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喬老先生怎麽會來這裏？”

    喬天承放在拐杖上的手抖了抖，皺紋縱橫，不怒自威的臉上一片鬱色，陰沉著都能跟身上的黑西裝媲美了。

    精銳的眼睛死死盯著楚楚，胸膛大幅度的起伏，簡直要氣死他了，怒火燎原，眼睛中似乎都冒出了火。

    先不說她那麽疏離的稱呼自己，那語氣比陌生人還陌生人，諷刺的是，他明明是她的爺爺，有不可泯滅的血緣關係，而兩人卻像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喬天承冷哼一聲，拄著拐杖重重的敲了下地，又舉起拐杖向前麵的楚楚和冷牧哲打去。

    “青嵐在這，我來看我的女兒，天經地義！倒是你們兩個，在這麽嚴肅的地方摟摟抱抱，傷風敗俗，青嵐怎麽會生了你這麽個女兒！孽種！”

    聽他這麽說，楚楚倒是沒什麽反應，這些詞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不也是這麽說的嘛，再聽一遍還是一樣，沒什麽好氣的。

    更何況，跟一個不相幹的人置氣，自己氣壞了身子反而不好，人活在世上何必要這麽累呢，有些話左耳聽右耳出就行了。

    她是這麽想，但身後的冷牧哲則不那麽想，眸色一片冷凝，堅毅的下顎繃緊，從骨頭縫裏透出的寒意連楚楚都不自禁抖了抖身子。

    本還微風和煦的天氣，倏地變成了冰凍三尺的南北極地。

    前麵舉著拐杖打來的喬天承怔了怔，心頭瑟縮了下，動作也跟著僵了下。

    雖說他已經找到了可以重新振作喬氏的人，不需要再屈於臣服在冷牧哲的腳下了，但麵對這麽大的氣勢和冷冽的寒意，還是有點害怕的。

    手心裏冒出冷汗，視線落在身前不遠處的楚楚，眼睛一睜，咬牙毅然把拐杖對準她向下揮去。

    這一點都沒有包含爺孫倆的情意，有的隻是狠，他喬天承可以除了喬氏什麽都不要，這個半路找到的孫女不過是便宜貨，一點兒感情都沒有。

    當初喬青嵐之所以會跟心愛的男人離家出走，正是因為喬天承要把她嫁給當時b市最大的財團老總，一個五十多歲的謝頂，頂著啤酒肚的老男人。

    隻要跟這老總結了婚，那時的喬氏便會更上一層樓，而喬天承如此勢力的人，把權勢金錢看得那麽重要，當然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嫁給他，結成聯姻，達成商業場的潛規則。

    喬青嵐的經濟能力和手段非常強悍，腦袋又聰明，是喬氏的副總，喬天承也很看中她，為了讓她動搖而嫁給財團老總，所以一咬牙，把公司的大股股票和基金交給了她。

    但這麽做非但沒有動搖她的心，反而更堅定自己的選擇，當即便和心愛的男人離家出走，到了西城。

    等到楚楚四歲那年，楚楚的大舅舅，也就是喬青嵐的哥哥從國外留學回來，得知了喬青嵐拿了那麽多的股份，氣的直冒火。

    作為喬家的長子，還是男的，真正的繼承人，卻沒撈到一分股份，氣的心肝脾肺腎直顫。

    立即找到了他們在西城的家，製造了一場車禍，喬青嵐和林忠德（楚楚的爸爸）就在那場車禍中去世了。

    說來說去，這件事的罪魁禍首其實就是喬天承，要不是他搞出那麽多幺蛾子，想要利益，金錢，權勢，最後喬青嵐也不會死。

    當時的楚楚隻有四歲，當然不知道這麽多的陰謀詭計，人性貪婪，也不清楚那時的車禍到底是什麽原因。

    包括現在的她，也沒有去查當初的事故原因，她隻知道的是，喬天承既然當初把媽媽和爸爸逼出了家門，那就是他的不對。

    如果喬天承真像表麵上那麽愛媽媽的話，當初又怎麽會把媽媽逼出家門呢？

    所以，在她的心裏，對喬天承一點好感都沒有，更別說爺孫情了。

    呼呼——

    耳邊傳來沉重的風聲，臉頰傳來微微的痛意，扭頭望去，喬天承的拐杖已經逼近她的腦袋！

    眼神一厲，想也沒想，伸手就要抓住那根拐杖，卻有另一隻手比她更快，眼睛一花，就見冷牧哲的手精準的扣在了拐杖上。

    手腕一個翻轉，握住拐杖龍頭的喬天承驀地鬆開，蹬蹬蹬，身子不穩的向後連退了幾步。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旁邊的墓碑，恐怕早就退到身後的石階上滾落下去了。

    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喬天承喘著粗氣，臉色發白，想到剛才險些摔下去，腦子就發懵。

