他不至於太過向權力和*的黑暗麵墜落。
大道無情,大道卻是慈悲。金剛手段,菩薩心腸,唯有心中懷著一線的善念,也唯有被善所照拂過,才能在遭受命運的無常之後,將人與獸性區分開來。
從一定程度上說,申時軼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臨走之前,他跪下再向母親磕頭,心中默念,母親,我回來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