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夏之日,冬之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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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不遠處一輛做工精良的馬車歪歪斜斜的向青漓狂奔過來,而青漓似是怔住了,隻是咬住下唇瞪著正前方朝自己衝過來的馬車,雙手緊緊攥住裙子,手心冰涼,卻不做任何反應。
海棠又驚又怒,從袖中拔出冷劍努力撥開擋在她身前的人群朝青漓望去,神色焦急的大聲疾呼:“你快躲開啊!公子,躲開啊!”
青漓似乎聽到她的聲音,轉過頭微笑著,卻並不打算理睬。她以一種平靜的近乎溫柔的神色閉上了眼睛,讓心口處那一點微薄的痛以一種不可抑製的姿態絲絲縷縷的擴散開來。本來是那樣人聲嘈雜的街道,然而在她耳中,卻仿佛安靜的連風吹過的聲音都聽得到。
是不是世人皆如此,唯有在近在咫尺的危險之下,才能大徹大悟。
有些事,她不是不明白,而是明白的太晚,等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一切都已經以一個不可挽回的姿態呈現在她麵前,那樣的淩亂不堪,又那樣的,無法了斷。
怎麽能不悲傷呢?青漓睜開雙眼,平靜如水的目光穿透人群,一直一直注視著青空下那座莊嚴凜立的崇政宮殿,想象著當初他究竟是以怎樣一種心情將自己嫁給蘇言的呢?
可是她猜不透,亦如三年前,無論如何她也猜不透那個男人的想法,雖然隱隱告誡自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但卻總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試探去觸摸,結局果不其然總是令人失望的。
如今變成這樣的結果,就是所謂的一廂情願的活該罷。
淚水從那張清麗無雙的素顏上長滑而落,陽光灑在溫潤瑩透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萬千璀璨旖旎的輝光,卻是青漓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模糊的視線裏,仿佛看到一抹淡淡的影子漸行漸遠,依稀是夢中的模樣——那個帆揚起的日子裏,他站在船頭,落日墜落到城牆背後,他舉起的衣袖中有淡淡的清冷幽竹香。
他說:“我會回來找你。”
他說:“拿著這把簫,什麽時候學會了《金縷衣》,我就回來。”
他說:“阿漓,我會娶你。”
風吹得格外溫煦,青漓卻覺得渾身冰冷,低頭裹緊身上的衣袍,隻覺得胸臆之間有什麽東西在漸漸抽離——原來,蘇逸,我已愛上你六年。
漫天芳菲在她身後緩緩落下,青漓閉上眼睛,低聲說:“回到最初的最初,蘇哥哥,如果不見,那該有多好。”
在南楚那些黑暗又充滿期待的歲月裏,年幼的她蜷坐在王府孤高的房頂上,一遍一遍獨自吹奏著《金縷衣》,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那個溫潤的少年聽到最好聽的曲子,見到最完美的自己。如今,這漫長的時光之河終於是流淌到了盡頭,在北域那場盛大的皇家宴會上,她奏出了最冷澈的曲子,舞出了最美的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完結了,再不可能回頭。
三年前,失去記憶的她在青山驀地對其一見傾心的黑衣人,不是因為他的肩膀有多麽像北方的白山黑水般寬闊明亮,而是因為那雙眸子實在太過熟悉,她曾經不止一次在夢境裏看到過一模一樣的眼,迷離而深邃,冷銳的瞳孔深處閃耀的是她看不懂的光。
其實,她早已經記不得他,隻是驀然間見到那雙眼睛,這顆波瀾不驚的心依然會如當初般情不自禁的跳躍起來,殊不知老天卻開了那樣大的一個玩笑,終究將他們隔得越來越遠。
一雙眸,兩人有。
時隔三年,她在青山重新戀上了另一個人,一個同他擁有同樣眸子的親兄弟,其實歸根結底戀的還是他。不知道這樣說是不是隻能將事實翻得愈加混亂,隻是覺得人生在世,發生這樣的事是多麽可笑又多麽悲哀。
別後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
其實她並沒有想起什麽來,一切也隻都源於病中的那場夢境,思前想後,便得了這麽一個結論,也算是圓了青漓以往夢中零散的記憶。但這樣的記憶委實太過殘酷,不是說老天會眷顧每一個心善的人麽?難道說因為她愛上了自己的殺父仇人,才得了這樣一份孽緣。
本應該忘懷的東西如今卻記得格外清晰,著實不該,如果不該,那是不是就不應該再存在在這個世上呢?
