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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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安走後,侍從們連忙擁上前,有人架起公主,有人將被斬去了手臂的侍女托住,來到一邊。
色戒將虞盛光汗濕的頭發攬到一旁,鮮紅的傷口露了出來,“公主,”她含淚用帕子小心得將血拭去。
薑影兒進來了,跪坐到他們身邊,“我來。”伸出手想要幫忙。
所有的人怒目向她。
“快些兒,再不處理,這傷隻能更重。”薑影兒淡淡道,“還有殿下身上的鞭傷,天師的鞭子是特製的,雖然身上的沒有傷痕,力道可不輕。處不處理,你們看著辦。”
虞盛光對春、色二人道,“扶我起來。”
剛才護住她的那名侍女已經痛暈了過去。虞盛光道,“請將她也醫治好。”
幾個人來到霍煌方才坐著的榻旁。
“公主真是厲害,竟然在剛才那麽緊急的時候讓侍女趁亂逃走,小空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寧王府吧。”薑影兒一邊為虞盛光處理傷口一邊問道,動作熟稔。臉上的傷處理完,將上衫退去,少女光滑的後背、手臂沒有任何鞭打的痕跡,但她按到哪處,小公主的身子便一緊,“嘶——”
兩個人的眼睛對上。
虞盛光道,“薑女官不必套我的話,你給我療傷,我也不會呈你的情。”
薑影兒看了她一會,沒有再說話。
將她身上都塗上了藥膏,衣衫穿好,“我的藥都是天師大人所賜,最具療效,身上隻要痛發一陣就得好。公主頰上的傷口比較深,我已盡力,不過還可能會留下疤痕,料理好的話,痕跡會比較淺。”
女子生*美,有幾個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虞盛光聽她的話,手不禁抬起虛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龐,繼而一笑,抬起眼看她,“此番我等困於此地,尚不知性命幾何,容顏之事,待若有幸脫困再說吧。”
那薑影兒著實未料她竟還有此等慨然的心胸,點了點頭。離開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九爺也在殿內,您想不想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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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小空趁亂逃出了皇宮,方才時間緊急,倉促中隻聽見虞盛光掀開簾子向她匆匆說了句,“去重寧寺。”她知道她與申時軼本約好了在寺裏會麵,待一出宮門,順手從旁邊的小門店前牽了個馬匹,疾忙向重寧寺馳去。
申時軼正在一處禪房內與僧人對弈,忽然侍從就帶著小空跌撞著奪門而入。
忙請他人都離開,小空滿臉憂慌發絲淩亂,“快,霍煌和彌安劫持了陛下和公主,您快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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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證聖元年十一月初的一天,非年非節,一個很平常的日子。
洛陽城的老百姓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樣,循規蹈矩過著自己日常的生活。
天已近午,許多人都在盤算著該要用膳,酒肆食坊的夥計們或說笑著,或懶洋洋得拿長長的布巾拍打身上,準備出門招徠食客,小商鋪門口,有醜婆婆戴著麵具仍在裝模作樣的跳著腳吸引顧客,希望在午膳關門之前,仍做上一兩筆買賣。
再往裏的民居巷道裏,主婦們升起柴火,炊煙和飯菜香升起,那些煙火和食物的香氣絲絲縷縷地傳到前街,正在跳舞的醜婆婆腳步慢頓下來,鼻子聞到這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飄來的飯菜氣息,雖不是什麽珍饈佳肴,但肚子裏咕嚕一聲,真是餓了——老板真是扣索,快用午食了,還讓他跳,搓!
忽而一騎馳過,扮醜婆婆的夥計但覺一陣狂風刮過似的,麵具被抽了半片下來,更多的兵馬飛馳而來,“禁閉!禁閉!清理街道,速速讓開!”
小夥計還沒回過神呢,腦子裏還盤猜著老板娘今日午食會給吃什麽,後脖領子被向後一扥,臉若磨盤的老板娘向他吼道,“阿醜,你瘋魔啦,快些兒收拾家什,上門板子關門!”
他這才回神,三個人將門板上好,六隻眼睛全從門板的縫隙裏向外麵瞧,一隊一隊的士兵們從街道上飛馳而過。
他們顧不得心疼那些來不及搬進來被踩壞的東西,心裏皆一個問題,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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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宮的八道宮門已經全部關閉。
牆頭上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申時軼得到小空的線報之後,迅速先召集了洛陽城內負責安警的兩千餘名驍衛士兵,同時通報各方,鎮守京師的外防大軍向來是不見龍令不出,齊生勸告他,“小心反被煌賊誣為逼宮。”
遂先令士兵們將宮城圍住,不得有任何動作。
臨江王申牧亦聞訊趕來。
見申時軼隻是圍城,按兵不動,先讚許之,“二郎做的好,現下局勢如何?”
