箋西風驚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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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與泓擊案道:“當然不能再退!施銘遠那廝鼓動母後做出多少好事來,早晚會累得我等無顏見大楚列祖列宗!魏人內變連連,東胡兵臨城下,連魏帝都被臣僚所殺,新立那位君主金瑛同樣軟弱無能,如今就和咱們當年被迫放棄中京一樣,丟了都城燕京便逃。如今卻占了咱們的中京做都城,被東胡人逼得人心惶惶,朝不保夕,居然還敢跑來和我們要歲貢!這時候難道不是咱們痛打落水狗的時候嗎?我不想法收了忠勇軍,難道讓施銘遠收了他們白白養著,眼睜睜看著靺鞨人拿大楚的錢帛奉獻給東胡?韓天遙枉為將門之後,眼見國事至此,龜縮山中,留他何用!”

    他看著十一緊蹙的眉,清瘦卻愈加清美動人的麵龐,努力放柔了聲音,“韓家無辜,但大楚千千萬萬的百姓更無辜!我不想宋家山河再被蠻夷踐踏,我不想皇室妃嬪公主淪為靺鞨人玩物,更不想大楚帝王重蹈懷宗後轍,囚禁一生,屈辱而死!徽景之恥,永世不忘!我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用靺鞨人的鮮血,來徹底清洗這場恥辱!郎”

    十一苦澀地笑,“但你後來改變主意,決定籠絡他?”

    宋與泓道:“他既決心出仕,他和他的忠勇軍正是對敵北魏的最佳兵馬,我為何還要殺他?我派蔡揚去紹城時便和他說得很清楚,如果韓天遙還是龜縮不前,直接取他性命;如果他有意報仇,則請小觀出麵相救,並讓殺手們逃往紹城府衙迷惑人心。”

    “那群殺手應該就是我們當初讓塗風暗中培養的那批吧?小觀直率坦蕩,不畏權貴,人人皆知。他一出麵,韓天遙不會再疑心到這是一出苦肉記。”十一歎道,“可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若得知真.相,絕對不會放過你!鐦”

    “他不會知道。我叫人扮成施銘遠的模樣去和寧羅山那些山匪見過麵,他們認定他們是在為施銘遠辦事。提刑司再怎麽拷打,他們都會咬定是施銘遠指使,提刑司不想他們繼續攀汙重臣,隻能盡快審結,最後的結論隻能是山匪報複韓家所致。”

    宋與泓凝望著她,卻愈發柔和,“當然,你是知道的。可你雖救了他,卻第一時間便選擇了替我隱瞞。你不肯說出藥方,連處理藥渣都小心翼翼,當然是怕人通過解藥猜出毒源,進而疑心到我。”

    十一慢慢地旋著茶盞,“韓天遙入京這麽久,你確定他的確已經複明,並沒有急著進韓府查看,大約就是派人去紹城打聽為他治眼睛的是誰吧?”

    宋與泓苦笑,“我打聽過隨他來京的女子,一個年紀不對,還有一個容貌不對,原猜著你是不是在西湖邊祭拜與詢哥哥後便離開了,所以趕緊派人去紹城仔細查訪過,才確定他的十一夫人就是你。因怕行.事鹵莽把你驚走,所以一直在等機會。”

    直到這日裝醉,直到韓天遙克製不住自己的猜疑叫出了十一,直到看清十一一如往昔的情誼。

    十一啜茶,“假如我收了那紙箋,卻不曾赴約呢?”

    宋與泓替她拂了拂零散垂落的碎發,輕聲道:“我說了不見不散,你不會不來。我記掛了你兩年,我就不信你一點都不記掛我。”

    十一白了他一眼,“既娶了尹如薇,好好跟她過吧!她對你還是挺不錯的。”

    宋與泓嗤笑,“是不錯,害慘了你,還想著嫁我。那我便如了她的意。我娶了她,第一個月各種寵她,讓她嚐盡夫妻間的樂趣,然後……我再也沒碰過她,見麵就損她,帶各種各樣的美姬回來氣死她!她讓我的朝顏嚐了從天堂到地獄的滋味,自然也該換她嚐嚐了!”

    十一神色便有些古怪,“泓,她待你其實是真心的。”

    一個真心,一個無情,受傷害的當然是真心的那個。

    且十一雖未出閣,江湖跑過,深宮待過,並非完全不懂男女情.事。

    一輩子不得夫婿寵愛不可怕,可怕的是夫婿給了她百般寵愛後贈以天懸地隔的萬般冷落;一輩子的處.子之身不難熬,難熬的是曆過男.女間極.致歡.愉後的空曠荒蕪。

    宋與泓卻很是漠然,“她待我真心,我便必須還以真心?我待你還是真心呢,我還是你自己認可的未婚夫呢,為難了與詢哥哥,你不是一樣大嘴巴抽我?何況那個自己貼過來的賤人!”