    他還不想死，喬氏還沒複興，他還沒達到自己的目標，怎麽能就這麽死了！

    冷牧哲麵部表情的睨著他，瞥了眼手裏的拐杖，輕慢的挑起唇，手臂一振，拐杖就被扔向喬天承，掉在了他的腳邊。

    “就你，還沒資格打我們。”

    不屑的口吻，傲慢的姿態，讓喬天承更是生氣，一個二三十歲的小輩，在他一個七八十歲的老爺子麵前這麽放肆，真是無法無天了！

    盡管心裏已經把楚楚和冷牧哲罵了千八百遍了，嘴上卻什麽也沒說，待呼吸平穩了點，便彎腰撿起了拐杖，拄著，向楚楚和冷牧哲繼續走來。

    楚楚淺眯起眼，看了看身旁父母的墓碑，又看了看向他們走來的喬天承，閃了閃眼神兒。

    肩膀一重，冷牧哲長臂攬住她，輕巧的一個轉身，讓她轉進了自己的懷裏，緊緊的摟著，冷眸緊盯著那人，嘴角覆上了寒霜。

    而喬天承卻當作沒看見他們，徑直走向墓碑，半彎下腰，伸出手探向喬青嵐的照片，年邁的臉上揚起一絲笑容。

    手卻在半路上停下了，又顫顫巍巍的收起，繼續拄著拐杖，眼睛卻沒離開過那照片，也沒去瞧旁邊林忠德的照片，眼裏隻有這麽一個女兒。

    似乎是站著有些累了，他佝僂著腰慢慢坐下，瞥見一邊的百合花和玫瑰花，眼中射出冷芒，嘴角的笑像是帶刺一樣。

    舉起拐杖，厭棄的一拂，那嬌豔欲滴的玫瑰花就從墓碑上掉了下去，抖落無數片花瓣，孤零零的掉在了地上，而那百合花卻好好的放在了那裏。

    喬青嵐喜歡百合花，他還是知道的，這跟他死掉的老婆子一樣，都喜歡這種花，那時候家裏種的最多的花就是百合。

    掃掉了玫瑰，他心安理得的坐在了墓碑前，兩手放於胸前，依舊拄著拐杖，眼睛看向喬青嵐的照片。

    看到玫瑰花掉落在地，散落了一地的花瓣，楚楚的心也跟著空洞了，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般，支離破碎，滴血不止。

    雖說她平時念叨的媽媽比較多，但心裏對爸爸還是很尊重的，都說父愛如山，父愛無言，爸爸對於她是這樣，她對於表達的父女情也是如此。

    不用多說什麽，她都懂，林忠德也懂。

    因此，喬青嵐和林忠德在她心裏都是同樣的地位，現在看到送給爸爸的花被人毫不留情的掃下，那心能不痛嗎？！

    憤怒的瞪著喬天承，垂放在腿邊的手緊緊捏成了拳，略顯單薄的身子輕顫起來，手腳冰涼，胸口激烈翻騰著噴薄的怒火。

    就算喬天承再看不起爸爸，再對他不屑一顧，也不能這麽做啊！

    為什麽她的身上要留著一半他的血液，為什麽一定要跟他扯上關係，為什麽她會有個這麽討人厭的爺爺！

    為什麽，為什麽！

    她恨死了這個所謂的爺爺，恨死了這個執拗古板，勢利眼的老頭！

    感覺到她的不對勁，冷牧哲更加環緊了手臂，她冰涼的體溫透過衣服滲透了出來，沁入他的身體。

    好涼。

    心裏，想用自己的溫度去捂熱她。

    大手包住楚楚垂在腿邊的拳頭，溫暖的感覺襲來，粗糲的掌心磨蹭著她細滑的手背，讓她終於感受到了溫暖，唯一的。

    這時，蒼老的聲音響起，隻聽喬天承重重的歎了口氣：

    “唉，青嵐啊，這幾年過的好嗎？爸爸來看你了，你說你當初怎麽就這麽任性呢，非要跟一個無名小子離家出走，還生了個這麽沒點長輩禮貌的野丫頭，真是作孽啊！

    你說你當初要是嫁給了那老總，我們現在的喬氏也用不著落成現在這個樣子，還得戰戰兢兢，卑躬屈膝的匍匐在人家的腳底下。

    你說說看，你這寶貝女兒長大了，攀上了高枝也不幫襯我這個爺爺一把，她身體裏可還是留著我的血啊，大逆不道啊，連我這親生的爺爺都不認！

    她竟然還和外人合起夥來欺負我這把老骨頭，哎喲，我這麽做的什麽孽啊！

    你要是聽得見，晚上可一定要幫我托夢給她啊，教教她，怎麽才是做子孫的。

    還有啊，到了那邊別在跟那個無名小子一塊兒了，沒有好前途的，一定要找個有錢有勢的男人，那才保護的了你。

    ……”

