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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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盛光走進內殿,女皇靜靜得躺在榻上,太醫們圍聚在一起商量著治療方案,薑影兒跪伏在榻前,旁邊放著一個銅盆。
她走上前,霍昭是突然中風,嘴角歪斜了,有口水不斷流出來,睡相並不好看。
太醫們見她來了,臉上還蒙著布,驚驚詫詫得紛紛給她行禮。
虞盛光問,“陛下什麽時候能夠醒來?幾率幾何?”
領頭的太醫答,“要視情況而定,三天內蘇醒,大約有五六成的把握。”
虞盛光點點頭,“煩勞你們先退下片刻,我與薑女官有話說。”
走到床榻前坐下,薑影兒正在給女皇擦拭嘴角、手心,神態專注,虞盛光見她給霍昭拭手的時候還要仔細得捏揉手指,女皇但一流出點兒口水,她就立刻將它拭去,十分輕柔細致。
“陛下最注重儀容,她醒來的時候,不會喜歡看見自己流口水。”薑影兒慢慢道,抬起頭看向她。
在這闔宮上下兵荒馬亂的時候,薑影兒最關心的是女皇的口水,虞盛光道,“薑女官對陛下,可比日月。”
“公主不怪我幫著他們把你留下來?”
虞盛光道,“他們都說薑女官已是彌安的人,但我卻隻看到你對陛下的心——你是怕我出去了,他們情急之下,會對陛下更加不利吧?”
薑影兒居然沒有否認,看著她認真道,“公主是陛下的義女,陛下給您榮耀,此時此刻,您當與她一道承受危難。”
虞盛光也沒有反駁,而是道,“但我們卻不能在危難之中坐以待斃,陛下她也不會希望我們這麽做。陛下一生剛強,當有一個善果,她醒來之時不會喜歡看見自己流口水,那如果看到史書記載她最終是要被逼宮篡位,會怎麽想?薑女官,我需要你的幫助。”
薑影兒沉默了一時,“你要我做什麽?”
虞盛光見她應承了,眉間微舒展開,附到她耳邊輕輕道,“煩你幫我去問問劉永,知不知道這宮裏有一個人,綽號叫做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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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形比想象中的差。
當天當值、被拘禁在昭陽宮裏的名單出來了。
除了中書令,大理寺卿賀思、刑部、兵部等六部尚書竟就有一半在內,加上其他等若幹重要官員,約莫有近百名文官現在霍煌的控製之中,其中四品以上的就有近四十人。
下午,皇宮內果然傳出第一道蓋了女皇天尊大寶的聖旨出來,命申時軼等撤兵撤防,聖旨中以女皇的口吻寫道:
爾輜重圍宮,意欲何為?何故竟有此駭人聽聞之叛逆舉,朕心甚疑,朕心甚慮!
又命寧王與申時軼等一道進宮請罪。命拱衛京畿的衛戍軍、大將軍祁山之將逆賊拿下。
此時此刻,既有擁護申氏的大臣們堅決不信,稱那濟寧侯霍煌和天師彌安方是叛逆之人,也有人將信將疑,不知該信服哪一方。
申時軼問那前來宣旨的中官,“為何是你來宣旨,大監劉永呢?”
那中官麵無表情,將拂塵一甩,“爾等隻快跪下接旨就是,咱家還要去大將軍那宣旨嘞!”
寧王兩股戰戰,不知如何是好,申時軼卻是利目一閃,左右將那中官拿下,那人驚怒,“爾敢抗旨?”
齊生一腳將那人踢翻跪倒在地,申時軼道,“陛下現被霍煌那廝挾持,情況危急!嗬,蓋了個大印就說是聖旨,笑話哉!隻消聖人她老人家往城門上一站,吾等現下立刻下退,要怎麽處置,全憑祖母處置。你個狐假虎威的東西,也敢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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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狼狽而回,被削去了一雙耳朵,跪在彌安麵前道,“申時軼大言不慚,要先記下奴婢的罪,待,待拿下兩位大人之時,再施那千刀萬剮之刑。”
彌安此刻正在拘押大臣們的天華大殿,彌安聞罷,笑著向坐在下麵的一眾大臣道,“你們都聽見了,申時軼叛亂之心已定,公然違抗聖旨——這是徹底不把陛下放在眼裏。讓聖人到城牆上站著,笑話,他一個冷箭放過來怎麽辦?千金之體,怎立危牆?”
懶洋洋站起身,寬大的僧袍垂將到地麵上,一麵說,一麵走下畢階,笑著看向一眾大臣們,“不過沒關係,本座知道,你們乃是大大的忠臣,陛下不能去,你們倒是可以在牆頭上對外麵喊喊話的,也叫世人知道那姓申的真正嘴臉——怎麽樣,誰願意挺身為陛下而出?”眼睛從中書令開始,一一向眾臣掃去。
沒有人說話。
彌安抬起一手,輕輕抖動衣袖,絲光錦羅的袈裟下露出修長細致的手,回身指了指他剛座旁,“那邊乃是功勞簿,若是哪位大人自願為陛下分憂,功勞簿上有你的一筆,如若不然,”昳麗的臉緩緩回過來,仍帶著柔和的笑,“銅雀台的小弟兄們都是本座的徒弟,來啊,給眾位大人,鬆活鬆活筋骨。本座還有更重要的事,明日再來拜會各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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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影兒帶回來的回話讓虞盛光滿心冰涼。
“九爺讓我告訴您,他知道老八,”薑影兒道,“他曾幫著您去見寧王妃李氏,是也不是?”
