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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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箋紙團輕飄飄的,砸到林王妃身上,她卻如遭雷擊,身子轟隆一聲就癱軟在地。申時雲見母親著實無用,忙接過話來,“陛下息怒。臣女與母親也是著實駭怕,外祖母的信箋是從臨江料理完父親的喪事後回來才見到的,我們在家越想越疑,越想越怕,誰都沒有敢去告訴,母親甚至要燒掉這箋子,陛下啊,臣女等,著實是怕了……”

    女皇又怒道,“你也敢在朕麵前說話!”

    申時雲忙趴在地上,以額觸地。

    林王妃伏到她背上,又恐又驚,也不敢大聲,抽抽噎噎得又哭出來。

    虞盛光不知道信箋裏究竟寫了什麽,無論怎樣,能讓女皇這樣發火的,必是大事,或許還和楚國夫人的死或者後麵的寧宜殿縱火案有關。

    上前扶住女皇的手臂,“母親息怒,”令林王妃母女道,“娘娘先回去吧。”

    林王妃不甘心,總覺得這事情沒落定,還期期艾艾的,申時雲卻捏了她掌心一下,二人起身行禮退下。

    不得不說,申時雲很會說話,她一個“怕”字,點中了霍昭心中的憂懼。

    一把好刀最可貴的品質就在於快、聽話。

    但是再快的刀,如果太過大膽,甚至生出了他自己的意誌,鋒利便成了讓主人疑懼的東西——

    她側首看向身旁的虞盛光,低聲道,“她們說是霍煌殺死了穆穆。”

    虞盛光身子一頓。

    女皇看向她,“他當天晚上到底在哪兒?朕再問你一遍,是一整晚都在你宮裏嗎?”

    虞盛光沒有做聲。

    女皇冷笑,“你不是恨他嗎,現下二郎也回來了,你很可以說實話。”

    “這和申時軼回不回來沒有關係,”虞盛光抬起頭,清明的眼睛看向女帝,“兒臣有幾句肺腑之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罷。”沉默了半晌,女皇低聲道。

    “之所以凶案頻發,皆是宗廟懸疑、沒有及時冊立太子之故,人心浮動,心思不明,許多本不該生出的心思,這時候也生出了,兩姓相爭,必有勝負。母親,趁一切還來得及,難道非要把事情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嗎?”

    女皇冷笑,“聽你的意思,這都是朕的錯了。”為了保證自己在世時的皇位穩固,不惜用抬高霍家壓製申氏皇族,並且在繼承人上搖擺不定,這確是霍昭為一己之私人為製造出的朝堂亂局。

    轉向虞盛光道,“你知不知道,但凡朕露出一點弱像,那幫臣子們馬上就會逼朕退位,還政於我的兒子。”

    虞盛光輕輕道,“恕兒臣直言,您總要有把權柄交出來的那一天的。何不交的好看一些呢,史書上都會記載下來。”

    此時此刻,也唯有她,可以在女皇跟前說這些話了。

    又再道,“濟寧侯本是我朝百年難遇的良將,這樣的人,非要放到皇宮裏來嗎?”

    女皇看了她一眼,“紙上談兵——你說的道理都對,現在,下去吧。”

    #

    十月,明堂祭天,女皇改原先之初衷,讓寧王申重代替霍煌,行使主祭司之權職。朝廷上,因鄭王一家被燒慘死一案帶來的激憤和鬱燥,一下子因為這件事,就像是悶熱的天來了一場及時的快雨,被緩解和平複了。

    有些人開始往寧王府串門兒,以往門口羅雀的王府門前,現在也有幾分王府的氣象了。

    寧王害怕,世子申時庭最怕應付這些,事情全甩給了申時軼。

    申時軼知女帝剛強,此時萬不能露頭,便仍請大哥申時庭出來,每每有人來訪,便由申時庭領著搞一場賞樂大會,晉人愛樂,但申時庭搞的卻全是周禮古樂,至典至雅,吱吱楞楞的,非一般人等得欣賞也。那申時庭偏是個樂癡,旁的都一向隨和,偏偏在此事上執著,隻要來參加賞樂宴會,就絕不準人提前離席。幾次下來,到寧王家聽音樂竟成了洛陽城權貴們紛紛搖頭、避之不及的苦差事。

    如此雅拒,連時已冊封為臨江王的申牧聽到時都不禁撫掌而笑。

    “二郎好生促狹。”

    賀思亦笑著點頭,“也隻有他這樣的少年人,方想的出這樣的法子。”

    #

    深秋的洛陽,溫暖而明亮。

    女皇染上嗽疾,到宮內的一處山堂休養。

    對天師彌安的寵愛更盛,幾乎讓他常居在昭陽宮內,彌安又帶來三五個小法師,時常給女皇講經頌道,安神養息。

    這一日虞盛光領著侍女在園中行走,迎麵遇到大監劉永。

    劉永給她請安,笑眯眯道,“殿下剛從陛下那出來嗎?因著陛下的病,您的公主府建好了都不能去住,實在是孝心可嘉——聽說那宅子就在興隆坊上,離寧王府很近。”

    虞盛光一笑,接受了他的打趣,“九爺這是去母皇那裏呢?”