一襲白衣隨風輕動,青漓的臉在繁花飛舞中斑駁不定,然而嘴角邊卻含著一絲奇異的笑意——
對不起,這一次我真的要將你們都忘了,忘得幹幹淨淨,忘得一絲記憶都不剩。
其實這樣死去,也沒有什麽不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沒有為父親報仇,可是說來可笑,自己連父親長的什麽樣都記不清了,所以也唯有以死謝罪這一條路可走了罷,況且,蘇逸那個人,心思從來都是那樣縝密,城府從來都是那樣深不可測,像自己這般笨手笨腳的人也委實報不了這個仇。
靜等著痛苦襲來,驀然之間,人群中不知是誰嘶聲喚了一聲自己的名字,青漓的眉頭蹙了蹙,還未睜開雙眼,便聽到眾人驚呼聲中又傳來另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鳴聲,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如期來臨,她睜開眼睛,默默凝視著身前人仰馬翻的馬車,麵無表情,良久都一動未動。 banfu-(.*)sheng. com 一旨定相思
眼角處看見從翻倒的馬車裏伸出一小截白嫩的胳膊來,旁邊立刻就有圍觀的百姓上前幫忙將人拉出。天光流離,綿密的光影被斜插進來的翠竹扯得斑駁,青漓怔怔站在那裏,愣了一下,身子驀地晃了晃,腳步挪動正要上前幫忙,手腕卻被忽的扯住,那人的另一隻手抓在她的肩膀上,越握越緊,隻是那手仍是止不住的哆嗦,隨後耳邊響起海棠哭泣的聲音,“公子,你到底是怎麽了?你到底是怎麽了……”
青漓抬起頭來,眉頭又蹙了蹙,似是還未反應過來,隻是那雙眼睛平靜的叫人害怕,她微微偏了頭,瞧了海棠半晌,似是不明白她眼中的淚水為何而流,看著那淚滴止不住的從眼角滑下,這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哭了,我在這裏,我們……我們都還好好的。”
聞言,海棠猛地抬頭看了青漓一眼,在見到她微微扯開的嘴角和眼裏的殊無笑意時,竟驀地蹲在地上掩麵痛哭起來。
青漓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隻是低頭沉默的望著她,眼裏一片亮光也無,心頭的痛卻層層疊疊綿密而來,重於泰山。
耳邊卻忽聽一聲奶氣又清脆的聲音,那聲音的主人正委屈的揉著摔痛的胳膊低頭教訓他的馬兒,“小白啊小白,若不是本少爺自己將馬車撞翻,你這次可是要闖大禍了,你瞧,這個漂亮小哥哥就要被你踢傷啦!”他抖一抖袖子,伸出一根白白胖胖的食指來,回頭一指青漓,撅著小嘴等了一會兒,忽然低頭委委屈屈的上前蹭了幾小步,嗚嗚哼哼著,“你這漂亮小哥哥,本少爺救了你,都不惜傷了自己的胳膊,你,你怎的一句感謝都沒有?”
覺得沒有說夠,他緊緊攥著小拳頭又道:“父親說過,人呢要知道感恩,但是如果對方是個美人的話就要另論了,美人嘛,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可以原諒……你,你雖然長得很好看,可,可是……你是個和我一樣的男孩子啊……”
海棠止住哭泣,抬手胡亂擦了擦眼睛,默不作聲的看著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