“是。”虞盛光升起希望。申時軼曾說老八絕對可以信任,如有危急,可去找他,若是他沒有被抓住,還在暗處,與他聯係上,或還有生機。
可是薑影兒接下來道,“九爺說,他就是老八。”
“什麽?”虞盛光再沒有想到,“九爺就是老八?”
“是,”薑影兒匆匆道,“而且我離開的時候,正遇上彌安著人帶走了他,隻怕九爺——凶多吉少。”她太了解彌安了,當時他眼裏那種嗜血的猙獰和輕柔的笑凝結在一起,著實讓人不寒而栗。
劉永?為什麽要為難劉永?他一向地位超脫,隻忠於女皇,對誰都不得罪,保持距離——而若說為質子,她這個公主都要比劉永更有價值。
“他們定是想脅迫九爺支持他們,不會太動粗的。”虞盛光喃喃道。
就像他們對大臣們一樣,定是拿小官員試刑,殺雞駭猴,逼迫重要的臣子臣服。
“不,”薑影兒告訴她,“不,你不了解彌安,”她肯定得說道,“他們是要殺了他,殿下,我不會看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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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霍煌再次來到偏殿,向虞盛光道,“有一個人想見你。”
“誰?”
霍煌道,“是你中午也想見的人。”
劉永。
虞盛光站起身。
春衫與色戒想跟上。
“不必了,”虞盛光讓她們留下,“霍大人現下還不會殺我。”
霍煌臉上沒有表情。
關押劉永的地方在後殿一個原先讓宮人們居住的排房。
剛一進屋,濃重的血腥味便讓人欲要作嘔,待看到昏黃的油燈下,被半吊起的人,虞盛光腿一軟,霍煌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回過頭,彌安此時不在,但這裏必是他們手筆,她的膝蓋軟綿綿的,恨不能馬上離開這間屋子,對麵的人,曾經威風赫赫的大監劉永,一隻胳膊和小腿上幾乎沒有肉了,露出森森白骨,虞盛光一手扶著門,禁不住嘔吐出來。
“殿下,是您來了嗎?請您過來。”劉永氣息微弱,喃喃道。
虞盛光閉了閉眼,一步步向他走過去,盡量不去看他的手臂,隻將眼睛盯著他的臉和上麵的繩索。
“抱歉啊,咳,咳,”劉永歎息著道,“讓殿下見到老奴這個樣子,嚇壞你了。”
“為什麽?”虞盛光回過頭,看向霍煌,“你們為什麽要這樣殘害他?如果是為了恐嚇我,讓我和你們一道撒謊,蒙騙世人,別做夢了!我毋寧立刻去死!”
霍煌嘴角劃過嘲諷,“公主總是不吝以最壞的想法來看我。”他慢慢走向劉永,深黑帶血的眼睛看向她,“可惜的是,你自作多情了,這是我和大監大人之間的個人恩怨。”
虞盛光不解。
霍煌低下頭,擒住她的下巴,“你心裏當真一點都不明白嗎,還是壓根兒不想讓自己明白?劉永是誰的人?今天上午,他向陛下呈報調查了兩個月的寧宜殿火燒案的結果,他說是我做的。”
虞盛光幹巴巴的,“難道不是你?”
下巴立刻被擒的更緊了,霍煌笑,繼而嘴角抿緊了,“劉永早已投靠了申時軼。”
虞盛光被他言語裏的暗示一愣,繼而笑了出來,“這太可笑了!你不用這樣去汙蔑他!”
“我曾懷疑過申牧,他韜光養晦多年,底蘊深厚,故交人脈遍布朝野,其心亦深不可測,可是不是——能夠在布防嚴密的深宮裏放火的,而且能鑽出我所領的金吾衛的漏洞,又能將事情做的這樣嚴密,讓人事前事後找不到一絲兒馬腳和後遺症,申牧的勢力再強再大,他也做不到在深宮裏這樣,而除了我們這位貌似公正、溜光圓滑的大監九爺,還能有誰?”
虞盛光蒼白著反駁,“不可能!這不可能!”
“你以為陛下真的不知道嗎?為什麽她會突然暈厥!真的是為了我這個從來就沒帶過的、沒有任何感情的侄孫兒?!”
“不!”
“不是的,你說謊!你說謊!!阿狸他不是這樣的人!隻有你,才會用這樣歹毒的手段!是你想騙我!是你在找借口!是你殺了鄭王!是你挾持陛下!”
虞盛光拚命脫出他的轄製,一轉臉,迎麵正對上劉永殘破可怖的身軀和蒼蒼白發遮掩下的臉。
“公主,求你,殺了我,殺了我吧!沒有彌安攻不破的人,老奴……就要忍受不住了……給我一個解脫,殺了我吧!”
虞盛光下意識後退,但霍煌就在她的身後,“我給你兩個選擇。殺了他,讓他盡早解脫,或者讓我們繼續行刑,直到拿到親筆的手書。”他們方才隻剮了他一隻胳膊,右手還留著。
虞盛光全身發顫,身子搖搖欲墜。
霍煌麵無表情,居高臨下看著她,沒有給她任何的支撐。
為了她心中所愛,她能夠做到哪一步?
人性之複雜,如深沉之海水,如浩瀚之蒼穹。
誰說盛光之下沒有黑暗?
就比如她把所有的光都給了那個人,之於他,唯全部的黑和影。
一時之間,他竟有些不想看到她要做出的選擇。
劉永祈求的眼,正看著虞盛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