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疏影暗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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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奶娃娃生的白白嫩嫩,不過六、七歲的模樣,卻穿了一身顏色頂顯老氣的紫紅袍子,而那款式卻是現下最時興的樣子,不倫不類的搭配卻出乎意料的顯得挺有氣質。青漓盯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拍拍袖子蹲在他麵前,微微偏了頭,輕聲問:“你這身衣服是哪個替你選的?”

    本是隨意搭個話,卻沒想到那奶娃娃忽然蹭的跳了起來,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圍著青漓頂歡快的轉了一圈,原本皺的糾糾結結的小臉瞬間漾起一*笑紋,卻依舊不忘要樂的含蓄,搓著手靦腆道:“你也覺得我這身衣服好看?這可是我前不久讓人新裁的衣服呢,今兒個才剛穿了第二次!”忽然又變得氣憤起來,不讚同的哼哼道:“可是橘紅和藍綠都說紫紅色和這個樣式不搭,就連父親都不甚有眼光的附和她們。”

    頓了頓,他生怕青漓聽不懂,忙又扯著嗓子補充道:“橘紅和藍綠是我的貼身侍女。”

    方才危急驚險的局麵瞬間被這奶娃娃輕鬆化解開來,圍觀的眾人們此時聽到這話無不輕鬆的大笑起來。青漓怔了怔,亦笑出聲來,伸出手順了順他烏黑發亮的頭發,眼睛卻望向人群的最遠處——廊簷下不知何時立了個月白袍子的公子,長身玉立的站在花影下,光線模糊了他英挺的輪廓,青漓抬頭正對上蘇逸的視線,隻覺得那一雙湛黑色的眸子深如古譚,是她看不懂的深邃。

    忽然覺得心口處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青漓猛地伸出手緊緊捂住胸口。

    風吹的樹葉重重一響,忍不住再抬起頭時,卻隻看見那人牽了一匹墨色的高頭大馬背對著眾人緩緩離去,身姿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清遠閑淡。

    亂花漸欲迷人眼,那男子的背影在她眼中逐漸模糊起來,漸漸消失在盡頭。

    青漓遠遠看著,說不清是平靜還是失落。

    他終於還是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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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透過花蔭投下來,似灑上了一層暖橘色的光暈,繁華的街道上,蘇逸牽著馬站在一株枯瘦的槐樹下,回首凝視著青漓的方向,一直不說話。

    身旁的紫衫少年卻低頭看著蘇逸藏在袖中染血的指尖,良久蹙眉道:“陛下的手……”

    蘇逸身子一僵,將手背在身後,捏著手心裏還剩下半截的石子,容色淡漠,“無妨。”

    淩玥忍不住擔憂道:“陛下方才為了救寧王妃,不惜弄傷了自己的手,還是回宮讓禦醫包紮一下吧。”

    蘇逸還是毫無動靜,但終於轉過身來沿著來時的方向一邊走一邊想著心事,半晌後說:“那個孩子是不是天下第一織坊的,叫……”他頓了頓,停住腳步道:“溫珩?”

    淩玥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個孩子的著裝氣度,應了聲是。

    蘇逸頓了頓,沒說什麽繼續往前走,走到宮門口時將馬匹交到侍衛手中,輕輕拍了拍馬背,沒有什麽溫度的嗓音夾著冷風一同飄來,像是在問誰,然而自始自終卻都是他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她是不是挺喜歡那個孩子的?明天,明天就將他接進寧王府吧,給王妃裁製一些新衣。”

    半截石子還停留在指間,他沉默片刻,低頭緊了緊衣領,雪白色的石子粉末從手指中紛紛滑落,映出他一個人孤單的背影,仿佛一直都是這麽孤單。

    日頭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襯得這繁華浮世中好似隻有他一人,從來也都隻有他一人。

    望著前方的頎長身影,淩玥眉心微蹙,方要回話,卻看見向來神色淡漠的帝王眼中有一抹光亮一閃而過,唇角邊攜了絲難得溫和的笑容,大步向宮殿深處走去,月白色的衣角帶起陣陣微風,“知道麽?朕有時候也想讓她開心一些,都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見過她笑了啊……朕最近總是夢到她以前的樣子,就那麽笑啊跳啊的圍在朕身邊,多好……可是再也回不去了……那麽,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交給別人來做吧……她委實……過的太苦了啊。”

    經了下午的事,海棠便愈發一刻不離的跟在青漓身邊,然而青漓的神色卻不似晌午時那般恍惚,反倒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性子驀地活躍起來,就仿佛回到了未出嫁之前的樣子。

    海棠蹙著眉,亦有些恍惚的看著身旁手裏拿了兩隻糖葫蘆的青漓,憂心忡忡道:“公子,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們回府吧?”