    劉永點頭,“天師大人和天使們都不在吧?”

    虞盛光說是,“現下正是時候,您快些兒去吧。”

    雙方麵告辭,春衫向她道,“聽說劉永已經將寧宜殿火燒案結案了,隻調查的筆錄就厚厚的好幾遝,奴婢看他剛才去帶著一個監審的中官,會不會是去向陛下說的這事。”

    虞盛光道,“此事至關敏感,約束我宮裏的人,千萬莫過問這事。”

    春衫應下。“您要去重寧寺的車已經備好了,回去休整一時便可出發。”

    主仆幾人自回去明宣殿準備出宮不提。

    #

    春衫料的不錯,此一際劉永可以避開彌安等人,奉召去山堂向女皇訴說的不是別事,正是他曆經兩月對寧宜殿鄭王一家火燒慘死案的調查結果。

    女皇屏退了一切閑雜人等,此刻小室內,隻有劉永和女皇二人。

    “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劉永跪下,“老奴不敢有任何欺瞞陛下的話語。”

    霍昭臉上像是凝固了,劉永發現,煦暖的陽光照耀下,她平素看起來還算光滑的皮膚,那些皺紋竟是這樣深而明顯。

    “阿九啊,”女皇半晌緩緩兒道,“你說我該怎麽辦?”

    劉永像是竟有些經不得她看過來的目光,垂下頭,“陛下,該怎麽辦,您老人家心中定然已有了成算吧。”

    做皇帝難,做這千古一人的女帝更難。

    但既做了女皇,她一生所做的,豈不都是最難的選擇。

    輕輕一笑,閉目道,“你先下去吧。”

    #

    劉永走後,霍昭一個人從榻上站起身。

    手指撫過案子上的一溜兒奏折。

    自己死後,申氏將重新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這事情,已成了未來將會發生的定局。

    不管劉永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或許真如他所言,霍煌膽大包天,在自以為殺死了申時軼之後將第一順位的繼承人鄭王也殺去——以他大膽激進的性格,這樣的行為也不是不可能,或許這件事還另有蹊蹺,是申氏的人動手嫁禍於霍煌,再或者,那場火真的就是個意外。

    到這個時候,真相已經不再那麽重要了,大勢已定,申氏人心在望,而霍家獨木難支,臨江王妃、劉永……他們已經一個一個站了隊。

    她將在不久後死去,而那些人,還需要活著。

    天道輪回,古人誠不我欺也。

    霍昭突然覺得太陽那裏突突的,昏眩驀然襲來,登時間像是天翻地覆一般,門窗案子都傾倒了。

    她聽見自己身體倒落在榻子上的聲音,奏折掉了滿地。

    “陛下!”有宮人驚慌失措的喊。

    “藥,藥……”霍昭盡力將手指指向案上小屜,眼前卻突的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

    劉永從山堂出來,一路上走的很慢。

    女皇盤問的時間比想象中短多了,他帶著的監審的中官根本就沒有被叫進去問話。

    劉永服侍女帝快一輩子的人了,從她剛從寺廟裏回來就與她一道,鬥後妃、做天後、太後,再到登基為帝,經曆了多少事。

    彼此間的默契,有時候甚至不需要眼神,自然而然心領神會。

    陛下這是知道了他的心思啊!

    老人唏噓,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

    他這樣做不算是錯,順應天意罷了。想當年女皇剛起勢時,又迫了多少人向她低頭。

    一報還一報,天道輪回,古人誠不我欺也。

    更何況傳位給兒子,總比傳給侄孫子更加名正言順,這天下本就是申家的。

    至於枉死的鄭王,能夠讓女皇下定決心,平穩歸政於申氏,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一路上胡思亂想,本該一刻鍾就走到自己宮殿的路,竟然走了兩刻鍾,才快到近旁。

    “爺爺,爺爺!”

    是寶穗的聲音在喊。

    劉永回轉過身,剛要笑罵,“是什麽事燒到了屁股……”

    那個股字還沒說出來,但見一隻羽箭不知從哪裏飛來,直直射aa入跟在自己身後的監審的中官胸前。

    那中官還是麵向前方的,羽箭從他背後穿胸而過,他“啊”的一聲,不可置信得握住自己胸前的箭,血一滴一滴滴落到地麵上。

    倒地的時候劉永不再去看他。

    寶穗驚慌失措的娃娃臉後麵,是一個勁瘦陰鬱的身影。

    劉永的微笑凝固在臉上。

    “九爺,”霍煌低啞的聲音道,“耐煩您跟我走一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