    十一道:“泓,我不認為為了大楚就可以犧牲韓家近百條人命;這對韓天遙太不公平。我也不認為對尹如薇以毒攻毒就妥當。從她的角度看,她隻是自私了些。”

    宋與泓冷笑,“自私?為了她的自私,皇上傷心了,皇後疑忌了,與詢死了,鳳衛散了,皇宮亂了,而你……”

    <他凝望著十一絕美卻不複往日朝氣的清冷麵龐,隱忍地捏緊茶盞,好一會兒才道:“朝顏,我要保護我想保護的人。不論是親人,愛人,還是百姓。請允許我也自私下去。”

    他認真的麵龐看在十一眼裏有些陌生,卻越發心酸。她纖細瘦白的手搭到他的手背。

    宋與泓神色間的陰霾頓時破開,揚上豪爽笑容的麵龐一如十一記憶中的模樣。

    他道:“朝顏,便是千夫所指都不妨,隻要你還肯站在我身邊就夠了!”

    十一當然還站在他身邊。縱然不認為他做得對,她依然護著他,不讓人察覺他的過錯。

    但十一的確頭很疼。

    她問:“聶聽嵐是怎麽回事?”

    如果說原來韓天遙還有些不確定的話,那夜驛站相會,聶聽嵐帶來的消息已將他些許疑心打消得幹幹淨淨。

    聶聽嵐等於以施家人的身份證實了滅門之事乃施銘遠所為。而以聶聽嵐和韓天遙曾經的情感,她完全沒必要向他撒謊。

    宋與泓很快答道:“她什麽都不知道,但我確鑿地告訴她,施家為了她和忠勇軍夷平了花濃別院,韓天遙會報仇,會有危險。所以她立刻跑去找韓天遙,勸他小心行.事了……她對韓天遙倒也是真心,不過韓天遙……”

    他小心地看著她,“你當然不會真的是他小妾,對不對?”

    “你說呢?”

    宋與泓便鬆了口氣,轉而笑道:“不過,他好像很在乎你……”

    “嗒——”

    畫舫忽然撞上了什麽,停了下來。

    二人忙看時,原來畫舫趁著風勢,已經飄泊到了金雁湖的另外一邊,船頭破開了蕭蕭蘆葦,撞到了湖堤邊

    十一歎道:“到岸了!”

    不知不覺,就到了岸。

    雖有些措手不及,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

    十一回到韓府裏,天尚未明,周圍一如她離開時那般安謐沉靜。

    她竟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就如當日通過師父安排的艱難考驗後,好容易回到自己房間的那種輕鬆愉悅。

    老宅的屋宇太久不曾修整,輕輕推開窗扇時還是有低低的“吱呀”聲。

    她飄身躍入,慢慢地掩上,頓身聽著韓天遙那邊臥房並無動靜,才取下腰間純鈞劍,正摸索著火折子待要點上燭火時,黑暗中忽有火星滑過,便見牆邊竹榻上一支火折子亮了,照出韓天遙沉靜俊朗的麵容。

    他站起身,徐徐走到桌畔,將銀燭點燃。

    “韓天遙……”

    十一張目結舌,再不曉得他在房中等了多久,卻莫名有種紅杏出牆被抓了現行的狼狽感。

    韓天遙卻視若無睹,指著桌上的清水道:“已經給你換了清水,想洗滌灰塵也好,想調製什麽往臉上抹的藥粉也好,都隨你。還有,正堂裏有糕點和茶水,大約還溫熱著。若是餓了,可以吃些再睡。”

    他這樣說著,點漆般的黑眸卻沉沉往她麵龐一掃,唇角笑意微微,居然甚是柔和,再看不出不悅之色。

    “嗯,如果懶得抹藥粉,這樣也挺好。橫豎你很少出這院子,把臉上抹得坑坑窪窪做甚?”

    十一道:“據說對著坑坑窪窪的臉吃飯,可以減肥。”

    韓天遙道:“胡說八道。花花天天對著你這張臉吃飯,怎麽越吃越肥?”

    “……”

    韓天遙已若無其事地踏出她臥房,臨關門時又向裏探了一眼。

    “對了,開窗關窗時大方些。那樣笨手笨腳,看著……太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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