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寧宮內，皇後司曼柔攜著妍夫人、遜妃及妙貴人等一眾後妃，來向太後請安。

    “臣妾向母後請安，母後萬福金安。”皇後領著眾人率先開口道。

    “臣妾等向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萬福金安。”眾人附和道。

    太後坐在殿上，卻未讓眾人起身，笑了笑說道：“皇後娘娘好大的架勢啊，哀家這宮裏好久都不曾這般熱鬧了，一時倒有些不適應呢。”

    “今日乃是十五，本為向母後問安的日子，故而攜了眾位姐妹來，不想攪擾了您的清修，臣妾有罪，望母後責罰。”皇後依舊屈著身體溫言道。

    “哀家一個老婆子有啥可瞧的，攪擾清修倒不至於，平日裏不過皇上時常過來坐坐，你們一下子來了那麽多人，哀家有些子不習慣罷了，不過既然你們有心，那就別一個個杵著了，賜坐，翠慈上茶。”太後想到今日卻是十五，才見勢收斂了方才的戾氣。

    皇後首先坐下，夕妍緊挨著皇後坐於其右側，憐翹卻緊跟著夕妍坐了下來，遜妃及鬱貴人等則坐到了皇後的對麵一側，太後不動聲色地將眼前微妙的情況看在了眼裏。

    “皇上的病可是大好了？”太後閑話家常般地無意問了一句。

    “勞煩母後關心，臣妾問過了尚仙，也讓皇上瞧過了太醫，皇上的龍體已經盡好了。”皇後小心翼翼地接道。

    “盡好了？身體是盡好了，可是皇上的心呢？這段日子皇上有多久未曾踏入後宮了？”太後朝著皇後發難道。

    “之前皇上身體抱恙，所以未曾踏入後宮，也是情有可原，如今皇上身體已經大好了，連著幾日都是歇在臣妾的麗華宮內，太後娘娘還請放心，也別錯怪了皇後娘娘才是。”憐翹出人意料地挺身而出。

    太後聽完憐翹的仗義執言，繼續波瀾不驚地說道：“這樣便好，隻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早時不算計,過後一場空。眼看著選秀之期將至，皇後你可有一番打點了，充裕後宮也是你的本分，若是有了什麽看得上的人選，記得來告訴哀家，也好替徵兒調教一二。”

    “臣妾謹遵母後懿旨。”皇後恭順地答道。

    太後由選秀起了話頭，談興漸起，又對著眾人道：“這後宮裏，就得是滿園春色才能叫人流連忘返，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的道理，你們也都懂，也都是這麽過來的。眼前的恩寵易散，為皇室開枝散葉，才是長久之計，皇恩畢竟難測，若然你們知道沒法留住皇上的心，好歹也想法留住皇上的人吧。”

    說完，太後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皇後與憐翹，眾人均不敢發作，遜妃更是若無其事地坐著，一言不發。

    夕妍此刻站了起來，打破了平靜，“太後娘娘恕罪，含晴這幾日有些個咳嗽，臣妾擔心她一會醒了，看不見臣妾又要哭鬧，想跟您告個假，先回宮瞧瞧。”

    “公主病了，要不要緊，有沒有瞧過太醫，讓本宮陪你一起去看看吧。”皇後關切地說著。

    太後見狀，心裏也明白了夕妍的用意，想著點到為止，便說：“那便去罷，哀家也乏了，你們都回宮吧。”

    眾人行完了禮，一一退了出去，太後朝翠慈使了個眼色，翠慈跟著眾人出去，卻到了遜妃的身邊耳語了幾句，遜妃聽了複而折回了壽寧宮。

    太後換了一套便服，請遜妃到了內室詳談。

    眾人終是出了壽寧宮的門檻，皇後嚼著太後方才的話語，微微一踉蹌，讓夕妍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娘娘畢竟是做了母親的人，且皇長子比含晴又大些，臣妾還請娘娘移駕去看看含晴，也好替臣妾參詳一二。”

    皇後感激地看了看夕妍，點了點頭，憐翹接口道：“臣妾也願意一共前往。”

    “難得妹妹有心，那便是再好不過了。”夕妍溫和地說道。

    玉窕宮。

    憐翹環顧著四周，有些警覺地說道：“娘娘，這屋子裏沒有其他人了吧，在這說話可是安全了？”