“裏麵除了陛下、公主,還有在大殿當值的值日大臣,霍煌封外宮門的時候有人跑了出來,我正在讓他們按執勤表統計人數,看有哪些大臣在裏麵。”
申牧見他,已著上戎裝,手按在刀背上,神情凝重。
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他這一邊心也煞是不安,聽申時軼道,“應當早料到的,霍煌一向行事偏激。”公主府已經建好,若是讓她早搬出來,或許就不會這樣。
申牧慰他道,“若他們有心以阿圓為質,怎麽都躲不過。你也莫要太過自責了。”
申時軼看向他,“霍煌挾天子、大臣,恐怕會有矯詔而出,鎮守京師外圍的大軍將軍乃是您的故舊好友,還請堂叔為我將那邊穩住。”
申牧頷首,“這是自然。”
齊生帶著一個中官從外麵匆匆進來,那中官領歪帽斜,麵色驚惶,申時軼認出他,“你是未央宮的。”
“奴婢寶順,拜見王爺、大人!”寶順跪倒在地。
申時軼讓閑雜人等都退去,隻留下申牧、齊生二人,急忙問,“你是怎麽逃出來的?未央宮裏怎麽樣了,公主呢,陛下呢?”
寶順雖然驚魂未定,但畢竟是在女皇身邊服侍的人,理一理心神道,“方才濟寧侯帶人封鎖宮門,到處大亂,奴婢趁著亂從狗洞子爬了出來。
聖人,聖人她中風昏迷不醒,公主殿下不肯將手諭大印交出,被天師,不,被彌安那狗賊打的……”他哽咽了,舉起袖子擦拭眼淚,隻因虞盛光素來寬和馭下,女皇易怒,她時常會幫著下人們求個情兒,大多數宮人都會感念敬服,剛才又是那般慘烈的情形,寶順想起來仍不寒而栗。
申時軼握緊刀柄,額上青筋跳動。
齊生擔憂,“殿下,現下不能動怒。”
申時軼低低道,“我時常說要保護她,卻次次關鍵時節要她為我受苦犧牲,分明是她在保護我!”閉目隱忍了一時。
那齊生明白,也黯然。
“霍、王二賊,分明最初想矯詔喚我與父王進宮,猝殺我等,再挾持陛下——這一次若不是盛光,我命危矣!”試想若是女皇手諭發出,他們豈敢不入宮覲見。
“宮裏麵有彌安的人!”寶順又說道,“未央宮裏有幾個是彌安的人,幫著他監視我們,奴婢等害怕他的手段,以前都不敢說。但這回公主殿下是被薑影兒誆騙回來的,那薑女官也是他的奸細!”
申時軼聽完,命人將寶順帶下,申牧向他道,“小空和寶順都說陛下暈厥,二次中風。此事須暫先按下,以免人心浮動。”
申時軼同意。
申牧又道,“或許可以遣一隊力士,偷偷入內,一來窺察宮內情形,二來如有機會有可能,先將阿圓救出來。”
“下午霍煌很有可能按兵不動,”申時軼按捺住心內焦灼,“我們亦不能太過著急,且等天黑,即派人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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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煌帶人將外宮門都封閉好,拘留了正在當值的大臣們。
有中官、侍女逃出,霍煌皆命不要管,由他們去了。
宮門外出現士兵圍城的時候,申時軼沒有出來,但他知道他已經來了。
向內對宮內留守的千餘名金吾衛、左右衛和千牛衛的士兵們講,“方才某接到線報,申時軼帶兵圍宮,欲要逼宮,逼迫皇帝陛下遜位,現下他們就在外麵!我等皆是陛下最親近的侍從,保衛皇宮和陛下的安全是我們的天命,需誓死捍衛這樣的尊嚴,決不能讓他們攻克我們!待陛下蘇醒,詔令一出,剿滅申賊之時,就是我們加官進爵之日!”
有將官表示質疑,馬上被認作裏通寧王和申時軼的奸細,拖出去斬了。
將官和士兵們將信將疑,但女皇確在宮內,護衛皇宮,確是他們的職責。一時一半的人心有疑慮,也有一半被霍煌說動了,大聲附和。
霍煌命死黨心腹看守好各部,自先回去到未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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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仍未蘇醒,霍煌問起她的病情。
太醫,“陛下顱內……”
“我隻要知道,陛下多長時間會醒來?”
“情況好的話,多則三五日,少則一二日。如果情況不好,也可能醒不來。”
“想盡辦法,讓陛下盡快醒來,若是醒不來了,爾等全部陪葬。”
說罷霍煌大步離開內殿,留下太醫們麵麵相覷。
“快些兒幹吧,”首領太醫歎道,“閻王刀下,沒有道理可講。”
偏殿內,虞盛光還坐在大榻上,一側臉上包著白布。
“我想去見陛下。”見霍煌回來,她向他道,他們不允許她去見女皇,也不讓她見劉永。
“他們說要見陛下,得你同意。”
霍煌看著她的臉。
“不錯。”
“那麽,你同意嗎?”虞盛光抬頭,直直得看向他。
霍煌緩緩走過去。抬起她的下巴。
她的眼睛像一片深湖,是永遠到不了的一處彼岸。
一塊永遠捂不熱的石頭,當他仰望藍天上的雲朵的時候,那裏便是天堂。
但他怎麽忘了,所謂天堂,即是彼岸,是永遠也到不了的。
那麽,他便也不要好了。
“去吧,”他說,鬆開手,退後了一步,“去吧,公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