    話還沒說完，楚楚就掙開了冷牧哲的懷抱，抱住掉在地上的玫瑰花，衝到喬天承的身前。

    冷笑。

    “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這裏不是你的女兒，我也沒你這個爺爺，您老走錯地兒了，下次還請注意一下你的言談舉止，別亂動不屬於你的東西，打擾了人家，小心晚上他們來找你！”

    “況且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剛剛爸爸媽媽也都看見了，到底是誰先動手的，你心裏清楚，別在這顛倒是非，惹笑話，丟臉！”

    認他這個爺爺？

    我呸！

    聽他剛剛那一長串的話，明裏暗地就是在諷刺她，這個不好，那個不好，完全就是換個方法在教訓她。

    上次就說的一清二楚，他們不過是有血緣關係，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那這樣的爺爺，她要了還不如不要！

    喬天承冷冷的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她，不一會兒，臉上揚起詭譎的冷笑，不再看她，繼續對喬青嵐說著話。

    即使心裏再怎麽憤怒，楚楚也不能動手不是麽，畢竟麵前都是個七老八十的老爺子了，萬一出了什麽事，說起來就是她的不對了。

    楚楚唯有做的就是，忍。

    走到另一邊，擺弄了下懷裏的玫瑰花，聞了聞散發出的清香，眯了眯眼，蹲下身放到了林忠德的照片前。

    “爸，你別生氣了，有些人就是倚老賣老，仗著自己一把老骨頭了，蠻不講理，欺負人不要道理，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你們也都看見了。

    本來一張老臉都掛不住了，還這麽跟一個小輩置氣，算計人，我看他是上輩子鑽進錢眼裏，這輩子出不來了，為了錢可以六親不認。

    好了，不多說了，這玫瑰花不好了，下次我再來看你們，一定給你們帶最好的百合花和玫瑰花。

    爸，媽，你們要好好的。”

    諷刺人嘛，誰不會。

    她這話說出來了，喬天承生氣了，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氣的嘴角直抽，呼哧呼哧的喘著氣兒。

    喬天承還想說什麽，就被天空中驟然響起的一道悶雷給打斷了。

    今天早上的天氣本還晴朗的，萬裏無雲，微風和煦，愜意怡人，誰知不知不覺就晴轉多雲了，現在更是多雲轉陰。

    打雷就是下雨的征兆。

    天空中出現不少烏雲，遮天蔽日，天色一下暗了不少，銀色的天雷不時竄過雲層，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微風驟冷，風勢強烈了不少。

    喬天承一陣心慌，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討厭下雨天，神色驚慌了一下，便拄著拐杖站了起來，向石階走了兩步。

    又回來瞪了眼楚楚和冷牧哲，暗暗咬牙，冷哼的離開了，腳步走的很急，甚至有兩次自己絆到了自己，險些掉下去。

    那架勢仿佛後麵有什麽洪水猛獸，厲鬼幽魂來索命呢。

    楚楚則笑了，這算是爸媽給她的回應嗎？

    轟——隆！

    轟鳴聲響起，天色愈發昏暗，冷風蕭瑟，楚楚把玫瑰和百合擺放好，又跟喬青嵐和林忠德說了些話，才依依不舍的告別。

    等坐到了車上，外麵陡然下起了雨，大雨滂沱，在地上跳躍起一串串水花。

    雨水打在車窗上，幽幽滑過，像極了母親的眼淚，晶瑩剔透。

    楚楚隔著車窗撫摸，粉唇邊慢慢漾起迷人的淺笑，爸媽，你們都聽到了是嗎，我過的真的很好……

    車內沒有開音響，很清晰的能聽到外麵的雨聲，漸漸地，楚楚歪著頭靠在車座上，睡了過去。

    冷牧哲看了她一眼，沒有把車向公司開，而是回了家，他開的很慢，很穩，摸了摸她消瘦的臉龐，右手探了過來，握住了楚楚搭放在一起的手。

    逐漸回暖。

    等回到了二號別墅，車子剛停穩，楚楚也跟著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懶腰，嘴角帶笑：“怎麽不去公司？”

    “我想你累了，今天就待在家裏。”冷牧哲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眸中含笑，暖意濃濃。

    低低的嗯了聲，楚楚再看向窗外，天空已經放晴，花園的花瓣上和草地上一顆顆瑩潤飽滿的水珠，剔透如琉璃。

    下了車，空氣十分清新，鬱結的心情一下舒緩了很多。

    冷牧哲摟著她，向別墅大門走去，楚楚抬頭，向他淺淺一笑，星眸熠熠：“我剛才夢到了爸媽，他們說，讓我們好好的。”

    垂眸望向她，薄唇掀起，應了一聲，便低頭，兩片薄唇輕輕貼上了她的，沒有深入，隻是貼了貼，卻異常的溫馨，甜蜜。

    “我們一定會好好的。”

    他說。

    而未來會怎樣，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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