    “妹妹盡管放心，本宮一早就安排好了，將宮女奴才們都遣了出去，妹妹有話但說無妨便是。”夕妍覺出了味來，緩緩解釋道。

    “方才在太後宮裏，姐姐說德儀娘娘病了，可是要緊？勞煩姐姐領著我們一起去瞧瞧她吧。”憐翹得體地關切道。

    “妹妹，這倒不忙，先坐下來，喝杯茶。”夕妍穩穩說道，便斟了茶水，遞給了皇後與憐翹。

    “本宮的意思不如還是先去看看小公主的情況吧。”皇後焦急地說道。

    “看姐姐的神色，小公主應該無虞，方才那樣說，不過是想借此讓我們在太後那裏脫身罷了。”憐翹率先捅破了窗戶紙。

    “啊，妹妹你？”皇後有些詫異地看著夕妍。

    夕妍微笑著，淡聲道：“憐翹妹妹，果然冰雪聰明，一點就透。我也實在沒什麽巧宗兒的運氣可以施展，隻得是用些個土法子，也隻可偶爾為之罷了。含晴卻是有些不適，不過已經是好幾天之前的事情了，現在已經都痊愈了。真正論起來，也不算是十足的謊話吧。”

    皇後握住夕妍的手，方道：“今日真是難為妹妹了，為了本宮要說出這等謊言來，都是做了母親的人，為娘的心是一樣的。”

    “娘娘如此說，卻是見外了。倒是今日太後對娘娘的態度，很是令人不安呢。”夕妍施施然地說道。

    “什麽留得住皇上的人，留不住皇上的心，分明是暗指娘娘與臣妾。還扯出什麽選秀的事兒來，要為皇上覓得佳人。覓得了又如何，一樣不能為其所用，臣妾就不明白了，這後宮之中，就沒有太後她入得了眼的人了嗎，不論是皇後娘娘、還是遜妃或者臣妾自己就沒有一個和太後合得來的，難道真是命中注定、八字不合嗎？”憐翹忍不住忿忿不平道。

    “太後心裏所想所念的隻有一人可用，那便是尚仙，皇上也隻有求而不得的苦楚與無奈。”皇後一語中的，悠悠說道。

    三人緘默片刻。綠蕪悄悄跑了進來，望著皇後欲言又止的樣子。

    “慌個什麽，諸位娘娘都不是外人，有話直說便是。”皇後嚴厲道。

    “啟稟皇後娘娘，洪公公打發人來說，皇上此刻正在裕錦宮，讓奴婢傳話讓您回宮。”綠蕪硬著頭皮，有些尷尬地小聲答道。

    皇後晃過神來，粲然一笑，“擺駕，回宮，此刻皇上過來，八成是要用膳的，綠蕪，趕緊回去預備著。”

    夕妍、憐翹二人齊聲道：“恭送皇後娘娘。”

    “聊了那麽久，姐姐帶我去看看德儀姐姐吧。”憐翹又想起了這茬。

    “不必了，熙雪她日日都在尊安殿為皇上祈福，前一陣子皇上龍體有恙，她便茶飯不思，日日祈福，好容易皇上大愈了，她又去日日還願，這陣子也清瘦不少，故而今日本宮沒讓她去壽寧宮請安，也想讓她好好調養自己的身子。”夕妍不無疼惜地說著。

    憐翹聽完有些動容，輕歎了一口氣，便也離開了玉窕宮。

    待眾人都走了之後，夕妍方對著躲在屏風後麵的茜草道：“剛才的話你可都聽清楚了。”

    茜草驚覺起來，“娘娘您，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緊張個什麽，你在太後麵前回話的時候也是如此嗎？”夕妍愈發鎮定地說道。

    “娘娘原來早就發現奴婢的身份了，為何一直不曾揭穿奴婢？”茜草克製著驚恐，試探地問著。

    “揭穿你又如何，太後娘娘如果想知道，自然有辦法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沒了你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再說在這宮裏，也得有些分量才能入得了太後娘娘的法眼，那也恰恰證明了本宮還有些價值。”夕妍語氣中透出少有的凜烈來。

    “那娘娘現在和奴婢說這些，可是有什麽話要讓奴婢帶給太後娘娘的？”茜草領會地問道。

    “本宮就說太後選中的人，自然錯不了，本宮想告訴太後的就是本宮願為太後馬首是瞻，而且有信心說服遜妃娘娘一起加入，助太後一臂之力。”夕妍堅定地說道。

    “可是，娘娘不是素來與皇後交好，如此一來，豈不是要公然與她們抗衡了嗎？”茜草有些看不透地問道。

    “你隻需要告訴太後，良禽擇木而棲，本宮敬佩太後娘娘的風範，也必定不負太後所望能夠力拔頭籌。眼下，本宮地位僅次於皇後，且生育了長公主，與宮中各位姐妹素無過節，又占據著與皇後交好的優勢，在朝中又無權勢黨派，實乃太後娘娘最佳的選擇。”夕妍趁人打鐵地說道。