    青漓剛咽下一口糖葫蘆,聞言眼珠一轉,偏頭笑問:“為什麽?咱們還有一大半沒有逛呢!”說罷,舉起另一隻拿著糖葫蘆的手示意海棠看過去,“榮慶街,南塘道……這裏,這裏……哎呀,快些走,我們還有五條街巷沒有去玩過呢!”

    青漓低頭又咬了兩口糖葫蘆,轉身去瞧街邊一家賣玉飾的鋪子去了,海棠一個人站在原地,望著青漓清瘦的背影,目中隱隱擔憂。半晌,跺了跺腳,便也跟了上去。

    抬步邁進門檻的時候,青漓正低頭把玩著一枚通體瑩潤雪白的羊脂玉玉牌,偶爾抬頭和掌櫃的交談兩句,神態甚是認真。海棠環顧了一下四周,這鋪子的陳設倒也簡單,除了幾枚上等的玉石做裝飾以外,再無其他,隻一株山茶花破窗而出,倒是頗有些情趣。

    門外人潮洶湧,喧聲不絕,門內卻仿佛隔了另一方世界,一塊古樸玉牌,一方矮桌墨硯,勾畫出一派寧靜悠然。

    那枚精致的玉牌靜靜躺在青漓手心,在薄暮中散發著微微的光芒。掌櫃見了忙搖著扇子笑眯眯道:“公子可是想將它送給心上人?不說別的,這塊羊脂玉牌可是我們店裏難尋的好東西,您看這雕工,沒有幾十年的功力可下不來。”

    海棠探頭過去,青漓手裏的,是一塊雕了一叢紫竹的白玉,那紫竹斜插入門扉,微風拂過,便像是活了一般,襯著冷雨微光,在周身蕩起一圈漣漪。

    她此時聽得青漓開口問了一句,“掌櫃的,我們這裏有沒有定親下聘禮一定要送玉牌的風俗?”

    老掌櫃摸著下巴想了想,搖搖頭道:“咱們北域倒是從未聽說過這風俗,不過送玉飾倒是頂常見的,要說一定送玉牌的風俗麽,也隻有滄海郡了。”

    海棠已然聽明白了青漓話中的意思,袖中扣著劍柄的手歪了一歪。

    青漓了然的點了點頭,回頭看了她一眼,麵上沒有一絲驚訝,極淡然的將玉牌收進袖中,吩咐,“海棠,這玉牌我喜歡極了,買下來吧。”

    瞧著青漓那一身低調的華貴,老掌櫃站在一邊笑得合不攏嘴,撥了幾下算盤抬起頭笑嗬嗬的比出兩根手指,“兩千兩。”

    “這麽貴?!”海棠被唬了一跳,轉過頭瞅了一眼青漓,她似乎沒有聽見這貴的嚇死人的價錢,隻是捧著玉牌仔細的看。

    “罷了罷了。”海棠擺了擺手,一臉不情願的從袖中數出兩千兩銀票來,還未遞到老掌櫃麵前,卻忽聽身後青漓的聲音響起,似漫不經心,“不要了。”

    “噠”的一聲脆響,玉牌被完好無損的放回桌麵上,海棠握著銀票的手僵在半空,還未開口,便見老掌櫃從桌子後麵繞出來,急急忙忙的伸出手去攔正要出門的青漓,“公子,公子,怎麽不要了呢?要是嫌價錢太高,我們可以坐下來再商量!阿福,還不倒茶?”

    小夥計在一邊愣愣的看了半晌,點點頭一溜煙的跑進後院燒水去了。

    暮色漸深,屋外枯木枝杈森森,如一把刺透蒼穹的利劍,又仿佛能穿透人心,青漓怕冷的裹了裹身上的衣袍,靜靜看著小夥計跑遠,又抬頭看了老掌櫃半晌,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卻再也不看那玉牌一眼,清冷的嗓音道:“不必忙了,不是價錢的問題,隻是我忽然不想要了。”

    海棠轉過身看著她,未說一句話,手中的銀票卻早已被收回袖中。

    老掌櫃不甘心,再一次問:“公子為什麽不想要了?您看這雕工……”

    青漓擺擺手打斷他,“和雕工無關,這玉牌的雕工確實是極好的。”歎息一聲道:“隻是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東西不是你的就永遠不是你的,強留在手中一時也留不住一世,不如早早放棄的好,不曾得到就不會失落,也免了日後為它煩心。”

    她眼角眉梢掛著與以往不同的風情,似紅梅初綻的鋒利與柔軟,如白蓮一般的臉龐沒有什麽表情,仿佛冰花盛放,卻是讓人無法移開的美麗。這樣美麗的一個女子抬起眼睫,看著遠方人家,良久,轉過頭笑了笑,“有些事情不如不遇,一旦遇了卻又不得,豈不可惜?就像這羊脂玉雕,我明明知道有一天它要棄我而去,不如我先棄了它而去,你說對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