    “恕奴婢放肆，娘娘如今突然倒戈相向，與素日的您大相徑庭，恐怕太後娘娘也會懷疑您的初衷吧？”茜草繼續將信將疑。

    “正如你所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本宮也是時候一鳴驚人了。”夕妍攥緊了手中的絲帕道。

    “奴婢明白了，一定會向太後表明娘娘的心意。”茜草終是對夕妍的話有些信以為真了。

    “你先下去吧。”夕妍恢複了以往溫和的語氣道。

    “誰，誰在外麵？”門外悉悉索索的響動聲，觸動了愣神的夕妍。

    門被慢慢推開，走進來的不是，正是德儀應熙雪。

    “熙雪姐姐，你剛才一直在外麵？”夕妍瞪大了眼睛。

    “娘娘說得這麽慷慨激揚，自然未留意到臣妾了。”應熙雪有些不屑地說道。

    “連你也要與我生分了嗎？”夕妍有些痛苦地說道。

    “娘娘素來與後宮眾人交好，我怎麽敢與娘娘生分呢？”

    “你是在怪我嗎？”

    熙雪扶著夕妍的雙臂搖動道：“茜草的身份，尚仙一早就是提醒過你的，你心知肚明，一直有所防範的，今日怎麽與她推心置腹了。你素來都置身事外，不卷入宮中是非，與皇後走進也是因為尚仙的好意，希望日後皇後能念及她的情分對你多加照拂，如今你反投太後的陣營，不覺得太過冒險嗎？”

    夕妍拉開熙雪的雙手，直言道：“連姐姐也覺得我是不自量力嗎？你我自入宮那一日起，就已經注定是身不由已、早晚也是泥足深陷的命運，如何能夠置身事外？外麵的人都覺得我是仗著憐愛和照拂才走到今天的，我欠皇後的情份、尚仙的情份、遜妃的情份乃至姐姐你的情份，就連今時今日的地位也是太後恩賜的，皇上憐惜的，姐妹們扶植的，甚至是施舍的，偏偏不是我自己所得的，我討厭這種說辭和宿命。宮裏，我是一等夫人，比皇後差一頭，我的含晴又是公主，及不上皇子來得尊貴，憐翹雖是宮女出身，卻也能抓著皇上的心，日日宿在她那裏，皇後好歹有皇子又有手握兵權的內戚，至少能留得住皇上的人，而我如今地位子嗣都不缺，卻連這兩者之一都不能留下，我永遠隻能活在他人的光芒之下仰人鼻息而屈居第二，我不甘心啊，姐姐。”

    “宮裏麵的人誰不想屹立不倒，風平浪靜，很多時候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罷了，妹妹好不容易掙到了今天的局麵，何必去趟這個渾水，這裏麵的水深不可測啊，隻怕會引火燒身呢。你若執意如此，不也辜負了尚仙妹妹的一片苦心了。”熙雪仍然努力地勸服道。

    “尚仙，你別提她，她是這宮裏的異數，提起她後宮粉黛都要黯然失色了，她為了我苦心籌謀？何止是籌謀了我一人，宮裏眾人都受了她的恩惠吧，即使現在她成了宮女，還是那麽光芒四射，她是我們所有人的陰影，有了她所有人都成了擺設和陪襯，我討厭她悲天憫人、慈悲為懷的樣子，永遠那麽高高在上，明明不愛皇上，卻偷走了皇上的心，叫他人情何以堪？我的命運要把握在自己手裏，為什麽要她來擺布？更何況，她不是心比天高地想要自由嘛，那正好，等她出了宮，就是本宮登場的時候。”夕妍眼裏透出一股厲色來。

    “那也不必與太後為伍，太後縱橫後宮多年，妹妹又豈會是她的對手，隻怕反而會被算計。”熙雪做著最後的努力說著。

    “那要看我們的目的是否一致了？宮裏談真情是最奢侈也是最可笑的念頭，我與太後合作本來就是各取所需，純粹的利益驅使，比那些虛情假意來得可靠得多，何況敵人的敵人即是朋友。至於風平浪靜的日子，本宮已經過得太久了，不想再如此虛度下去，也是時候奮力一搏了。與其死得靜若秋葉，不如活得轟轟烈烈，風水輪流轉，怎麽著也該輪到我紀夕妍了。”

    “那妹妹希望我怎麽做？”應熙雪有些絕望地問道。

    “妹妹隻希望姐姐繼續與世無爭，若然他日妹妹敗下陣來，能夠替我好好照顧含晴，所有的是非恩怨，姐姐都莫要染指，就讓我一力承當吧，也算是我對姐姐最大的請求了。”夕妍低聲說著。

    “那便依了妹妹吧，姐姐隻能言盡於此了。。。”應熙雪艱難而無奈地點了點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